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陽光最是困人,時有微涼送陰,更是催人欲眠。


    少年帝王喜靜,獨自批改奏章時,不喜有人在側走動打擾。


    侍書的小太監便樂得偷閑,守在書房外,每隔兩刻鍾,便去換一次茶,研一迴墨。


    誰想綠蔭晝靜,涼風陰陰,他竟然睡了過去,直到被老太監用堅硬的扇側照著腦袋猛磕了一下,才驚醒過來。


    老太監用目光和神情讓他吃了一頓無聲的痛罵。


    小太監落了一身冷汗,揉揉鼓起了一個大包的腦袋,急忙整頓儀容,堆出笑臉,匆匆從側門入內,卻也誤了小半盞茶的功夫。


    茶碗已空,硯台半涸。


    嚴元衡坐在書桌前,脊背挺直,單手執筆,並不看那小太監半眼。


    帝王心思最難揣度,更何況他們這位小皇帝,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


    小太監悄悄冒著汗珠,小步湊上前去,更換茶盞,又要繞到桌側,伸手去拿墨錠。


    少年帝王忽然開口:“這裏不需你,出去罷。”


    小太監諾諾推去,出得南書房時,已是大汗淋漓,眼淚汪汪,又被老太監揪了一頓耳朵,哭喪著臉自去領罰不提。


    待小太監走後,嚴元衡緊繃的身體才略略放鬆了些。


    他無聲地挪動了柔軟的大椅,低下頭去,恰好和半蹲在書桌下的時停雲燦爛的笑臉對望。幸虧桌子上覆有玄色桌布,擋住了大半張桌沁


    如果剛才小太監繞到桌前磨墨,定然會發現桌下乾坤。


    嚴元衡蹲下身來,口吻間盡是無奈:“胡鬧。”


    時停雲衝他笑。


    疏朗又坦蕩的笑顏,讓他不覺軟了心腸。


    嚴元衡:“你是怎樣來的?”


    時停雲是忽然出現在他身後的。


    誰也不曉得他是怎麽穿過外間重重太監宮女的看守,悄悄潛入這南書房中的。


    被人無聲無息近身,本是帝王大忌。


    可這所謂的祖宗大忌,在嚴元衡這裏統統不作數。


    嚴元衡一見時停雲,心裏便隻有他了,哪裏還容得下旁的情緒。


    隻是這情話過於旖旎,以嚴元衡的性子,他斷斷說不出口。


    時停雲乍然出現,嚴元衡本想去拉他的手,耳聞得外麵小太監步履輕快而來,急忙衝他丟了個眼神。


    他不在乎,不代表外麵的太監們不會對他的突然出現多心多舌,出外毀謗。


    更何況,時停雲一身異域的奇裝異服,大喇喇出現在此處,於禮數上是萬萬不合。


    時停雲便乖覺地藏了起來,笑嘻嘻地望著他家小皇上麵無表情地應付著小太監,自己手癢,又去偷偷抓握他的小腿。


    嚴元衡果然肌肉一時緊繃,用另一隻腳輕輕碰他的腳尖。


    ………不可放肆。


    恰好那小太監又要繞前來磨墨,嚴元衡急忙出言阻止。


    在那小太監耳裏,皇上與往常冷淡無二。


    時停雲卻暗笑不已。元衡又緊張了。


    送走小太監,嚴元衡果然又來興師問罪。


    時停雲是一點也不怕的,半跪在桌下,衝他輕輕招手:“你過來點,我告訴你我是怎麽進來的。”


    嚴元衡未動。


    時停雲又招唿他:“噯。”


    嚴元衡其實早就料想到他會做什麽,先自紅了一張冷臉,歎息一聲,探身欺近。


    時停雲在他的唇間吧唧親了一口,響亮又幹能。


    嚴元衡勉強莊嚴了神色,裝作很見過世麵一樣,冷靜點評道:“又是這樣。我早便知道。”……當然,一張俊秀的麵龐早已紅透了。


    時停雲躍出,懷裏還抱了個形容怪異的箱子。他這一身衣裳形製怪異,嚴元衡見所未見,卻極襯他身段,把他襯得腰細腿長,但嚴元衡向來自律,不容放任自己多窺美色,便垂下了目光。時停雲大大方方從他桌下爬出,抱著箱子坐在叢叢奏折之間,大膽地拔去他的發釵,卸去他的冕旒,把自己的鴨舌帽扣了上去。


    青年長發披散而下,平白減了幾分疏離冷淡之意。


    嚴元衡也不想再說他胡鬧,目光落到他手中的小箱子,便問:“朋友所贈?”


    時停雲一點頭。


    嚴元衡一臉淡然地分享他生活中的趣事:“我的硯台不見了。”


    時停雲心虛地背過身去,咳嗽一聲。


    嚴元衡:“……最後還是找了舊的那塊暫用。”


    時停雲抵賴不過,老實承認:“我拿的。”


    嚴元衡也不意外:“你若要,跟我說便是,倒把彭塗驚到了。”


    彭塗就是那位老太監,侍奉皇室多年,向來沒有行差踏錯過分毫,今日以為行事不慎,弄丟了皇上的愛硯,受驚不小,噤若寒蟬。


    若不是他自己也做了錯事,斷不會對那在外頭打盹的小太監如此優容。


    時停雲爽快道:“好啦,我知錯了。”


    嚴元衡拉著他的手,讓他和自己一起在寬大的椅子上並排坐下:“不是說贈硯不好,那畢竟是我用過的,你想要,我去找新的給你。”


    見時停雲笑眯眯的,嚴元衡猜到,他就是想拿自己在用的硯台,好看自己的驚訝模樣。


    ……唉。


    他也不再說教,轉而問道:“那箱子裏是什麽?”


    時停雲聳肩:“不知道啊。我朋友說是讓我們一起拆開來看。”


    箱子打開,裏麵是12連的紙包禮盒,顏色大小不一,箱內還額外放了一個小包。


    拉開一看,裏麵大大小小,放著許多型號各異的電池。


    嚴元衡見這東西精巧新奇,見所未見,便生出了許多好奇。


    時停雲自言自語:“池先生說讓我們每天任選一樣打開……”


    嚴元衡反問:“你喜歡哪個?”


    時停雲單手支頤,笑嘻嘻道:“皇上先選。”


    嚴元衡搖搖頭。


    他喜歡時停雲叫他元衡、十三。


    每每他叫皇上時,多是在床榻之上,揶揄之意溢於言表。又在逗弄我。


    他隨手指了一個黑白交加的盒子:“這個。”


    時停雲便依言取來打開。


    四四方方的盒子裏,乾坤倒是不少。


    一件薄透的、男子型號的絲裙,用料卻是極為儉省,胳膊處是半分布料都不見,目測長度也隻能蓋住小半臀部。


    絲裙上放著兩樣物品,其中一個是柔軟的黑色兔耳裝飾,還有一個…………奇特的怪物。端頭是帶有螺紋的柔軟膠狀物,圓溜溜毛茸茸的雪白兔尾上,還懸著一枚金鈴鐺。時停雲取出來,晃一晃鈴鐺:“這是什麽?”


    嚴元衡眨眨眼,麵皮羞得通紅:“……”


    在被迫接受已婚人士嚴元昭的耳濡目染後,他隱約覺得,這不是什麽清白之物。


    時停雲甩了兩下兔尾巴,卻不知觸動了哪一處機關,兔尾巴嗡的一聲,旋轉震動起來。捧著震動兔尾巴的時停雲:“……”


    時停雲沒見過這樣的東西,饒是臉皮再厚,也不覺紅雲上臉,仍燙手山芋似的把尾巴扔了進去,伸手合上了盒蓋。


    他訕訕地扭過頭:“不知道是什麽,哈。”


    嚴元衡也扭過頭:“……嗯,誰知道呢。”


    二人心照不宣,倒也無心再在書香之地胡鬧下去了。


    時停雲偷偷換了衣服,溜出了書房,經由一條密道迴轉嚴元衡寢殿後,把那箱子踢入床底,自己一屁股坐上床側,單手墊著腦後,若有所思地單手覆在自己小腹上,來迴撫摸動作。


    嚴元衡後宮空虛,夜間自是清淨。


    二人各自輾轉,卻都知對方不曾睡著,也都隱隱猜知了對方的心事為何。


    因為那兔尾巴還在他們床下嗡嗡震動。


    夜間萬籟俱寂,而池小池選的東西,續航能力又是一流。


    在那不間歇的曖昧聲中,嚴元衡輕輕握住了時停雲搭在枕邊的手腕。


    他掌心很熱,燙得時停雲機伶伶打了個抖。在這樣的刺激下,時停雲不由自主地,把心裏話也和盤而出了:“不如……我們試一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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