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片死寂。


    晏家眾人以晏棲園為首,服毒自盡,竟沒有一個人臨陣脫逃,群臣心底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望向那如枯木般矗立著的老者。


    這才是晏家!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自兒郎到稚子,老婦到新媳,沒有怨懟不忿,悍不畏死,隻為保全百年世族的清譽與門楣!


    “晏崢呢?”


    老國公沉默許久問道。


    傳信之人喉間一更,垂首道:“城破之時,攝政王自戕於陣前,屍首,屍首由敵軍收斂。”


    都死了……


    整個晏家除了那早就不過問政務的晏曄,就隻剩下了這個行將就木的老國公,任誰都難以承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群臣以為他會發瘋,會哀嚎,會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沒有!


    晏戰聽了這個消息,眼底平靜的猶如一堆死灰,未有半點波瀾,隻是靜靜望著那堆屍身。


    “兒孫赴死,老國公孤家寡人,滋味如何?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景帝揪著胸前的衣襟,勉力冷嘲道:“皇權之下白骨巍巍,淩雲壯誌不過都是犧牲罷了,他們本不同死,是你親手了結了他們!”


    老國公澀然闔眼,未置一詞。


    袖中的拳頭已經攥的發白。


    滿門忠烈獨他一人活,為的,就是等一個人,等到了他才有臉去九泉之下給族人賠罪!


    “陛下不複韶華,越發沉不住氣了。”


    須臾,老國公輕嗤了聲,望向那高闊的殿門,“誅心之計於我無用,也改變不了結果,陛下不妨等著看,這場賭局,老夫究竟能不能贏!”


    “老匹夫!”


    景帝怒斥了句,再沒有精力多言,靠在榻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不多時,殿外的廣場傳來廝殺聲,聲音愈近,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安靜了下來。


    群臣屏息凝神,紛紛看向那道殿門。


    殺戮近在眼前,那是他們最後一道防線,分明還沒有動靜,他們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袒露於人前,羞恥和驚恐交織在眼底,瞬間豎起了渾身的尖刺!


    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容珩見眾人驚慌不已,四下環顧一周,視線落在那懸掛在牆上的尚方寶劍處,快步走去將它一把抽出,橫劍怒喝:“都愣著幹什麽,等著他們殺進來嗎?本宮敗了你們也別想活!”


    “諸位愛卿,隨本宮,死戰到底!”


    他沒有為難晏老國公,在他看來,這個老匹夫和死人無異,不值得浪費功夫。


    然而這番豪情壯語並沒有引起波瀾。


    群臣麵麵相覷,抖如篩糠,齊齊跪地求饒:“殿下,我等老臣都是文官,哪裏能提得動刀槍?”


    “在場同僚都是老臣,那容瑾笙不敢屠戮幹淨,依老臣看,未必沒有和談的可能,不若我等開門相迎,好生洽談?”


    “是啊殿下,獻上降書說不定還能保全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殿下!”


    “殿下……”


    一時間,或是勸慰,或是求饒的聲音此起彼伏,但場中幾十人,卻沒有一個人有膽量去取刀!


    何其可笑!


    容珩氣的麵色發白,劍尖怒指著他們,“你們,你們這群牆頭草,昔年溜須拍馬,阿諛奉承,求著本宮指點明路,如今卻樹倒猢猻散,都想著求饒保命?”


    “不用等容瑾笙來殺,本宮先殺了你們首鼠兩端的窩囊廢!”


    他揮劍就要砍。


    跪著的大臣一陣騷動,紛紛朝後爬去,“殿下,殿下你就算殺了臣等,也是迴天乏術啊,鄴城已破,敵軍控製了行宮,我們已經敗了!”


    “求殿下饒老臣一命,臣家中尚有妻兒老母須照看,不能枉死於此啊!”


    “殿下——”


    諸多醜態曝露於眼前,不必等敵軍殺來,他們已經從內部腐朽爛掉了!


    容珩看著這幕一言不發,怔怔的看著。


    突然心中覺得無比的荒謬,為什麽,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明明他應該站在汴京的勤政殿上,受百官朝拜,鑄就不世功勳,成為千古名君!


    怎麽就淪落到這種程度。


    “當日潛關被圍,城中彈盡糧絕,兵力稀少,前有北戎大軍,後有叛徒圍城,堪稱死地,曲蓁一介女流獨挑大梁,以少對多,硬是拖到了援軍趕來,保住潛關城!”


    老國公看著這幕眼底譏笑不已,“汝等堂堂七尺男兒,自詡忠臣良將,大難當頭時也隻敢獻降求和,伏低痛哭,真是可笑至極。”


    “就憑這些窩囊廢,容珩,你輸得不冤!”


    隨著裴司影被殺,冷鴻軒戰死,晏家臨陣倒戈,他們再無良將可用,必敗無疑!


    “輸,輸了……”


    “本宮竟然輸了……”


    容珩手中的寶劍“哐當”一聲砸落在地,無力的踉蹌了兩步,突然扭頭朝著床榻看去,“是你!”


    他三兩步走到床前,雙目噴火,狀似瘋魔。


    “容越,就是你,你為什麽要留下容瑾笙活命?既然留下了,又為什麽要苦苦相逼,你壞事做絕卻想要得賢名,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為什麽要我來承擔這後果?”


    ‘如果不是你,我還是大盛的三皇子,他還是我的皇叔!’


    “太子一死,老二無心朝政,我就是最順理成章的繼承人,我會登基,他會輔佐我,我們定會開創一代盛世!”


    “都怪你!”


    “怪你毀了這一切!”


    容珩說著騎到床榻上,壓著景帝,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雙手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目露兇光:“容越,你害我到這種地步,你怎麽不去死,你為什麽不去死!”


    “死吧,你死了一切才能迴到正軌!”


    “我是被迫的,皇叔會原諒我的,他一定會原諒我的!”


    景帝被掐住脖頸,瞳孔驟然放大,麵上憋得紫紅,安總管這才反應過來,忙去拉扯容珩,“太子,太子你瘋了嗎?你敢弑父!”


    “殿下不可!”


    群臣也反應過來,紛紛朝著容珩撲去,但容珩是習武之人,力氣非比尋常,他一念之差已入魔障,哪裏聽得進去?


    “死,你給我死!”


    容越隻覺得喘不上氣來,眼前逐漸模糊,唯獨容珩那怨恨猙獰的麵孔依舊清晰,那些話如利劍般在他心底攪動。


    他滿心蒼涼。


    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句,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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