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初春,那凍雪仍未全完消褪。一股柔和的春風,帶著青澀的暖意,吹去了過往行人身上的寒意。


    浮在祥雲江上的碎冰一點一點地消融,江兩頭的老樹枝椏上,錯綜盤雜的樹根下,仍還壓著一層薄薄的白雪,可那生機勃勃的新綠已是再也藏掖不住,有了蓄勢待發的兆頭。


    地處東北邊陲的祥雲城,乃是整個天昭最為重要的交通樞紐之一,往東通達仙土,往北通達漠海,那戎疆遊牧苟延殘喘的地帶。


    此城駐紮了不少靖世司的高手,也不知是防範何處。


    不同別處,祥雲城這地方唯有兩個季節。


    新年逢春,三季皆雪。


    爛熟的日光,和那四處飄蕩的春風細雨一樣,遍及祥雲城各個角落,將那深冬的凜寒驅得無影無蹤。唯有城內屋瓦上殘留的雪跡,那寒冬也才離去不久。


    趙銘恩衣著單薄,何況未有突破七候境界,身體仍是不能抵禦遺留的寒冷,被凍個哆嗦,一直打著冷顫。


    易瞑見狀,隨手在他身上一化。趙銘恩便覺得暖和了不少。


    易瞑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直接入肺,讓精神頭也為之一振。


    城門衛士正要叫住盤問之際,易瞑從袖口掏出一個廬山信印和一塊靖世司令牌,城門衛士仔細看了看靖世司令牌,臉若菊花綻放,腰如蝦米彎折,畢恭畢敬地將易瞑請進城內。


    行至城主府前,對著門前弟子亮出了自己的信印:


    “在下廬山玄翳峰峰主易瞑,勞煩小哥將此信印拿給貴城城主,我就在此等候。”


    門前弟子也是會來事的主,答應了一聲後立馬急奔入內。


    片刻後,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跑向門外,臉上紅光煥發,精神飽滿,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乃祥雲城城主許太平。


    “哎呀哎呀,易兄遠道而來,許某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哪裏哪裏,是我和我徒弟冒昧叨擾了城主清修。”


    易瞑將拂塵揚到後背,還了一禮。


    許太平聽了卻是哈哈大笑:“易兄真是笑話許某了,許某人自知自己天賦不佳,能夠延年益壽已是萬幸了,修仙問道那還真力不從心。”


    又瞧了瞧易瞑身旁的趙銘恩。


    “喲,這便是你新收的徒弟吧,小夥子看著真精神。”


    說著,伸出粗糙大手在趙銘恩臉蛋上狠狠捏了一把。這要放往常,趙銘恩早一把快劍招唿上去了,哪裏容得下眼前這胖老頭這麽放肆。


    許太平未察覺趙銘恩臉色的變化,直接抓住易瞑的素袍,熱切地將人拉入府內:“來來來,易兄不遠千裏而來,許某自當是盡一番地主之誼了。”


    易瞑倒是沒有抗拒,任由城主拉著袍子往廳內走去,朝趙銘恩使了個眼色,趙銘恩也硬著頭皮跟了上來。


    城主邊走邊朝院子內大吼一聲:“老許,準備好客房,今天來貴客了!”


    易瞑連忙推脫道:“太平兄不需如此,易某人叨擾片刻就走了。”一旁的趙銘恩聽了不禁撇了撇嘴。


    裝模作樣。


    許太平見狀,不以為然地笑道:“還真是你的作風啊,來得快,去得也快。那不知易兄忽然造訪,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想問一下太平兄,自魔火流竄至天昭東北一帶至今,可是被徹底遏製住了?我聽餘辭心說,釋境的人已經和文溟聯手共同對付魔火。易某忝為廬山門下一門人,授業自天昭國師,魔火一事自是責無旁貸,除魔衛道本就是我等責任。”


    許太平未立即答話,徑直朝廳內走去,往一旁的主椅做了個請的手勢後,斂去笑容,雙眼直視著易瞑:“許某冒昧,易兄因何而去知天都找餘學士。”


    易瞑並未躲開投來的目光,一臉笑容猶如初春暖風拂去尚逗留在府內的寒意:


    “許城主莫要緊張,我和你們的餘學士聚一塊不過追敘一下昔時同窗之情罷了,至於當中緣由你自可向她了解,我相信你們同僚之間這點坦誠還是有的。”


    “多年不見,易兄說話還是鋒芒畢露啊。”


    許太平連忙別開目光,拿起桌上才泡好的茶抿了一口。


    “你來前也看到了,祥雲城一邊是花草新綠,一邊盡為焦土。”


    歎了聲氣,心有餘悸地說道:


    “那魔火初臨這附近的時候,險些燒到了城內,不少未能躲過去的百姓直接被魔火吞噬,連灰都不剩。我們城內的修士聯合靖世司的兄弟費了好大勁才把魔火逼退走,而後文雍和帶著釋境來的和尚以及你們廬山來的修士,才將魔火遏製住。”


    廬山來的修士?


    聽到這,易瞑眉頭緊蹙,不過片刻又舒緩開來,一臉笑容地盯著許太平。


    “隻是單純的遏製住嗎,我想以雍和兄的修為不至於連處理這魔火也要拖個小半月之久吧?”


    “這就不清楚了,興許要易兄自己去問個明白。”


    許太平被盯得有些不太自在,隻得往屋外去看。


    “謝過太平兄!事不宜遲,在下告辭!”


    話音甫落,易瞑便立馬起身離去,趙銘恩連忙咽下茶水跟著一塊離去。


    看了眼緊跟身後的趙銘恩,囑托了幾句:


    “待會,緊跟在我身邊,莫要走失了。”


    趙銘恩點了點頭,乖巧得不行。


    二人出了城,沿著魔火曾經肆虐得痕跡一路往東去。


    一路疾馳,沿途景色也在不停變幻,方才還是一片新綠生機勃勃的初春美景,已正慢慢被眼前荒野焦土一點一點地替代。u看書 .uukashu.co


    黑雲積壓在穹頂,遮掩了初春新嫩的陽光,唯薄霧彌漫四周,空氣暗含著時濃時淡的硝煙味。


    隨處可見不安分的火苗在枯樹枝椏上躍動。


    悲風淒嚎,唯有晦暗籠罩在這片荒原上,不見生機。


    “師尊,前麵!”


    順著趙銘恩手指的方向,可見那衝天的黑色魔焰與那燦然佛光和無數劍氣纏鬥一塊,作那困獸之鬥。


    而在那片熱浪中,模糊景色中,卻見一道人影漸漸清晰起來。


    那人身著黑色錦衣,外披一層黑羽大氅,襯得膚色愈發蒼白,如同來自無間的索命無常一般。雙眼如黯淵深沉,如寒潭寂靜,仿若世間一切變數皆無法逃過那諱莫如深的雙眸。


    從模糊朦朧的遠方伴著鳴珂鏘玉,漫步走來。怡然閑適的姿態,不知是全局皆在掌握不存半分變數的自信,抑或是故作矜持混淆他人視線的把戲。


    細挺鼻梁下那淡色的薄唇微張,內中傳來的聲音如數九寒天的冷風空靈縹緲,讓人內心深處的惡意之花燦爛盛放。


    “易秋水。”


    易瞑拂塵一揚,彌平了刮來的寒風,將趙銘恩拉到身後。


    向那人快步走去,可憎的麵容在易瞑眼裏愈發清晰。


    “文雍和。”


    兩人好似心照不宣,同時出聲:


    “許久不見,甚是掛念。”


    古書有雲:豐山所在,雲霧盡頭。獸名雍和,赤目黃身。所行之處,必有災厄。


    你尚存人世當真是老天無眼,易瞑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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