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敬元黑著一張臉迴到王府,惹得王府裏的人上上下下大氣不敢出。


    陶氏端來涼茶, 瞧著顧敬元的臉色, 將涼茶放在他身側的小幾上, 說:“天熱了, 跑一趟迴來喝點涼茶解渴。”


    顧敬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涼茶,收迴視線, 坐著不動。又過了一會兒,才端起那碗涼茶,一口飲盡。


    薑嬤嬤悄聲走進門口, 望了陶氏一眼,瞧著顧敬元的臉色,沒敢進屋。


    陶氏走到門口, 薑嬤嬤才與她耳語一番。


    待薑嬤嬤下去了, 顧敬元才皺著眉問:“又是給在驪提親的?”


    “是。宋家表麵上送了帖子小聚, 實際上還是相中了大姑娘, 準備當麵說道說道的。”陶氏說。


    顧敬元沉吟了好些時候,才道:“在驪的這次婚事要格外注意些, 不能僅是她喜歡就成,家世家底都要扒拉清楚。當然了,還是把她的意見放在第一位。也不急於一時,慢慢看著。若有中意的人家,與我說說, 你若是有查不到的事情、不方便去查的事情, 我自己去查。”


    陶氏連忙應著:“知道。我都知道的。定然不能再讓在驪遇見那樣的人家。”


    顧敬元起身往外走, 一腳邁過門檻,又迴過頭來,道:“靜娘,如今剛搬迴王府,事多又雜,這段日子你辛苦了。”


    陶氏受寵若驚,忙說:“不辛苦不辛苦,在驪也都有幫我打理著。”


    顧敬元點點頭,往後院去尋了顧川。


    顧川最近正跟著武藝師父學打拳。


    顧敬元立在一旁看著,顧川頓時緊張起來,恨不得把最近學到的本事全部施展一遍。武藝師傅詢問顧敬元可是有事,顧敬元搖頭讓他繼續上課。這趟課不過是剛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顧敬元便一直立在一旁看著。顧川一直繃著神經,不敢有片刻的偷懶。武藝師傅也不想讓顧敬元覺得他教的不好,加重了量。


    一堂課下來,顧川累得渾身都疼。


    “父親!”顧川走到顧敬元麵前,忐忑地瞪著父親的點評。


    看著他滿臉的汗,顧敬元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拿了小廝遞過來的帕子,親自給顧川擦了頭臉上的汗,帶著他沿著蓮湖旁的垂柳路散步。


    “川兒,父親年歲大了,日後這個家都是要靠你的。萬不可再頑皮。”


    顧川驚了,瞪圓了眼睛:“父親正當壯年!”


    顧敬元笑了笑,歎了口氣,道:“為父必然是要先一步離開你們的。川兒,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丁,他日父親與世長辭,你可要擔起保衛家裏的責任。不管是你母親,還是你那兩個出嫁了的姐姐,甚至是這一院子的奴仆,都在你的肩上。”


    “兒子都記下了,一定不會讓父親失望!”顧川童音朗朗。


    顧敬元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顧川仰起臉望著身側的父親,心想——除了父親說的母親、兩個姐姐和府裏的奴仆,還要保護父親才對!


    顧見驪以為姬無鏡是去看望羅慕歌去了,到底是師兄妹一場,更何況羅慕歌一直鑽研著姬無鏡體內所中之毒的解藥,又是因為尋草藥的時候受了傷。若是羅慕歌真能醫好姬無鏡,那就最好不過了。


    顧見驪坐在梳妝台前,望向銅鏡,隻一眼就蹙眉別開了眼。她甚至想,自己這個樣子,別人見了恐怕也是作嘔的。


    她的心情低落下來。


    不過她低落的心情沒持續多久,便起身走到一旁蹲下來,翻開那個裝著各種祛疤藥的箱子。箱子裏的藥脂塞得滿滿登登,有她自己尋來的,也有別人送來的。瓶瓶罐罐上麵放著一個本子,她將本子打開,細細讀著。


    這裏的藥實在是太多,顧見驪怕用混了,反而傷了臉。便記下了這裏每種藥的使用方法和禁忌。顧見驪將這些藥分門別類重新整理了一遍。心想改日要請了郎中過來,瞧瞧這些藥才好。隻不過如今她身上的皰疹還沒有完全落痂,很多祛疤藥還不能用。


    顧見驪的視線落在姬玄恪送來的那盒藥上,她凝眸發了一會兒呆,才將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粗脖小圓瓶,小圓瓶下麵放著一張紙片。顧見驪將小圓瓶拿開,取出那張紙片。姬玄恪清雋的字跡,三言兩語寫著使用方法和禁忌。除此之外,再無別字。


    顧見驪將紙片和小圓瓶放迴去,把盒子的搭扣扣上,也將它放在了其他藥之中。


    “夫人!夫人!”栗子蹦蹦跳跳地跑進來,見顧見驪迴過頭看她,她裂開嘴角綻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才說:“三姑娘跳湖啦!噗通!”


    顧見驪一驚,急忙站起來,仔細詢問:“你說誰?三姑娘月真嗎?”


    “嗯嗯!”栗子使勁兒點頭。


    “難道是因為毀容……”顧見驪喃喃自語。


    在廣平伯府中十來個染上天花的人中,姬月真是其一。她也僥幸抗了過來,撿了條命。不過也和顧見驪、姬星漏一樣,因天花毀了容。


    顧見驪未嫁到廣平伯府前,與廣平伯府中的女眷有所接觸的,也就隻有姬月真了。姬月真是姬玄恪的親妹妹。


    那時姬玄恪想見顧見驪,臉皮薄得不好意思,便拉上姬月真。姬月真比顧見驪小兩歲,個子小小的,很愛笑,說話的聲音也很甜。她會彎著眼睛對顧見驪笑,悄悄說:“未來嫂嫂,哥哥一天念你八次。他還不許我告訴你……”


    顧見驪垂下眼睛。


    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顧見驪再見姬月真的時候,已經從她的未來嫂嫂,變成了五嬸。在廣平伯府再遇,兩個人都默契地保持了距離。


    姑娘家哪有不愛美的?顧見驪心想姬月真定然是因為毀容才想不開。


    “她叫你哩!”栗子說。


    “叫我?”顧見驪微微詫異,“栗子好好與我說,她是怎麽叫我的?”


    栗子歪著頭,使勁兒迴憶了一下,才說:“不知道,就是叫你。顧見驪——”


    栗子把雙手當成小喇叭一樣放在嘴邊,學著姬月真在水中撲騰時大喊的調調:“顧見驪——顧見驪——嗚嗚嗚……顧見驪——”


    顧見驪有些懵。姬月真即使是喊她,也應該是喊五嬸吧?顧見驪懷疑地看了栗子一眼,又覺得栗子不會撒謊。不過栗子拙了些,興許是傳達有誤。


    顧見驪想了想,迴頭望向箱子裏的那些從各處尋來的祛疤藥。


    她也是毀了容的,自然明白姬月真的心情。姬月真還要比她小兩歲,恐怕比她還要想不開,要不然也不至於跳湖尋短見。


    顧見驪有心將這些祛疤藥送去一些給姬月真,雖說她也不確定有沒有用,至少可以試試。可是她又有顧慮,不太願意去二房。不僅是二房,她根本就不願意出五爺的院子。


    隱約能聽見外麵的嘈雜聲,顧見驪想起那湖也不是離得很遠,詫異問:“栗子,你迴來的時候,三姑娘已經被送迴去了嗎?”


    栗子搖頭:“沒有誒!她剛被人拉上岸,我就跑迴來告訴你了,嘿嘿嘿!”


    顧見驪將劉海兒撥了撥,垂放下來,又戴上了麵紗,帶著栗子趕過去。她額頭上雖然也有疹痕,不過比起臉頰稍微少了些,劉海兒垂放下來,倒是若隱若現地遮了絕大部分,再戴上麵紗,勉強能出門。


    顧見驪帶著蹦蹦跳跳的栗子剛趕到湖邊,就聽見姬月真撕心裂肺地哭著。二夫人抱著她,阻止她再往湖裏跳,姬玄恪立在一旁,府裏很多人都在那裏。


    看見姬玄恪的那一瞬,顧見驪停下腳步,有些猶豫,不太想往前了。可是大聲哭著的姬月真看見了顧見驪,她哭聲一滯,指著顧見驪,看向姬玄恪,悲痛大哭:“你心裏隻有她隻有她!根本沒有我這個妹妹!我眼巴巴在家裏等著你給我尋藥,你花了那麽大力氣弄來的藥卻是給她!一點都不給我留,一點都不給我留!”


    二夫人跪坐在姬月真身旁,心疼地抱住女兒的頭,跟著她哭:“我的月真啊,你是要痛死娘啊!你怎麽能這麽狠心往湖裏頭跳……”


    顧見驪怔住,這才明白姬月真是為了什麽輕生。姬月真能為這樣的事情狠心跳湖,想來這次的毀容已經給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兄長的漠視,不過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姬玄恪遠遠望了顧見驪一眼,收迴視線,皺眉道:“你胡說些什麽?竟因為這點子小事尋短見。那藥又不是獨一份。我不是告訴過你下次會給你帶迴來?眼下還未落痂,也不急著用。”


    姬月真哪裏肯去聽姬玄恪的話,不住嚎啕大哭。陷於毀容挫折中的小姑娘脆弱得隻能不停掉眼淚,恨不得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


    姬玄恪不想讓顧見驪尷尬,急忙走過去把姬月真抱了起來。姬月真哭著不停拍打著姬玄恪,大聲哭著嚷:“你抱我做什麽?去抱你想抱的顧見驪去!”


    姬玄恪的眸色忽地冷下去,壓低了聲音:“姬月真,住口。聽見了嗎?”


    姬月真被姬玄恪的目光嚇到了,呆呆望著哥哥,連哭都忘了。


    “別聚在這裏了,都各迴自己的院子去。”姬玄恪丟下這樣一句話,抱著姬月真往迴走。經過顧見驪身邊的時候,目視前方,不曾看顧見驪一眼。


    顧見驪垂著眼,亦不去看他。隻當陌生人。


    姬月真迴過神來,忽然出手推了顧見驪一把。正低著頭的顧見驪一個不察,就這樣被姬月真推進了身後的湖中。


    “囡囡!”姬玄恪一驚,立刻放下姬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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