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嵐昨日從王府迴來就開始整治反賊,忙了一夜未曾合眼。今日早朝後又要接待來京的番邦外族西番、外涼和北遼。接下來這段時日都不會清閑。北遼人與中原人外貌相似, 而西番人和外涼人從容貌五官上就能看出與中原人的不同來。西番人皆生得高大, 虎背熊腰, 皮膚黝黑, 民風亦不甚開化,族人中絕大部分仍以打獵捕魚為生。而外涼人金發碧眼,五官深邃, 文化習俗更是與中原迥異。


    姬嵐迴到平日裏批閱奏折的恭賢殿。他一邊走一邊解開玄色披風扔給小六子,繞過長案, 在長案後麵坐下。他的目光落在長案上堆積的奏折上, 一動不動許久。


    竇宏岩悄悄走進來,看一眼姬嵐的臉色, 詢問似地望向小六子,小六子求助似地搖搖頭。這廂傳著眼色,那邊姬嵐忽然拂袖, 將長案上的文房四寶拂到地上, 重重硯台落在地上, 打翻了濃黑的磨。


    小六子一驚, 急忙跪了下來。


    竇宏岩賠著笑臉走到姬嵐身側, 試探著給他垂肩膀, 說:“陛下定是累了,該當歇一歇。這些奏折再擱置一陣也無妨。陛下定要以龍體為重啊!”


    “這個巴圖爾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姬嵐怒道。


    竇宏岩一愣,這才知道姬嵐為什麽發怒。竇宏岩不由一時驚住,險些藏不住心裏的震驚!怪不得陛下怎麽都看不上皇後, 對宮中妃嬪也是無甚興趣。原來竟是因為……


    姬嵐稍微收了收情緒,瞥了竇宏岩一眼,竇宏岩立刻低眉順眼,連喘息聲都低下去。


    “巴圖爾為什麽會有她的畫像?”姬嵐冷聲問。


    竇宏岩斟酌了言語:“這……安京雙驪名動天下,若是有人私繪了郡主的畫像,畫像又輾轉傳到巴圖爾手中亦是有可能的……”


    “哼。”姬嵐冷笑,“西番距離京中是何其遙遠?西番三年才來京一趟,偏就那麽巧得了顧見驪的畫像?”


    “巴圖爾好美色,西番即使是貴族女子身份也極低,對於西番人來說,搶奪美人就像搶奪獵物爭奪領地一樣是可炫耀之事,兄弟同享亦是常事。巴圖爾應該不懂中原的習俗規矩。”竇宏岩緩緩說道。他再瞧了瞧姬嵐的臉色,又勸:“再言,巴圖爾隻是得了郡主一副畫像來問陛下可知道畫卷中的女人是誰。陛下亦不曾告知,興許他轉頭就將這件事情給忘了……”


    “興許?”姬嵐心裏煩躁。


    他對顧見驪,從最初的欣賞驚讚,到後來的想要擁有,他始終都是克製的。像他這種人,永遠權利地位為上,就算他再想得到一個女人,也不會將女人置於皇權之前。再想得到又如何?他不能搶奪臣妻被臣子拿住把柄,更不願被百姓戳著脊梁骨指指點點。甚至,就連他身邊最親近之人都不知道他對顧見驪的心思。


    可是這一次,巴圖爾拿著顧見驪的畫像詢問他可知畫中仙人是誰時,姬嵐沒由來地憤怒。他這個皇帝當得處處受鉗製,這次番邦來朝,又不知有多少異心之黨。而西番兵強馬壯,正是他要拉攏的一股力量。


    姬嵐感覺到了威脅,感覺到了巴圖爾得寸進尺的威脅。


    姬嵐再拂袖,長案上的奏折落了一地。


    這次連竇宏岩也驚得跪了下來。


    許久之後,姬嵐才收起怒意,又戴上了他的溫文爾雅的麵具來。他開口:“把紀敬意給朕帶來。”


    “是!”竇宏岩領令,立刻吩咐東廠的人悄悄將紀敬意帶進了宮。


    紀敬意行了禮,詢問:“陛下可是有什麽吩咐?”


    “噬心散那樣的毒,姬昭為何還能活命至今?紀大夫養的蠱可真是有用啊。”


    紀敬意忙說:“陛下,草民的醫術隻是些旁門左道,比不上宮中太醫。姬昭之所以能活到今日,和他的內力關係極大。他得羅督主真傳,羅督主更是在臨終前將內力傳給了他。他有著世無其二的內力,所以才能與噬心……”


    姬嵐擺手,阻止了他的話,道:“朕,不想等下去了。”


    紀敬意不解其意。


    “這些年,他一直由你醫治,更是放心你將蠱蟲植入他體內。”姬嵐慢慢勾起唇角,“若你給他下毒,他定然覺察不出。你可能辦到?”


    紀敬意一怔,反應了一下,才說:“草民願嚐試一番,按理說不難。隻是他去了廣賢王府,如何也要等到他歸家才能下手。”


    姬嵐頷首,笑得如沐春風:“愛卿定然不會讓朕失望。”


    紀敬意伏地跪拜,沉聲道:“草民定不讓陛下失望。”


    如今天短,天黑得也早。顧見驪和姬無鏡在集市裏買了些東西,便迴家了。兩個人騎在馬背上,顧見驪忽然想起來那個古怪小攤販販賣的東西。


    她問:“對了,你剛剛在那個攤販處買的東西是什麽?是吃的嗎?”


    姬無鏡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懶洋洋:“是,是放在嘴裏吃的。兩張嘴都能吃。”


    顧見驪低下頭數著給兩個孩子買的小玩意兒,隨口問:“怎麽吃的?”


    姬無鏡輕輕扯起一側唇角,悠悠道:“迴家之後我教你啊。”


    顧見驪隨口“哦”了一聲,也沒怎麽在意。將給姬星瀾和姬星漏買的東西放進馬鞍兩側的袋子裏,打馬往家走。


    姬無鏡摸了摸袖中的盒子,意味深長地望著顧見驪的背影,追上了她。


    他們兩個人剛迴到王府,榮元宥又來了。他本來去了酒樓找顧在驪,可是他去的時候,聽下人說顧在驪已經離開了,似與交好的姐妹有約。榮元宥想了想,便來了王府,等著她。


    榮元宥謝過招待,一個人等著偏廳候著。


    用晚膳的時辰,顧在驪亦未歸家。今日顧敬元晚上有應酬,不在家中吃。陶氏便做主招待了榮元宥留下用膳。用過膳後,他又一個人留在偏廳等顧在驪迴家。


    他頻頻望向天際高懸的月亮,和燭台上的蠟燭,越發焦急。


    亥時過半,顧在驪才微醺歸來。她和幾個好姐妹飲了些酒,臉色微酡,在夜色中更顯嫵媚風韻。


    “小世子又想到什麽說辭了?”顧在驪含笑立在門口慵懶眯起眼睛來瞧他,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榮元宥頭一遭見到顧在驪微醺的樣子,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說道:“家中祖母病重,我要立刻迴鄉,想著與你說一聲。”


    顧在驪有些意外,她知道榮元宥重孝,稍微收了收眉眼間的懶散隨意,問:“你與家人何時歸鄉?明日便走?”


    “得到家書,雙親立刻收拾東西,寫了折子送進宮中後便離京了。如今應當已經走了很遠。我來與你說一聲,等下騎馬去追。”


    顧在驪深看了他一眼,道:“又何必來這一趟,本不必與我說的,就算想告知我,派個下人送信便是了。”


    榮元宥搖頭,鄭重道:“還是應當親自與你說一聲。”


    顧在驪沉默。


    榮元宥又說:“襄西離京路途迢迢,今日相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家書中說祖母的情況不太好,此番迴去亦是見她最後一麵。倘若神醫也束手無策,又是三年孝期。”


    榮元宥頓了頓,才說:“三年後,我必然來京!”


    顧在驪偏著頭瞧他,輕笑:“我為何要等你三年?”


    “不!”榮元宥慌忙解釋,“你不必等我。若有人得了你的心,你能歡喜嫁與旁人,我在襄西也替你歡喜。”


    榮元宥努力扯著唇角笑起來,隻是這份笑容有些心酸。


    “我、我隻是想過來親口與你說。”


    半晌,顧在驪輕輕點頭:“嗯,我都聽見了。”


    “那、那我走了。”榮元宥抬眼與顧在驪對視,重新笑起來,而後轉身。


    “天黑路滑,路上當心。”


    榮元宥腳步一頓,轉過身去望著顧在驪。顧在驪慵懶靠著門旁,屋子裏暖融融的光罩在她身上。


    榮元宥眉眼間的笑又真摯了幾分,轉身大步往外走,腳步亦輕鬆了許多。


    瞧著榮元宥走遠的背影,顧在驪笑了笑,捏著發酸的肩膀,打著哈欠迴屋去。


    顧見驪聽季夏說了榮元宥那邊的情況,她點點頭,望著窗欞上映出的燭火有些發怔。腦子裏想著都是姐姐的事情。


    “去打盆溫水進來,然後下去歇了。”姬無鏡忽然發話。


    季夏急忙應了一聲,腳步匆匆地出去辦。五爺平時可不搭理人,連吩咐她辦事兒的次數都少哩!


    顧見驪因姬無鏡的話迴過神來。


    “原來已經這麽晚了,該歇下啦。”她微眯了眼,伸了個懶腰,從椅子裏起身,慢吞吞地走到床榻邊坐下,隨口問:“不是已經洗漱過了,怎麽還要熱水呀?”


    “洗魚泡。”姬無鏡直接說。


    顧見驪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這才想起來今日在集市的時候姬無鏡買了個奇怪的東西,他說是吃的。


    顧見驪有些困地將頭靠在姬無鏡的肩上:“這麽晚了還要吃東西嗎?”


    “那就是晚上吃的東西。”姬無鏡側過臉來瞧她,從他角度瞧見她長長的眼睫。


    季夏送來溫水,又退了下去。


    姬無鏡狡猾地勾起眼尾,他將靠在他肩上的顧見驪拉開,說:“去,把魚泡放在水裏洗一洗。”


    顧見驪應了一聲,挪到床尾挨著放著水盆的小幾。她打開盒子,驚奇地瞧著裏麵的魚泡。


    顧見驪將魚泡放在了水裏,動作別扭地洗著,懷疑地問:“這個真的能吃?”


    見了水的魚泡滑軟起來,被她一雙雪白的手捧著,清水一滴滴黏連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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