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齊舒,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平和近人,不曾有這般狂躁憤怒的時候。


    滿盈缺被嚇得麵色發白,仰著臉怔怔看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指責?謾罵?


    齊舒所說的一切,於他而言都是那麽陌生,陌生的像是在講其他人的故事,他爹娘是什麽樣的人他不知,他全心信賴的齊叔叔是什麽樣的人,他曾經以為他知道,如今看來,他也是不知。


    那些恩怨情仇,看似與他有關,實際上又都與他無關。


    “可,可那些死去的人是無辜的!”


    滿盈缺嚅了蠕,躊躇著擠出一句話。


    “無辜,這世上誰不無辜?他們殺得那些人難道就沒有父母兄弟,妻兒老小?”


    齊舒嗤笑了聲,俯視著他,聲音有些涼,哀聲道:“小蘭花,這世上遠沒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算計,殺戮,利用,手足相殘,愛人相殺,不過都是為了活下去,我也是!”


    滿盈缺捂著腦袋,腦子空白不知該說些什麽,眼前的人,是照顧了他十五年的叔叔,於他而言,亦師亦父。


    他不敢相信,卻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他背叛了藥穀,背叛了爺爺!


    可,他不敢說!


    他做不到!


    齊舒看出了他的掙紮,冷漠的眼中閃過笑意,蹲在滿盈缺身前,如同以往他難過時一樣,伸手環抱著他的身子。


    滿盈缺奮力扭動撕扯了片刻,大哭著由他抱著,身子控製不住的顫粟,控訴道:“為什麽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


    齊舒安撫似的輕拍著他的脊背,沒有說話,待他平靜了些,這才埋首在他的頸窩裏,淒聲道:“我也不想的小蘭花,我也不想的,我隻是想學好《藥王經》,成為有用的人,我想著那樣義父就會重用我,其他人就會瞧得起我,我不用再仰人鼻息,寄人籬下。”


    他聲音發顫,抱著滿盈缺的手不斷收緊,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小心而惶恐。


    “你不懂的小蘭花,你自小千嬌百寵,誰對你都是無有不一,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不過是穀主隨手撿迴的棄嬰,他們表麵恭敬的喊我聲“齊管事’,暗地裏百般嘲諷,千般戲弄,什麽‘野種’‘狗東西’的亂叫,被褥是濕的,飯菜是餿的,唯有義父待我好。”


    滿盈缺如同木偶般任他抱著,清澈的眸中盡是驚色,齊舒所說,與他看到的一切,都不同。


    曾經他最信任的人,如今說的每句話,他卻都要考慮該不該相信,這是何等可笑!


    滿盈缺木然道:“爺爺從未懷疑過你。”


    他也是!


    “我知道。”齊舒深吸了口氣,聲音顫了下,澀然道:“義父待我恩重如山,可我畢竟不是他親生,我怕啊小蘭花,我怕再被丟棄,我怕像野狗一樣被趕出家門,每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你爹可以鬧脾氣,說不練功就不練功,我不行!”


    “你爹可以流連花叢,恣意妄為,我不行!”


    “我隻能拚命努力,不敢踏錯一步。”


    齊舒抱緊他的身子,更咽道:“小蘭花,你信我,我隻是太想獲得他們的認可,太想好好活著,才會一時鬼迷心竅,犯下大錯,這些年我也愧疚不安,想要坦白此事,可說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惹義父傷心,他老人家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讓他再失去另一個兒子嗎?”


    這話直戳滿盈缺的痛處,他知道這份信任破碎後有多絕望,爺爺年紀大了,該如何承受?


    “你的話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已經分辨不清楚了。”


    滿盈缺眼神空洞的盯著那簇蘭花,昔日的種種場景依稀在眼前晃動,滿腔的歡喜被這雨水澆的冰涼。


    但齊舒聽得出,他的語氣已有鬆動,幽幽道:“真的假的,小蘭花你心裏清楚,這麽多年,除了這件事情,我何曾騙過你?”


    “你生病時我衣不解帶的陪著,不高興時我費盡心思哄著,背你偷溜出去賞花被義父責罰,為你尋藥險些葬身禁地,還有這滿院的蘭花,樁樁件件,多年相伴的情誼,你竟都要一語否決嗎?”


    他自嘲的笑笑,“也是,你是藥穀的小公子,我不過是個管事,能奢求你什麽呢?”


    這般哀憐的語氣猶如重錘砸落,滿盈缺的心猛地抽疼,疼的他幾乎痙攣,怎麽能不在乎呢?


    眼前這人陪在他身邊十五年,噓寒問暖,晝夜不離。


    在他無數個自暴自棄,想要尋求解脫的時候給予他信心,寬慰,陪伴,教他識字,看書,種花,為他舞劍,擦藥,受罰。


    不是他父親,卻更像他父親!


    滿盈缺終究還是心軟了,低聲道:“不是這樣的,我,我隻是不知該怎麽辦……”


    說出來,齊叔叔必死無疑。


    不說,那些為蛛樓戰死的冤魂何處能安!


    他從未如此為難過,這個抉擇,他下不了!


    “那就什麽都不要做!”齊舒冷靜的道,手拍著他的脊背,安撫道:“就保持眼下的狀態,不說不問不知,憑他們去查,若他們查到了,便是天要我亡,我就為他們抵命吧!至於義父的恩情,來世我再當牛做馬的迴報他!”


    滿盈缺沒答話,齊舒便當他是默認了。


    正要鬆口氣的時候,就聽身後不遠處傳來“啪啪啪”的掌聲,他大驚失色,扭頭望去,就見曲蓁等人的身影逐漸出現在視野中。


    “原以為齊先生隻是心機了得,沒想到這演戲的功夫也是爐火純青啊!”


    曲蓁俏臉寒霜,冷視著他.


    身後依次出現了容瑾笙,滿意和古青暘等人,神色的各異的看著他。


    尤其是滿意,一雙眸子紅的能滴出血來,若非古青暘拉著,恐怕能衝出來生生撕碎了他。


    那是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沒想到引狼入室,禍及蛛樓!


    百年之後,他有何顏麵去九泉之下見那些枉死的兄弟!


    齊舒瞬間慌亂之後,反而鎮定了下來,“你們,都聽到了?”


    “一字不落!”


    曲蓁應道,“不過,你也好意思誆騙小蘭花是你為他以身犯險,入禁地,取蛇膽?這慌說了十五年,齊先生自己怕是都信以為真了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權醫妃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鶴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鶴笙並收藏權醫妃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