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鏡望著顧見驪那雙吧嗒吧嗒掉眼淚的眼睛, 恨得真想將她拉進懷裏狠狠打她的屁股。然而他抬起的手,也隻是覆在顧見驪的額頭, 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顧見驪一直在低燒,隻是她一心記掛著姬星漏,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很周到,自己完全沒覺察到。


    顧見驪低著頭,被淚水染濕的眼睛凝望著自己小臂上的紅點。她也害怕呀。誰能不怕死呢?


    外麵正在吃晚飯的太醫們聽見裏麵的聲音,也不能擅自往裏間去,季夏趕緊敲了敲裏間的門, 帶著哭腔地問:“讓太醫進去瞧瞧?”


    顧見驪吸了吸鼻子, 使勁兒把眼淚擦幹, 將臉上的狼狽盡數藏起來,才讓太醫進來,讓太醫隔著帕子給她診脈。


    顧見驪猜得不錯, 她染上天花已有兩三日,並非今天尋找姬星漏才染上。


    顧見驪已經平息了些,聽話地喝下了太醫遞過來的藥,說是能夠稍微拖延病發的藥。可是顧見驪今日和太醫們待了半天, 聽了他們的談話,知道這藥根本沒什麽太大的用處。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顧見驪冷靜地吩咐季夏請太醫們到閑置的客房中歇下。即使如今爭分奪秒,可太醫也不是鐵打的,若是他們也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季夏送了太醫迴來,顧見驪又問:“瀾瀾可還好?一定看緊了她, 不讓她亂跑。”


    季夏點頭,說:“四姐兒很乖很聽話,懂事得不得了,不用您操心呢。而且林嬤嬤在她身邊照看著。”


    “林嬤嬤的腿傷如何了?可讓太醫看過?”顧見驪又問。她可是摔斷過腿的,知道那種折磨人的痛。


    “不嚴重,您別擔心別人了。”季夏再也忍不住眼裏的濕潤。


    顧見驪垂下眼睛,視線不由自主落在手腕上的小紅點點上。她不想再去想天花,拚命讓自己轉移注意力,說:“長生可還在外麵跪著?天花這樣的意外誰也料不到的,別讓他自責了。你去與他說,就說是五爺的命令讓他迴屋去。”


    季夏詢問地望向姬無鏡,姬無鏡麵無表情地凝視著顧見驪。季夏沒在姬無鏡臉上看見反駁的意思,忙應了下來。


    顧見驪拉了拉袖子,將手腕上的小紅點遮住。腰側忽然覺得很癢,她沒有檢查過身上其他地方生出多少疹子來,她不敢看。忍下想要抓癢的衝動,她再次溫聲細語地開口:“父親定然是要派人過來問信的。吩咐下去,不要說我也染上了。隻說府裏的人眼下都不能亂走,所以我也不能出去。季夏你把隔壁那間空屋子收拾一下,我從今晚搬到那裏去住。還有啊,從今天開始你也不要再隨意進屋來,送飯什麽的,放在門口就好。”


    季夏偏過臉,悄悄抹了眼淚,擠出笑臉來,說:“您可一向福大命大的,定然不會有事兒。又不是所有人染了天花都扛不住的,這不還是一半的生機嗎?咱們先吃些東西好不好?您可一天都沒吃東西了。”


    姬無鏡毫無生氣凝視著顧見驪的眼裏終於有了撥動,生氣地開口:“端進來!”


    “誒!”季夏應了一聲,趕忙小跑著出去提著食盒迴來,將飯菜擺在桌子上。簡單的飯菜已經涼了不少,幸好是夏日,也不知道涼得不得入口。


    季夏將東西擺上來,就急忙退了出去,先是按照顧見驪的意思,讓長生迴房。大雨裏,長生仰起臉望向季夏,聲音沙啞地問:“真的是五爺的意思?”


    “當然啊!五爺可說了,你要是再不滾迴房間就再也別出現在他麵前了!”季夏頓了頓,又加了一句——“你也不想想,我怎麽敢撒謊假傳五爺的意思,我還想不想活命啦?”


    長生這才信了,由傻乎乎咧嘴笑的栗子扶起來,攙扶著迴房間。


    季夏又趕忙去收拾了隔壁的房間。


    房間裏,顧見驪目光有些呆滯地望著桌子上的飯菜,一點食欲都沒有。可她還是拿起了筷子,動作慢吞吞地扒拉著白米飯。除了米飯,也沒再碰過別的東西。


    姬無鏡將手中的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顧見驪眼睫顫了顫,緩過神來。她抬起眼睛,望向坐在對麵的姬無鏡,勉強彎起眼睛來,小聲說著:“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我可以更好地照顧星漏,我一定比你照顧得更好。你也不用再留在這裏,把星漏交給我就好。也不要和我一起吃東西了,等下讓廚房單獨給你做。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呀,你身體比旁人還要差好多的,要是再染上天花可怎麽好……”


    顧見驪說得很慢,也很輕柔。她握著筷子的手指頭不安地動了動,然後將碗筷放了下來,特別認真地說:“五爺,你迴到前院去住,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我和星漏留在這裏互相照應,我們也會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我們所有人都好好的,好不好?”


    姬無鏡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說:“顧見驪,你今天話真多。”


    顧見驪盈在眼眶裏的眼淚終於又“吧嗒”地落了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她低著頭,有點惱怒自己又不爭氣地哭了。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頭使勁兒抹去了手背上淚珠兒,帶著絲任性地輕哼了一聲,嘟囔:“我要是活不下來,說一句少一句的……”


    姬無鏡半眯起眼,靜靜望著顧見驪。邃然眸中看不出情緒。


    顧見驪生氣地睜大了眼睛瞪著他,大聲說:“離我和星漏遠一點,行不行?”


    姬無鏡望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心裏逐漸變得很平靜。


    “不行。”姬無鏡略欠身,拿起一塊去了皮殼的蝦,塞進顧見驪的嘴裏。


    顧見驪嘴裏含著蝦,咽不下去。姬無鏡又將湯匙遞到她唇邊,說:“全部吃光,要不然我去把顧敬元抓過來,讓他知道你快死了。”


    “姬昭你不講理!”顧見驪吐字不清地哭訴,卻還是乖乖把嘴裏的蝦吃了下去,又喝了姬無鏡喂過來的湯。


    當姬無鏡手中的湯匙再次遞到顧見驪唇前時,顧見驪向後退了一點,特別認真地說:“你得和我一起吃。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你不吃我也不吃。”


    姬無鏡安靜地望著她的眼睛,然後抓起她的手,把湯匙塞進她的手裏。他低下頭,拿了自己的筷子開始默不作聲地吃飯。


    季夏敲門,站在門口的時候,便看見顧見驪和姬無鏡兩個人都低著頭在認真地吃飯。季夏鬆了口氣,說:“我把隔壁收拾好了,隻不過熱水還沒燒。要是要的話,我這就去準備。”


    “不用了。”顧見驪說,“季夏,你也忙了一天,快些迴自己的房間歇著去。碗筷也明早再來收,今晚都不用過來了。若是覺得不舒服立刻讓太醫看看。”


    顧見驪是真的心疼季夏。


    季夏點點頭,紅著眼睛退下去。


    顧見驪轉過頭來,望了一眼姬無鏡,又低下頭繼續吃飯。兩個人都吃了不少。顧見驪放下筷子,掀開海碗保溫蓋,取出放在熱水裏那碗羊奶,端去喂給姬星漏。


    顧見驪輕輕推了推姬星漏,將他推醒,溫柔地說:“星漏,喝一點,幾口就好。”


    姬星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白茫茫一片,隻看見模糊的人影輪廓,卻看不清麵前的人是誰。可是他聽出了顧見驪的聲音。他慢慢張開小嘴,乖乖喝了幾口,然後又沉沉睡去了。


    顧見驪又用消炎止痛的痛輕輕點在姬星漏臉上的紅疹子上。他臉上的疹子變得更嚴重了些。姬星漏雖然是個四處野的皮孩子,皮膚卻白皙得很,如今滿臉的紅疹子瞧著可憐兮兮的。


    顧見驪坐在床邊,呆呆望著姬星漏臉上的紅疹,想起今日翻看醫書時,看到的那些天花病人後期的畫影。一想到自己馬上也要全身長滿皰疹、膿皰,她就害怕得不得了。她從醫書上看到即使是扛過了天花活下去,也要留下一臉一身的麻子。


    一想到醫書上的圖像,顧見驪駭得又紅了眼睛,搭在腿上的手也開始微微發抖。


    “顧見驪。”姬無鏡立在她身側,垂眼看她。


    顧見驪動作遲鈍地側轉過身,仰起臉望向他,眼裏噙著淚。


    姬無鏡把床幔放了下來,遮了裏麵的姬星漏,把顧見驪拉起來。


    “做什麽?”顧見驪問。


    “讓我看看你身上。”姬無鏡說。


    顧見驪怔住的同時,又覺得腰側開始發癢了。她低著頭,目光落在自己的腰上,一旦將注意力落在此處,越發覺得癢得厲害。她終於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抓。然而她指尖剛剛碰到衣服,手腕就被姬無鏡握住。


    顧見驪掙了掙,沒掙開。


    “別動。”姬無鏡聲音陰沉。


    他握住顧見驪的手腕,一件一件解去顧見驪的衣服,望向她雙臂、小腿和腰側的紅點點。顧見驪身上的紅點點才剛剛長出來,數量還不多。


    顧見驪匆匆掃了一眼,就哭著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姬無鏡看她一眼,將止癢水倒進掌心,慢慢揉過她的四肢和腰側,動作溫柔細膩,聲音也是溫柔細膩的。


    “如果覺得癢就告訴我,我給你抹藥,不要自己去撓。”他緩慢地抬眼,深深凝望著顧見驪的眉眼,小心翼翼地稍微加重語氣,“聽話。”


    顧見驪吸了吸鼻子,忍著哭腔,有些生氣地質問:“可你為什麽不聽話?為什麽不離我和星漏遠一點?你也染上怎麽辦?”


    往哪走啊?


    他的命啊,都在這間屋子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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