眨眼到了四月末, 一片盎然春色。朝中境況也暫且穩下來,至少表麵如此。各地學子奔赴京城,為了應對今年六月中旬特加的一場科舉。


    顧見驪坐在禦花園角落的柳園中, 倚在垂柳下, 手中握著一卷農科書冊。西北土地廣袤,卻並不適耕種,她最近苦讀農科書卷,想要找到應對之法。


    天氣漸暖, 女子衣衫亦減,沒了冬日禦寒的臃腫。春夏裝扮總是能將女子的曼妙體現得淋漓盡致。柳下執卷的畫麵彷如出自最好的畫匠之手。


    農科類的書著實枯燥, 顧見驪看了一會兒,目光停在頁麵某一處, 許久未動。


    她又走神了。


    她又想起姬無鏡了。


    最近這兩個月, 她和溫靜姍一起打理朝政,忙得不可開交。與此同時, 姬無鏡也在忙——瞎忙。


    年後剛開春的時候,宮裏來了繡娘,為宮中裁新衣。不曾想,姬無鏡竟然將人截了去。


    顧見驪原以為他是想做新衣, 畢竟顧見驪曉得他極愛美。可讓顧見驪驚愕的是, 姬無鏡竟然是要跟繡娘學刺繡與裁衣。


    身量極高的男子捏著針線研究蘇繡、蜀繡的場景著實古怪。


    這事兒,自然也傳了出去。議論卻隻是暗地裏,誰也不敢明麵來說,誰知道會不會惹怒了姬無鏡, 姬無鏡手裏繡花的針就會咻咻咻射出去,變成索命的兇器呢?


    顧見驪在最初的驚愕後,倒也釋然,畢竟姬無鏡行事總與常人不同。顧見驪以為姬無鏡隻是一時興起,偏偏他興趣盎然,日夜將精力投在這事兒上。


    白天鼓搗這個就算了,可是晚上也……


    顧見驪蹙起眉。


    她隱隱覺得她與姬無鏡之間的感情出毛病了。


    他是不是生她的氣了?還是沒有以前那樣喜歡她了?


    顧見驪手中的書卷落在石桌上,悶悶不樂地拽了拽垂在她身側的柳條。


    “娘娘,日頭西沉,再看下去傷眼呢。”


    顧見驪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都這個時辰了,便讓宮女收拾了厚厚一摞的書冊,起身迴去。


    她剛迴寢殿,芫平一臉喜色地趕來稟告芫遂尋到了。


    原來逃亡那夜,顧見驪讓芫遂快馬加鞭去西廠求救於陳河,不曾想路上遇到了匪人,幸好得人所救。她雖然被人救下,卻受了傷,養了一段時日,身上的傷好了些才趕迴宮中尋顧見驪。


    養傷的那段時日,她不是沒想過送消息給顧見驪。隻是顧見驪身份特殊,她總擔心被不軌之人利用,所以一直沒說。待身子骨硬朗了,才親自趕迴來。


    說來也巧,救她的人是程梅雅的表哥,正是當初得了天花僥幸活下來,後來得顧見驪贈祛疤藥的那個程家表親。


    當夜,顧見驪梳洗過後,偎在床榻上讀一卷書,默默等著姬無鏡。然而她一直等到子時,姬無鏡也沒有迴來。


    “季夏……”顧見驪剛一開口,才反應過來季夏還在雪山中的村子。


    芫安走進來,笑盈盈地說:“娘娘是想季夏姐姐了。隻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季夏姐姐的腿沒痊愈的話,實在不合適在雪山裏跋涉。不過這都四個月了,她也應當迴來了。”


    顧見驪點點頭。


    “娘娘是有什麽吩咐?”芫安問。


    “他還在珍繡坊?”


    “是呢。小錢子前一刻才去一趟,珍繡坊的燈點著,國父大人還在裏麵忙碌。小錢子請他安歇,他將小錢子趕了出來。”


    顧見驪問:“那小錢子有沒有看清他當時在做什麽?”


    芫安猶豫了一下,仔細去瞧顧見驪的臉色,才說:“好像是在繡一方帕子。”


    顧見驪將書卷合上,讓芫安吹熄燈燭。她決定睡了,不等他了。


    又過了十來日,朝中對於姬無鏡住在宮中一事有了諸多不滿。


    顧見驪理解朝臣的顧慮,可眼下情景她和姬無鏡實在不敢離宮。隻好以國父府仍在修建為由暫且拖延。


    也就是這個時候,也該到了向西番出手的時候。西番兵強馬壯不說,且人人高大,勇士驍勇。顧見驪思來想去,讓姬無鏡帶著玄鏡子去一趟襄西相助。一來,剿西之舉會更順暢,二來也是可以讓姬無鏡暫且不住在宮中堵朝臣之口。


    姬無鏡明日就要出發,顧見驪心裏沉甸甸的。


    這……


    兩個人的關係已經不太正常了,再來一個分別?


    顧見驪放下奏折,決定采取行動。


    殿內同樣翻看奏折的溫靜姍抬起頭來,問:“怎麽了?”


    “靜姍姐姐,我告假一日,這些煩勞你了!”顧見驪急急起身,捧起厚厚的奏折放在溫靜姍麵前的長案上,叮囑了一句正在看書的姬星漏不許偷懶,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姬星漏歪著頭瞧顧見驪離開的背影,問:“她做什麽去?”


    溫靜姍溫柔笑著,說:“你養父明日要離京,許是去和他分別。”


    姬星漏轉過頭來,小手轉著毛筆,盯著溫靜姍看。


    溫靜姍差異地問:“殿下怎麽了?”


    “你明天也告假。”姬星漏說。一口咬定的語氣像極了下命令,隱隱有了帝王姿態的雛形。


    溫靜姍更覺詫異,她放下奏折,認真問:“殿下為什麽這樣說?”


    “今日她告假明日你告假才公平。”


    溫靜姍溫柔地輕輕搖頭,說:“這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


    姬星漏不高興地低下頭繼續翻書冊,嘟囔:“一直不告假會累的。”


    溫靜姍剛拿起奏章的手輕顫了一下。她心裏忽然一陣暖流,暖得她想哭。她垂眼,掩去眼角的濕意,慢慢笑了起來。


    如此便很好,不能再好。


    姬無鏡向來耐心不怎麽樣,可若他對一件事情上了心,耐心簡直讓人驚奇。他靠坐在藤椅裏,老神在在地拿著兩幅刺繡圖樣比對著。


    一旁的幾個繡娘偷偷看了他一眼,迅速紅著臉收迴視線,將頭使勁兒低下去。


    原來有著一種人,貌美到無論他在做什麽,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他,都能吸引你的目光,更甚至勾了你的魂兒。


    芫平端著茶壺進來,替換了姬無鏡身側桌子上的涼茶,說道:“大人,娘娘讓您今天早些迴去,有事與您說。”


    姬無鏡隨意“哦”了一聲。


    芫平怕他忘記,臨走前叮囑小太監到時候再提醒姬無鏡一次。


    今日姬無鏡倒是比尋常迴去地早了許多。剛一踏入寢殿,姬無鏡便聞到了一股鬱香。他側首看向高腳桌上的博山爐。裏麵的檀香換成了玫瑰香。


    姬無鏡皺了下眉,推開裏間的門。


    隔著一道山水圖的落地屏風,隱約瞧見屏風後顧見驪坐在梳妝台前的身影,姬無鏡一邊繞過屏風往裏走,一邊問:“有什麽要與我說?去西番的……”


    姬無鏡的話語戛然而止,訝然地望著顧見驪的背影。


    顧見驪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她的目光緩緩上移,從銅鏡中去看立在她身後的姬無鏡。可惜從她的角度瞧不見姬無鏡的臉色,隻瞧見他一襲紅衣。顧見驪輕輕舒了口氣,將手搭在梳妝台,緩緩站起轉身,望向姬無鏡,對上他的視線。


    她問:“我這樣穿好看嗎?”


    她沒有穿尋常的中原襦裝,而是換上了一身淡紫色的異域服飾。


    低胸的小衣箍在柔軟挺立的胸脯,細小珠串相綴的領口服帖地貼在雪脂胸口,鎖骨展露,香軟若隱若現,溝壑隱在淡紫色的衣料裏。小衣不過半截,裹了雪軟便沒了,流蘇輕盈地墜著,輕拂纖細的腰腹。裙腰亦低,搭在細細的腰下,似乎輕輕一扯就會扯下來。長裙曳地,薄薄的料子遮不住肉體的纖細與瑩白。腳上踩著一雙珠串鞋子,一顆顆腳趾露在外麵,小巧可愛。腳踝處鬆垮係了一條紅繩,上麵墜著兩隻小小的金鈴,隨著她細小的動作,發出細小又悅耳的聲音。


    她臉上不施粉黛,連唇脂亦卸去,膚如凝脂,瑩白柔軟,卻在眉心描繪了朱紅的花鈿。鴉色雲鬢垂落下來,溫柔地搭在她的肩背。


    姬無鏡懸在胸腔裏的一口氣輕緩地舒出來,說:“好看。好看得快要了叔叔的命。”


    他朝顧見驪走過去,走到她麵前停下來,手掌搭在她的後腰,將人帶進懷裏。兩個人緊密相貼,顧見驪細腰微微後仰,上身略拉開些距離。她將一隻手輕輕搭在姬無鏡的胸口,仰起頭來望向姬無鏡,心裏有些緊張。


    姬無鏡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恍惚發現不過一年多而已,他的小驪驪竟然不知不覺中又長高了一些。


    “叔叔……”


    姬無鏡耳朵癢了一下。


    她已經很久沒這樣喊他。


    “叔叔時常讓我說好聽的話,可你怎從來不說些好聽的話來哄哄我?”顧見驪聲音是甜的,是軟的,甚至是香的。


    姬無鏡覺得自己的耳朵越發癢了,甚至癢的地方也不止是耳朵。


    “你想聽什麽?誇你天上人間第一絕色,臉美胸大腰細連屁股都白得要命?”


    顧見驪微怔,緩慢地眨了下眼睫,纖長微蜷的眼睫撲閃,好像柔軟的羽毛在姬無鏡的心頭輕輕刷過,癢得要命。


    顧見驪抿唇,壓下心裏怦怦的緊張,重新抬起頭,對上姬無鏡的目光。她踮起腳尖湊近姬無鏡,一粒粒腳趾緊張地微蜷。


    姬無鏡俯下身來,吻她嬌豔欲滴的唇。


    顧見驪靠在姬無鏡的懷裏,緊密相貼,她聽見自己貼著姬無鏡胸膛的心口怦怦跳個不停。


    他也聽到了吧?


    顧見驪合上眼,搭在姬無鏡胸口的手放鬆下來,攀上姬無鏡的肩,緊緊攀著他。


    長久的擁吻過後,姬無鏡卻忽然睜開眼睛,他垂眼,望向閉著眼睛的顧見驪,喉間滾了滾。他輕輕退開,離開她的唇,湊到她的耳邊,輕咬她的耳垂,而後捏了捏她的耳朵,貼著她的耳朵,聲音沙啞低沉:“顧見驪,你在明目張膽地勾引叔叔。”


    顧見驪臉頰染上了幾分緋紅,情緒裏染上了三分羞窘。可她並不否認,她靠在姬無鏡的懷裏輕輕頷首,聲若蚊蠅:“是……”


    姬無鏡低下頭,去啃咬顧見驪軟白的肩,去咬她纖細橫斜的鎖骨。輕薄的淡紫色衣料緩緩落地。


    姬無鏡捏著顧見驪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眯起眼睛凝望著她緋紅的臉。他喉結上下滾翻,更用力地去吻她。新換的床褥淩亂,顧見驪由著姬無鏡擺布,朦朧間聽見姬無鏡啃咬著她的後頸,聲音沙啞地說:“顧見驪,你等我迴來。”


    顧見驪的眼中浮現了些許茫然。她的邀約失敗了吧?意亂情迷的溫存後,顧見驪攥著被子搭在胸前,心中的迷茫卻越深。他將吻落遍她全身,該做的不該做的,床褥濕澤,他卻在最後關頭停了下來。或者說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會停下來。


    顧見驪緩慢地眨眼,目光有些遲鈍地望著屋頂輕輕晃動的淡紫色幔帳。她想問,卻覺得整個身子都是軟的,沒有力氣再問,她懶懶翻了個身,偎進姬無鏡的懷裏,緊緊貼著他,靠著他。反應變得遲鈍,她亦忘記了去想其他。


    顧見驪偎在姬無鏡懷裏很快睡著了,姬無鏡卻毫無睡意。他神情懨懨地望著屋頂,身體裏又疲又躁,躁得他想發脾氣。可是顧見驪香軟的氣息拂在他的胸口,柔軟地讓他心裏那股脾氣發不出來。


    他側過臉,靜靜凝視著顧見驪酣眠的臉頰。她額側沁出細密的汗珠兒,他便湊過去,將她的香汗舔去。


    一片黑暗裏,他凝視著顧見驪酣眠的眉眼,無聲笑了。


    姬無鏡第二日便帶著玄境子離京。


    一早,顧見驪親自給姬無鏡收拾行囊。她嘴角一直噙著笑,一副甜蜜滿足的模樣。


    “那麽高興啊。”姬無鏡懶散坐在她身側,懶洋洋地問。


    “嗯。”顧見驪彎著唇點頭。


    姬無鏡嗤笑了一聲,看一眼殿內另一側的小宮女,忽地湊到顧見驪耳邊,壓低了聲音,道:“被舔得這麽開心?”


    顧見驪一怔,手中的衣服落了下來。她使勁兒將姬無鏡推開,狠狠瞪了他一眼。


    姬無鏡笑。


    “你自己收拾罷!”她轉身就走,邁出門檻,往外走了很遠,嘴角噙著的笑始終未消。


    以前,顧見驪總覺得一個人說的不如做的靠譜。如今,忽又懂得許多事情並非都擺在明麵上可以看得見。男女情愛間,像有一道無形的線,牽連在兩個人的心窩。望著他,就會感覺到這根線的存在。這根線,亦會將對方的心事傳來,心脈相觸心意相抵。


    顧見驪沒問,她也不需要再問了。不需要再胡思亂想,因為她感覺得到這根線的存在,她知姬無鏡的在意和深情便已足夠。


    至於心裏的那點子疑惑,也變得不再重要。


    他說等他迴來,她便等他迴來就是了。


    姬無鏡帶著玄境子趕到襄西,與襄西公匯合,再與顧敬元裏應外合,對西番發起進攻。捷報連連傳迴安京。


    六月中旬,當初留在雪山中養腿傷的季夏終於迴到了顧見驪的身邊。但是……顧見驪瞧著季夏嘔吐不止的樣子,有些懵。


    “你……”顧見驪望著季夏憔悴的模樣,心裏有了個猜測。


    季夏簌了口,擦了擦唇角,而後看向顧見驪,實話實話。她已經有了兩個半月的身孕,這幾天才剛開始害喜,亦是走出了雪山才知道。


    “這、這……這怎麽能這樣呢!”顧見驪生氣了,拍了拍桌子,拍得她手心生疼。


    “他又沒逼我什麽,是我心甘情願的!”


    顧見驪還是生氣。


    “過分,太過分了!”顧見驪又使勁兒拍桌子,氣得臉色漲紅,“沒名沒分的!不像話!”


    “也不算……我們在村子裏成親了……反正也都沒父母,辦起來也簡單……”


    顧見驪目瞪口呆。幾個月不見,季夏這都已經成了親有了身孕?


    一旁的芫平、芫安、芫順和芫遂也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


    季夏忙走過去,牽了顧見驪的手,捧在手中裏給她揉了揉拍疼的手心。她一邊給顧見驪揉著,一邊溫聲說:“知道您關心我,怕我受委屈。可我一點都不覺得委屈,我們好著呢。”


    顧見驪瞧著季夏含笑的眉眼,慢慢迴過神來,臉色緩和下來,放軟了聲音,問:“他對你可還好?”


    季夏用力點頭:“我可從小就在您身邊,我什麽脾氣您還能不知道?反正我是不會讓自己受一丁點委屈的!”


    顧見驪這才放下心來。


    芫順在一旁打趣:“欠的喜糖可得補上!”


    “一定!”季夏笑著答應下來。


    顧見驪目光掃過芫平、芫安、芫順和芫遂四個丫鬟,最後將目光落在芫遂身上。


    共同患難總是能加深感情,甚至使兩個人的感情從無到有,比如長生和季夏,比如長風和芫順,也比如芫遂和程家的表少爺。


    隻不過與前兩對不對,芫遂理智地掐斷了那段感情。她深知兩個人身份差距太多,薛家不會準她入門,就算她能入門,日後與婆家相處也好,與京中貴人們相交也好,種種都是荊棘,日子不會痛快。薛家公子尋過她幾次,她都狠心不見。顧見驪甚至私下與她說可送她一道賜婚懿旨,亦被她拒絕。


    芫遂是理智的。


    顧見驪亦不再勉強不再參與,沉默祝福。若日後芫遂願意冒險嫁過去或者再相中別人,她都會幫她。


    顧見驪喜歡芫遂的理智,在芫遂的身上,她偶爾會看到自己的影子。於是她越發親近倚重芫遂,甚至將她每日下午派去陪姬星漏上課。顧見驪果然看見芫遂陪姬星漏上課時自己偷偷學識字。顧見驪滿意地笑笑,又時常在不經意間教她些婢籍不會接觸到的東西。


    深秋時節,朝中形勢悄然發生了變化。


    朝野中流傳著姬無鏡想要篡位的說法。他本就姓姬,又是姬星漏的養父,一手扶姬星漏登基。朝野有這個猜測並不意外。


    這流言並不打緊,可後來姬無鏡去了西番,朝野中又流傳顧敬元打算造反篡位,聯合其女挾正賢太後和幼帝,把持朝綱,隻待顧敬元得勝歸來殺幼帝,取而代之。


    顧敬元可不姓姬。


    “若說沒人在暗中散布謠言,我可不信。”顧見驪說。


    溫靜姍沉吟了片刻,道:“大姬宗族林立,尤其親王眾多,這些親王中不少人於封地擁兵自重,當著土皇帝。他們這些人好日子過得舒服了,難免野心越來越大。”


    “臨泗王、廣賢王、信元王、閔德王……靜姍姐姐覺得會是誰?”


    顧見驪與溫靜姍對視片刻,忽得相視而笑,兩個人心裏都有了答案。


    “昨夜捷報送迴,西番之役已到尾聲,大軍不日將班師迴朝。雖然朝臣不能準確知道西番的情況,可大體猜測總是不錯的。這次流言忽起,想來有人是希望在大軍班師迴朝前動手。”顧見驪緩緩說道。


    等她說完,計劃已初成型。


    計策說來簡單,不過是故意錯說西番情景,讓留在西番的大軍悄然分成兩撥,一波演出大軍姍姍而迴的氣勢,另一波卻快馬加鞭,早日趕迴京中。


    計劃商量妥當,顧見驪又道:“宗族林立,伯府遍地皆是。其實血脈早就遠了。而這些宗族骨子裏爛透了,不思進取憑白拿著朝廷的錢銀過活。是該歸攏歸攏。”


    溫靜姍頷首,讚同顧見驪的意思。不過如今眼下還不是處理這事兒的時候,隻是有了計劃雛形,暫且後推。


    十月十二是姬平蓮的生辰,亦是廣賢王和閔德王計劃闖入宮中挾幼帝的大日。一早,姬平蓮端著親手熬的肉羹粥送去給父親。


    “平蓮祝父親心想事成。”


    廣賢王哈哈大笑,開懷道:“我的女兒,在家等著父親給你賺迴公主的位子。”


    姬平蓮溫順地低眉垂眼,待廣賢王大步離開,姬平蓮慢慢勾唇,露出欣喜的笑容。她心想姬岩未能奪位亦是好事,父親已為王,賺再大的功勞又有何用?還不如搶了皇位,而她則會成為公主,真正的金枝玉葉,貴不可攀。


    廣賢王和閔德王氣勢洶洶進了宮。


    宮中侍衛如常稟告,帶著人穿過長長的紅磚綠瓦。


    他們兩個人自然不是孤身而來,身後跟著幾位朝中大臣,還有身手了得的暗衛、武士。一行人氣勢洶洶入了宮,打著扶植幼帝的旗號請外姓人離宮。


    龍瑜君今日迴娘家,聽祖父和夫君提到宮中形勢,不由憂心忡忡。


    “祖父,兩王狼子野心,您當真要坐視不管?”


    右相哈哈大笑:“瑜君,你太小看了宮中兩位太後。”


    顧見驪和溫靜姍接見兩王,麵對兩王夾槍帶棍的質問,顧見驪從容而笑,她說:“陛下登基日短,本宮與正賢姐姐苦於難辨朝中異心之賊。倒是要誠心謝過兩王今日將人一並帶了來。”


    顧見驪唇角從容溫婉的淺笑隱隱露出幾分狡猾的味道。


    “此話何意?”廣賢王新生警覺。


    “嗤,還能是什麽意思。”忽傳來一道慵懶中透著冷意的聲音。


    聽到這耳熟的聲音,大殿內的兩王和臣子心弦頓時一緊。


    姬無鏡慢悠悠地從裏麵走出來。他身上穿著鮮紅的玄鏡服,墨發高束。明明今晨剛歸,卻無半分風塵仆仆。


    見到姬無鏡的那一刻,兩王震驚過後,心中皆是一沉。


    古往今來,擒賊先擒王一直是行軍打仗的上策,可實際被用到的次數卻極少,隻因實在太難。然而此番伐西連連傳迴的戰報中,玄境子多次於萬軍中取敵方上將首級倒成了屢屢得勝的關鍵所在,將伐西之役的時間大大縮短。西番皆知玄境子的套路,偏偏再如何堤防,也堤防不過鬼魅般忽然竄出的玄境子。


    姬無鏡出現的那一刻,幾人皆是生了一背的冷汗。


    姬無鏡懶洋洋地坐在顧見驪身側,大長腿懶散支著,上半身後倚,靠著椅背,涼涼瞥著殿內的兩王,道:“太後每日在這裏處理朝政,你們的血染髒了這兒可不大好。”


    他隨意揮了揮手,說:“走罷。”


    兩王皆是一愣。他們原本已經打算集所有人之力拚死一搏,搏一條生路,可姬無鏡讓他們走……?


    兩王還沒動作,他們兩個身後的大臣們已經慌張地往外逃命。兩王對視一眼,立刻轉身往外跑。


    然而一行人跑出宮殿還沒多久,絕望地看見黑壓壓的軍隊。顧敬元立在馬前,懷中抱著長刀,他殺氣騰騰:“狗東西們,欺我閨女?”


    殺無赦,一個不留。


    廣賢王府中,姬節得了消息,來不及多想,趕忙帶著還在做公主夢的姬平蓮逃命。他們喬裝打扮,伴做小廝和丫鬟,還沒逃到城郊,便遇到了攔截的軍隊。


    顧在驪一身紅色戎裝高坐馬上,手中長槍橫指:“拿下!”


    她駕馬趕迴宮,不由自主偏過頭,去看身側。她身側是空的,那匹小白馬和小白馬上的人都不在。她微怔,才想起如今迴了京,榮元宥並未跟來。


    今年的冬日很暖,全無前兩年的寒冷。


    年底,顧見驪收拾東西,打算離宮搬進國父府。她與姬無鏡白日裏仍可天天入宮,可晚上不能再住宮中。如今朝堂形勢與姬星漏剛登基時已變了樣,滿朝文武中大半生麵孔的年輕人,皆懷報國淩霄誌。


    溫靜姍垂簾聽政,將從姬崇那裏學來的東西和自己刻苦鑽研下來的東西,一並潛移默化教給姬星漏。姬星漏過於頑皮,啟蒙亦晚,可他天生繼承了姬崇的天資,學東西很快,一點就通。不過六歲,已能判斷簡單政務。


    隔著珠簾,溫靜姍望著姬星漏端坐在明黃龍椅上朗聲的模樣,溫柔地笑了。


    姬無鏡是十月十二迴京的,到了十一月十二,整整一個月,顧見驪竟是極少見到他。他未去西番時,雖日日留在珍繡坊,可晚上不管多晚都會迴來,不曾想這次迴京後竟是連夜裏也極少迴來。


    小錢子說珍繡坊的燈時常亮個通宵。


    後來他不似先前那般左手剪子右手針線,倒是開始研究起打磨首飾。


    顧見驪有些生氣了,可是她驚訝地發現姬無鏡臉色一天比一天差,好似心裏有氣,隨時都能發火一樣。


    顧見驪望著珍繡坊亮起的燈,默然轉身離開。——算了,他難得對一件事情上了心,由著他研究刺繡裁剪打磨珠寶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培養出留名史冊的一等男繡娘。


    顧見驪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了。


    他們打算臘月初十出宮搬進國父府。一個多月不怎麽見到人的姬無鏡忽然出現,臉色也和緩許多,像是心情大好。


    顧見驪瞧他一眼,挖苦:“反正你日日和針線為伴,自己迴去住算了,我留在宮中也不打緊。”


    姬無鏡笑得輕痞,說:“唔,那你先迴武賢王府住幾日?”


    顧見驪一愣,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真的生了氣,果真不與他同往,賭氣了迴了父親家中。


    然而她迴到武賢王府第二日,姬無鏡便追去了,不是一個人。


    運送聘禮的大紅車馬一眼望不見頭,綿延無盡頭。惹得百姓走出家門爭相張望。


    顧見驪望著滿口吉利話的六個媒婆,懵了。她去看父親,驚訝發現父親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她將姬無鏡扯到一旁,急急問:“你這是做什麽?我不是早就嫁了你?”


    “好爹說的對。兩姓婚好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們都沒有,這婚事便做不得數。所以我來了,正式下聘娶一迴唄。”


    顧見驪望著姬無鏡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心裏那種荒唐的感覺逐漸消失,櫻唇慢慢彎起。


    婚期定在臘月二十,顧見驪的生辰日,亦是兩年前她乘坐一頂小轎被送到他身邊的日子。


    去年雪山中,他曾說過不會讓她餘生的生辰日再那般可憐人。


    大婚那一日,天還沒亮,姬無鏡悄悄潛進顧見驪的閨房。顧見驪睡得不熟,姬無鏡還未走近,她睜開了眼睛。


    “怎麽現在過來了?”


    “給你送嫁衣啊。”


    顧見驪驚訝地望著她:“家裏已經給我準備好了……”


    姬無鏡不由分說,將顧見驪從被子裏撈出來,脫去她身上的寢衣,親自為她穿嫁衣,從裏到外,一件又一件。


    當繁複的嫁衣穿戴完畢,顧見驪淚已濕了臉。她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小到貼身小衣、繡花鞋,都是姬無鏡親手所裁,嫁衣上複雜隆重的朝鳳祥雲等花樣亦是姬無鏡一針一線所繡,甚至是每一粒點綴的珍珠玉石,都是姬無鏡親手打磨。


    他挽起顧見驪的青衣袖口,將親手打磨的纏臂金給她戴好。


    一件件首飾,依次穿戴。


    姬無鏡拿了犀角梳慢慢梳理顧見驪的長發,慢悠悠地說:“還想給你補一個及笄禮。卻滿天下找不到夠資曆為你挽發的人。還是我來好了。”


    青絲鋪滿他的掌心,他迴憶著學來的盤發,為她挽正青絲。


    青絲挽正,十裏紅妝,萬人空巷。


    整個永安城鋪了一層紅。明明是寒冬臘月,卻陽光暖煦,柔風拂麵。不知名的野花從路邊的青磚裏鑽出來,撬開蓓蕾,偷偷去看人世間的大婚盛宴。


    姬玄恪立在路旁的人群裏,默然凝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送親隊伍,隻隱約可見花轎一角。他悄然轉身,黯然迴府,再不忍看。他迴到書房,屏退了下人,獨自一人默坐將兩個人的過往再從頭迴憶一遍。一遍又一遍。


    “哥哥……”姬月真推門進來,滿臉寫滿憂心。


    姬玄恪收迴心神,讓她進來坐。


    姬月真輕歎一聲,道:“往日不可追,過去的便是過去了。母親也不是非要逼你成家,而是為了你好。江家姑娘極好,哥哥為何不能放過自己,嚐試接納?”


    姬玄恪搖頭,目光落在長案上的紅木小盒。他說:“我心中既有旁人,斷然不能草率成婚,否則不過成一對怨偶,亦對好好的姑娘家不公平。”


    “哥哥……”


    姬月真還想再勸,姬玄恪卻讓她離開。


    暖光從窗棱灑落,落在桌上。姬玄恪一動不動坐到暮色四合,他僵硬地抬手,打開紅木小盒。裏麵裝著那枚摔碎的玉扣。他曾想過將摔碎的玉扣修好,可碎了就是碎了,怎麽修補都會留下痕跡,索性仔細收在小盒裏,亦收進心底。


    熱鬧的婚宴上,溫靜姍親自主婚。


    姬無鏡未請廣平伯府中任何一個所謂的家人,讓溫靜姍以兄嫂之名做被跪拜的長輩。


    姬無鏡補給顧見驪一個盛大的婚禮,顧敬元亦補上一份令人咋舌的嫁妝。合起來,讓整個安京女子豔羨不已,這場婚禮亦成了再也無可複製的盛大隆重。乃至於後來幾十年,京中再有人成婚,常說的話變成——“可有正儀太後當年七八分之一的嫁妝?”“能有當年正儀太後大婚之日十分之一的氣派亦算不錯了!”


    顧敬元望著顧見驪被姬無鏡牽著邁進正堂的背影,他心裏又酸又暖,他偏過頭,問一旁的陶氏:“我居然同意這婚事,是不是太草率了?”


    陶氏笑著搖頭:“王爺心裏本就早認同這婚事了。”


    “胡說八道!”顧敬元頓時黑了臉,“我會同意把見驪嫁給姬狗這團牛糞?”


    顧在驪笑:“父親,您可千萬別在今日和姬昭又吵起來。就算要立生死狀下戰書,也得趕明日。”


    顧敬元望了一眼顧見驪,沉默下來。


    顧川抬起頭望向父親,認真說:“父親別怕,咱們暫時把阿姊嫁他。若他對阿姊不好,咱們再把阿姊搶迴來!”


    顧敬元頓時眉開眼笑,拍了拍顧川的頭,誇:“不愧是我兒子!”


    有人過來給顧敬元道喜,顧敬元立刻壓下心裏的不舒坦,露出笑臉來,笑得臉上老皮累得慌。


    婚宴上,顧敬元喝了許多酒。縱使他酒量很好,也喝得有些多了。夜幕四合,顧在驪和陶氏一並扶著一個勁傻樂的顧敬元登上馬車。


    顧在驪笑著搖頭:“整日罵姬昭如何不堪,如今醉了酒倒是一口一個賢婿。”


    陶氏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看向西側。顧在驪迴頭,便看見榮元宥遠遠立在路旁,一身的風塵。


    顧在驪微怔,過去見他,問:“怎又追來了?”


    榮元宥微笑著說:“還不死心。”


    夜風很暖,暖進心口。顧在驪彎唇。


    賓客散盡,丫鬟也從寢屋退了出去。飲過合巹酒,青絲各剪下一綹兒,相結,放於錦盒。


    顧見驪指腹輕輕摩挲著錦盒上的昭驪二字,眉眼溫柔。就連這裝著兩人合發的錦盒亦是姬無鏡一刀一刀雕刻。


    姬無鏡立在床側,略彎下腰,去撿灑落滿床的花生瓜子桂圓和蓮子。


    顧見驪溫柔地望著他。


    姬無鏡剝開一粒花生,塞進顧見驪的嘴裏。


    顧見驪咬碎吃了,竟吃出了糖的甜味兒。她彎著眉眼,淺淺地笑著,說:“好是難得,叔叔今日正經得很,一句混話也沒說,一件稀奇事兒也沒做。”


    姬無鏡挨著顧見驪坐下,亦剝了一粒花生來吃,說:“本來拜堂的時候想親你來著,但是覺得你一定又要臉紅,不想讓旁人見到你臉紅的樣子,就忍了唄。”


    姬無鏡懶洋洋地向後仰,躺在大紅的被褥上,枕著自己的手臂。


    顧見驪也躺下來,靠在他的身側。


    屋內安安靜靜的,兩個人安靜地靠躺在一塊,望著床頂紅色的幔帳,又在同一時間朝著對方側轉過身,相擁而吻。


    姬無鏡給顧見驪穿上的嫁衣,一件件又被他脫下來。花了他一年心思和無盡心血的嫁衣隨意堆落於地。


    情動時,姬無鏡的手掌撫過顧見驪的腰側,去摸她的盆骨與恥骨。


    姬無鏡停下動作的時候,顧見驪當真是怕了,又怕他忽然有了什麽鬼主意,卻見他坐在床側,戴上魚泡。


    顧見驪怔怔望著他,眼中浮現疑惑。


    姬無鏡俯下身去吻她的眼睛,說:“叔叔的小驪驪身子骨還沒長結實。”


    “可、可我過了今日就十七了……”


    “那也沒長結實,還經不起小囡囡的折騰。”


    姬無鏡細細去吻她,執意用了魚泡。


    曾無數次被他舌指吮探的入口終於真正被撐開,疼得顧見驪貝齒咬在他的肩頭。最初的難捱之後,並不是顧見驪原本想象中的撕裂疼痛折磨,反而被牽進另一番醉生夢死的仙境中。


    夜漸濃,人未歇。


    又過了三五日,紀敬意趕來,給姬無鏡送上玄炎散的解藥。


    玄炎散是最初某個組織為了搜查研究的一種藥物,說是毒藥亦算不得毒藥。這種藥物被人服下後對人體沒有半分損害,可一旦服下,這一生中任何時候都可以診脈診出。


    玄炎散這藥古怪,亦是沒有解藥。


    可偏偏紀敬意極擅鑽研各種毒藥的解藥。就連噬心的解藥都可被他研製出來,又何況區區玄炎散?


    雖玄炎散對人體無害,紀敬意還是將解藥研出送來給姬無鏡服下。


    紀敬意畢竟是醫者,即使當初在宮中被用了重刑奄奄一息,可經過這一年的調養,又變成了慈眉善目的老人家。


    “紀先生。”姬無鏡身體前傾,“有沒有計劃多收一個徒弟?”


    紀敬意不解其意。


    姬無鏡狡猾地挑起狐狸眼,笑了。


    從這一日起,他竟跟著紀敬意開始學醫,專攻避諱的婦科。


    這一日,紀敬意又來府,教姬無鏡醫學知識。


    聽著丫鬟的竊竊私語,顧見驪彎起唇,已然猜到姬無鏡所意。


    她親自將紀敬意迎進來,隨口問:“紀先生今日來得晚些。”


    “是。今兒個一早陛下將我召進了宮中。”


    顧見驪趕忙問:“可是陛下不舒服了?”


    “不是。”紀敬意急忙搖頭,“陛下詢問可有治跛腳與啞嗓之法。”


    顧見驪微怔,頓時明白姬星漏這是給溫靜姍尋醫治調養之法。顧見驪心中一暖,頓覺欣慰觸動。


    她亦問:“那依紀先生來看,可能醫治?”


    紀敬意歎了口氣,道:“正賢太後的嗓子是被故意熏啞,若說恢複曾經自然是不能,不過改善倒是不難。而她的腿坡了有些年數,已然無法痊愈,不過倒是可以治好陰雨日的酸痛。”


    顧見驪輕輕點頭。如此這般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轉眼又是一年。


    長生與季夏的兒子已經會說話了,長風也如願娶到了芫順。


    到了這一年顧見驪的生辰日,姬無鏡探入她寢衣的手摸過她的盆骨和恥骨,扯起唇角,笑了。


    “笑什麽?”顧見驪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她剛剛睡醒,尚有些迷糊。


    姬無鏡低下頭,額頭輕輕抵在顧見驪的眉心,說:“咱們的小囡囡可以來了。”


    兩個月後,顧見驪開始嗜睡,想吃甜食。


    姬無鏡診她的脈,臉上沒什麽表情。


    顧見驪急著追問:“她到底來沒來?”


    姬無鏡收迴手,他捧起顧見驪的臉,輕輕去吻她的額頭,說:“來了。”


    顧見驪變得每日離不得糖塊,十錦閣的糖果源源不斷送進來。


    姬無鏡便買下整條街的住宅和商鋪,改成糖鋪,將整個安京城的糖果師父安置到這裏,日日給顧見驪變著花樣地研做糖果,讓她每日吃上不同的糖。


    糖吃多了對身子不好,姬無鏡又讓這些糖果師父在糖果的原料上花了心思,讓這些糖果是糖,也不是糖,不會傷了身。


    顧見驪自有了身孕,變得嗜睡嗜甜,旁的害喜症狀倒是沒有。


    炎炎夏日,陽光從小軒窗溫柔投落在她的身上。她剪斷線頭,手心撫過紅色的衣料。


    明明早答應過姬無鏡要為他做一身合他身量的裙裝,可眨眼幾年過去,他已為她學了一手繡功,親自給她做了世間獨一無二的嫁衣,她卻沒能給他的裙裝做好。如今有了身孕,她懶倦下來,倒是忙裏偷閑,將這紅色的裙裝給姬無鏡做好了。


    顧見驪側首望向窗外大好的日光,說:“想出去走走。”


    “叫聲好叔叔,就陪著你。”姬無鏡將她的青絲纏在指上漫不經心地把玩。


    顧見驪瞪他一眼。


    姬無鏡笑,已經下了羅漢床,在顧見驪麵前蹲下來,給她穿上鞋子。


    顧見驪扶著姬無鏡的手站了起來,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隆起的腹部。如今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


    “不好看呢。”顧見驪蹙眉抱怨。


    “咱家有一個美的就行了啊。”姬無鏡說,“反正你也一直不如我好看。”


    於是,姬無鏡為了證明自己比顧見驪好看,也為了逗她歡喜,亦或是本就因為顧見驪拖欠了幾年的裙裝終於送到他手上。他陪顧見驪出門時,穿上了顧見驪給他做的紅裙。


    引得街頭巷尾人人驚愕,偏偏他的容貌竟能完全撐起這身紅裙,妖異之美入魂,卻並不顯女氣。


    攜手走進糖果街的兩個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儼然已活成安京的一道傳奇。


    十月初二,顧見驪開始陣痛。陣痛不過小半個時辰,便生了。


    許是孕期姬無鏡給她仔細調理過,竟是一點苦楚不曾吃。


    聽著嬰孩的啼哭,姬無鏡急著問:“是不是閨女?”


    “是,是位千金!”產婆早聽聞姬無鏡對閨女的執念,這才眉開眼笑地報喜。


    姬無鏡笑了。他走進屋內,俯下身,輕吻顧見驪的額頭,望著她的眼睛,說:“聽說咱們有小囡囡了。”


    顧見驪彎著眼睛,輕輕頷首。


    姬無鏡這才去看躺在顧見驪身側的女兒,小家夥皺巴巴的一團,五官沒有長開,瞧不出什麽來。姬無鏡望著女兒的臉,眼前浮現一個極像顧見驪的小女兒栽栽歪歪朝他走來,伸出手臂要抱抱的畫麵。


    小囡囡滿月那一日,滿朝來賀。


    姬無鏡不經意間瞥見小囡囡的臉,卻整個人愣住了,他倉皇後退兩步,驚懼道:“這是誰?”


    顧見驪瞪他:“你別嚇到她!”


    “她怎麽一點不像你,長得這麽醜!”姬無鏡慌了。


    顧見驪親親小囡囡的臉頰,溫柔地說:“才不醜呢。我的小囡囡天下第一好看。”


    姬無鏡雙唇顫動,僵在那裏。


    他們的女兒一點不像顧見驪,完全繼承了姬無鏡的五官輪廓。


    顧見驪懷裏的小女娃看向姬無鏡。


    不知為何,姬無鏡覺得這眼神有些眼熟。


    後來,小囡囡磕磕絆絆地走路不小心跌倒爬起來時,冷冰冰地嗤笑了一聲。


    姬無鏡心中一涼,頓時明白為何眼熟。


    麵前的小東西儼然是個翻版的他。


    香香軟軟的小囡囡抱著他撒嬌的未來,儼然不可能了。


    姬無鏡歎了口氣,迴屋去尋顧見驪,讓顧見驪向他撒嬌了,才依。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有番外。


    一路追來的大家辛苦啦。


    小可愛們可以跑去把作者專欄收藏一下,開新文早知道~


    新文大概下個月下旬開,非常慚愧的是暫時還沒決定開哪一篇,大概就在專欄裏19年計劃裏的那幾篇預收中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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