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黑雲騎首領語氣質疑,就連先生也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那毒已經失傳許久,她一個鄉野女子也敢誇下海口?


    曲蓁不為所動,餘光瞥了眼架在脖頸上的劍,看向馬車,聲音輕而冷,““六絕散“又叫“六毒蟲花散“,取六種毒花,六種毒蟲,六種毒草混合研製而成,每發作一次,毒性就越強,初時渾身奇痛難耐,寒熱逼人,到第六次毒發痛如萬蟲噬心,經脈臌脹青紫,爆裂而亡。”


    她頓了下,輕笑一聲,“我沒猜錯的話,他手上的絕命線,已經到腕部了吧?”


    “你怎麽知道?”


    黑雲騎統領怔住,下意識的鬆了手中的劍,世上難道當真有不切脈就通曉病情的神醫?


    “剛才你們說的很清楚。”


    曲蓁不欲再解釋,六絕散越到後麵,毒發的時間間隔越長,他暫時並無性命之危。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置好孩子。


    “等等。”


    路再次被人攔住,卻不是黑雲騎的人,曲蓁不悅的看著擋在她身前的男子,“等不得!”


    “必須等!”


    男子語氣加重,目光凝重。


    曲蓁是知道他多想查出真相,以慰死者亡靈的,如今執意攔著她,說明馬車裏的人來路比她想象的還要尊貴。


    到底是誰?


    能讓他害怕到如此程度?


    男子見她沒有強行離開的意思,轉身朝著黑雲騎統領抱拳道:“狼軍麾下十一營營長霍百川參見統領,末將鬥膽問上一句,馬車內可是……那殿位下?”


    他將“那位“兩個字咬的極輕,言語間甚是恭謹。


    連名諱都不敢提?


    曲蓁訝然,倒是有些好奇此人的來頭了。


    “是!”黑雲騎統領點頭,轉而看向曲蓁,“看你還有幾分本事,那就破例讓你去替主子診治,記住,不該看的,別看。”


    霍百川拚命的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趕緊,這位爺要是出了事兒,他們所有人都要陪葬!


    在他們緊張的注視中,曲蓁緩緩搖頭,“統領似乎想錯了什麽,我說我能治,可沒說我要治。”


    她討厭這種頤指氣使的語氣。


    “你——”黑雲騎首領眼神驟然一冷,“你可清楚你在說什麽?”


    要是能救主子一命,那等著她的可就是潑天的富貴。


    曲蓁挑眉冷笑,“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態度,我雖是大夫,但不幸還有挑選病人的權力,統領是位置坐久了,已經忘了該怎麽求人了嗎?”


    利用百姓逼迫她,拿劍威脅她,真當她是軟柿子?


    黑雲騎首領哪兒能聽不出她話中的嘲諷責之意?可偏偏她是唯一能救主子的人,他不敢得罪。


    “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救人?”


    等不及了!黑雲騎首領又怒又急,以他的耳力聽著主子似乎又吐血了,他聽到了,曲蓁自然也聽到了。


    “我說過,求人就該有求人的態度!”


    她瞥了眼架在脖頸上的劍。


    她今日心情很差!


    黑雲騎首領會意的收迴劍,翻身下馬。


    他知道她心有怨懟,若不發泄,定不會好生救治主子,這姑娘看似冷情,實則性情剛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闊步走到曲蓁麵前,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發怒殺人的時候,他卻一撩甲袍,跪倒在地,雙手抱拳:“我心係主子病情,剛才言語間多有得罪,還請姑娘不要遷怒我家殿下,出手救治。”


    霍百川嚇得連忙跳到旁邊,這,這位可是黑雲騎首領啊!跺跺腳大盛的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居然給一個小姑娘下跪?


    他活了幾十年都沒今日受到的驚嚇多。


    “差不多就得了,黑雲騎的人殺人是家常便飯,求人還是頭一遭,你別逼的太緊,最後倒被記恨上。”


    曲蓁明白霍百川的意思,他是在替她考慮,民不與官鬥,黑雲騎權勢滔天,得罪他們,對她沒什麽好處。


    人家已經道歉了,她也該借坡下驢。


    可憑什麽?


    曲蓁身子寸步未動,她倒想看看,為了自家主子,這位高高在上的黑雲騎統領能做到什麽程度?


    “姑娘若肯治好我家主子,在下願意一命換一命!”


    黑雲騎首領沉聲道。


    “統領不可!”


    不遠處的黑雲騎聽到這話,紛紛急了。


    他手微抬,製止了他們的話,沉聲道:“你們記著,黑雲騎存在就是為了保護主子周全,為了主子,任何犧牲都值得。”


    黑雲騎首領凝視著曲蓁,驀地橫劍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高聲喝道:“黑雲騎聽令!”


    遠處,黑雲騎眾將士抱拳,“屬下在!”


    “我死後,若她救下主子,任何人不得為難,許以重酬。若她救不得……”


    他聲音驟冷,“就地誅殺,株連九族!”


    “是!”眾人齊嗬,威勢震天。


    黑雲騎首領轉身朝著馬車的方向跪下一拜,“主子保重,屬下,先走一步!”


    霍百川急得嘴裏冒泡,看曲蓁依舊不動聲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黑雲騎首領若被她逼死,那結果……


    不敢想象。


    原以為她是個聰明的,沒想到是他想多了!不管了,說什麽也不能真讓他自戕!


    就在黑雲騎首領持劍,用力抹向脖頸的時候,霍百川剛想出手,就聽“噹”的一聲,他手中劍險險的擦著脖子劃過,砸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脖頸還是劃出道血痕。


    而將劍打落的……


    眾人定睛看去,是一枚珠子。


    曲蓁手中還拿著簪棍,隻是上麵的頂珠不見了。


    “為什麽?”


    他嗓音沙啞,這不是她想要的嗎?


    “我是大夫,不是劊子手,你傷我一刀,我傷你一刀,扯平了。”曲蓁麵色稍霽,這人行事手段不討喜,卻是個忠心的。


    能讓他願意一命換一命的人,想來也不差。


    “那我家主子……”


    “六絕散之毒配方萬千變化,解藥也是隨之而變的,調製解藥需要時間,他這次發作後,短時間不會有危險,等我處理好孩子的事兒,再醫治不晚。”


    霍百川嚇得臉色慘白,她到底知不知道馬車裏的人是誰?


    “找乳娘的事兒我自己去,姑奶奶,我求你了,你就先去治病吧。”


    他一把搶過孩子,曲蓁無奈,“我說了,研製解藥需要時間,況且我人命官司纏身,總要先洗脫嫌疑才是。”


    “姑娘!”


    黑雲騎統領也注意到了身後的差役和他們手裏抬著的草席,好聲商量:“那些事情,我都會處理好,還請姑娘……”


    “你能處理什麽?是強行按下此事,讓我背負著殺人害命的罪名過一輩子,還是把所有質疑我殺人的都給殺了?”


    曲蓁反問。


    黑雲騎統領語塞,霍百川見狀,上前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他頓時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急道:“不過死了個人,跟縣令打個招唿就行,哪有我們主子……”


    “不過……死了個人?”


    曲蓁滿腔怒火燎原,“是,在你眼中,她不過是個賤民,死就死了,有什麽好浪費時間的。”


    “可在我看來,性命無貴賤,王侯將相,販夫走卒,皆是平等,等不得的話,就另請高明吧!”


    清冷平淡的聲音不疾不徐,伴著瀟瀟雨聲清晰的傳到每個人的耳中,他們心中大震。


    性命無貴賤嗎?


    王侯將相,販夫走卒,也能平等嗎?


    可她要不是真這樣想的,何必為了黃秀違逆這些大人物,甚至刀劍加身,命懸一線時,也不肯放棄心中的堅持?


    連他們自己都覺得自己賤命一條,理所應當為那些大人物讓路。


    可如今卻有人寧可冒著性命之危要為一條賤命與權貴抗衡,置身險境,還說出如此驚世駭俗之語,平等!


    他們覺得她是在自尋死路,卻不知為何心頭發酸的想哭。


    真的,值得嗎?


    曲蓁不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會放在心上,她從未想過要改變這時代,但她,不改初心!


    黑雲騎統領見她麵色冷漠,顯然動了真怒,不敢再爭辯,他已經嚐過苦頭了,這女人心眼小的很。


    “曲姑娘……”


    “暮霖!”


    馬車內突然傳出聲音,眾人聞聲渾身一震,他語調不疾不徐,拂麵而來,猶如那山澗清風,懸鉤明月,悠然靜謐中,透著刻骨溫柔。


    不見其人,光聞其聲,眾人便覺得心跳如擂,恨不能一窺容顏,好知道究竟是如何的皮囊才配得起這般嗓音。


    “曲姑娘說的對,性命無貴賤,是我等狹隘了,姑娘請——”


    他話落,黑雲騎統領立即噤聲,側身讓路。


    曲蓁越過重重人影望去,簾幕低垂,遮了車內景致,她心生怪異,不由得起了好奇,他,竟不惱?


    “多謝。”


    她遲疑了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瓷瓶,扔給暮霖,“這是我研製的止痛丹,給他服下。”


    話落,再不顧眾人目光,轉身入城,等待著她的,還有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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