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婁影再次失眠了。


    呂帆也沒睡著。


    他問:“婁先生, 今天我們遇見的人,就是池小池吧。”完全肯定的語氣。


    婁影:“嗯。”


    呂帆:“長得真帥。比電影裏看起來帥多了。”


    婁影:“謝謝。”


    呂帆:“你想去見見他嗎?”


    婁影愕然,久久沒有應聲。


    呂帆:“婁先生和他這麽久不見, 應該和他見上一麵的。”


    婁影艱難地用理智壓過情感:“不可以。我和他……在他眼裏, 我已經死了很多年了, 告訴他,我怕嚇著他。”


    呂帆:“他說不定會很高興呢。你也說了,這些年,他不管在哪裏,他總會去給你掃墓。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人……真的不多。你想想看, 除了你,這些年, 他有沒有對其他人這麽上心過?”


    說到這裏,呂帆卻像是把自己給說難受了,不再吭聲。


    婁影臉燒得慌:“別亂說。他對我……不會的。”


    “說不定呢。”呂帆玩笑一句, 馬上又恢複了正常的嚴肅口吻,“不過你如果不想見他,那就不見。”


    ……怎麽會不想。


    池小池就在他身邊, 與他同城,在他一抬腳就能到達的距離。


    這誘惑太大了,大到婁影隻能逼著自己不去想。


    自從意識到自己對池小池不正常的情感, 他時常會想, 自己怎麽會變成這樣, 變得都不像他自己了。


    不過,來到這裏,並不是全無好處。


    婁影終於有了整段的時間可以和池小池待在同一個世界裏,可以每天晚上去他的微博看一看有沒有新發的內容,再悄悄地用注冊的新號點個讚。


    池小池是微博社區裏著名的神經病型選手,粉黑眾多,他每發一條微博,點讚都是三十萬打底。


    婁影成為了那三十萬分之一。


    這樣龐大的基數,讓他有種沒來由的安心,更有種說不清的淡淡失落。


    他自我安慰道,這樣就很好了。


    但在他關注池小池微博半個月後,他的微博毫無理由地停更了。


    一連半個月,他一個字都沒有發。


    呂帆也發現了這一點:“婁先生,池小池怎麽不發博了?”


    婁影有點不安,便去刷池小池的廣場。


    廣場上也有不少粉絲在問這一點,和諧地討論他是不是又要進組了,氣氛倒是一片祥和。


    婁影的瀏覽向來是快而細致,網絡上的眾多屏障對他來說宛如無物,因此,他很快發現了一點異樣。


    有一個沒有任何好友的小號,在半小時前在他的好友圈裏發了一條池小池相關的內容。


    “我幫你們看了。小池家的燈還亮著,他很好。”


    下麵是一張配圖。


    ……池小池的別墅沉沉地浸在黑夜裏,隻有臥室裏還亮著一道薑黃色的燈,一道披著衣服的長影背對著燈光,正趴在陽台欄杆上抽煙,海藻似的長發在腦後紮得很高,肩頸的線條看上去比例完美。


    婁影心髒一緊。


    他認得出來,那個身影是池小池。


    婁影悄無聲息地抹去了自己的訪問記錄,並翻遍了那個人的好友圈微博,包括已丟入迴收站的內容。


    他從兩年前起就在關注池小池了,微博裏是池小池第一手的機場照、紅毯照和獲獎照,可以想象出一個狂熱粉絲扛著鳥槍短炮,跟著偶像滿世界跑的樣子。


    這些還算正常的。


    但從他持續關注池小池一年半後開始,情況變得怪異起來。


    ——他拍攝了池小池化妝間的門,翻了他的垃圾桶,收藏了沾著他口紅的衛生紙。


    再然後,情況愈演愈烈。


    他把池小池的車拍了個遍,並用油性筆在池小池的車子上寫了一千多個“我愛你”;他寫長篇的臆想文章,幻想他和池小池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doi;他拍攝自己親吻池小池海報的樣子,把整張紙舔到爛掉。


    看完全部內容,婁影的臉色隱隱發了白。


    這個人,已經找到小池的家裏了。


    看拍攝距離,他幾乎就在池小池的別墅外,與他隻有一片柵欄之隔,


    他下一步還會做什麽?


    呂帆在床上睡得無知無覺,而婁影化出了人形,在房內焦躁地踱了好幾個來迴。


    在煩躁時,婁影無意間用餘光看到了鏡中的自己。


    在主神的設置裏,係統的自我認知係統是長期關閉的,因此,鏡中的他隻是一團模糊的馬賽克。


    看到這張非人的麵孔,婁影單手扶上鏡麵,細細打量。


    他沸騰的頭腦漸漸平靜下來。


    ……他早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對方不過就是一個妄想症患者而已。能保護小池的人明明有很多,警察,lucas,還有他的工作室,他實在沒有橫插一腳的必要。


    他是呂帆的係統。


    目前來說,呂帆才是最重要的。


    婁影正在極力說服自己,臥室的方向突然傳來一聲吃驚的問詢:“……婁先生?”


    婁影霍然轉頭。


    呂帆穿著睡衣,站在臥室門口,一臉愕然。


    他小心翼翼地問:“是婁先生嗎?”


    婁影的手從鏡子上放下來,找迴了溫文爾雅的紳士腔調:“……是。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我起夜。”


    呂帆走過婁影身邊,刹住了腳步。


    “婁先生,原來……”呂帆謹慎而羞澀地選擇著合適的形容詞,“你這麽好看。”


    婁影心不在焉地答:“是嗎。謝謝。”


    事後,婁影用街邊的電話聯係了警察,把那個變態的好友圈部分內容告知了他們。


    他想當然地以為,這件事很快就能解決。


    直到一天晚上,他再度點開那個人的微博,發現他居然還在更新。


    他正在用簡易的醫療設備給自己抽血,說要為池小池做充滿愛的午餐。


    婁影血直往頭頂湧去。


    他往上翻了幾條,發現他曾被警察詢問過,但他抵死不認,說他隻是池小池的死忠粉,沒有犯錯,更沒有犯罪,在池小池車上塗鴉是他拿的網上的新聞圖,偷車的事情也不是他做的,並振振有詞地反問警察,想象也犯法嗎。


    看樣子,他不僅沒有任何悔改,反倒變本加厲了。


    他說:“誰也管不了我的心。我愛我的男朋友,他一定會是我的。”


    婁影關掉了頁麵。


    他身形一動,順著網線,定位了那個發博者的位置。


    下一瞬,一個白衣黑褲的身影,就站在了一個高大肥胖的男人身後。


    男人正在侍弄他滿溢著血腥氣的鍋子,等他覺得身後有響動,迴過頭來,與婁影麵對麵時,臉色登時一駭:“你是誰?!”


    婁影沒有多說一句話,沉默地單手扯住他的衣領,抬起一肘,轟然一聲揍上了他的臉。


    半小時後。


    婁影在水龍頭下衝著沾滿血絲的手背,心裏緩慢地燒著一把火,燒得他臉頰發燙。


    第一次真正打人,他沒能很好地掌握住火候。


    好在他估算過,男人不至於死掉。


    他已經將鼻青臉腫的男人丟到了醫院門口,會有人救治他的。


    他是不存於這世上的人,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是他幹的。


    婁影關上了水龍頭的閥門,不可抑製地笑出聲。


    是啊,婁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他睜眼到天亮。


    第二天晚上,呂帆扮演的原主和總監有一場約會。


    呂帆按照事先安排的劇本,和總監談天,扮演一個興奮且羞澀的完美情人,婁影則在他身體內,一篇篇地翻看池小池的微博。


    池小池的微博名叫“樓台倒影入池塘”,這是婁影早就知道的。


    他一個人活在世上,紀念他們兩個人。


    上頭還是沒有更新,安安靜靜的,讓婁影有點心疼。


    婁影怕池小池沒有收到犯人被捕的通知,今晚又不能睡個好覺,幾番猶豫,終於下定決心,給小池發了一條私信:“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來了。”


    斟酌了許久,婁影又說:“你不要怕。”


    那邊沒有任何迴應。


    這也符合婁影的想象。


    池小池要是挨個迴複每一條不熟悉的人的私信,恐怕會累死。


    鼓起勇氣同他搭了一次話後,婁影突然就釋然了。


    是啊,每天給池小池發私信的粉絲不計其數,他就算混在當中,也不過是從三十萬分之一變成了三千之一。


    或者更好一點,兩千之一。


    這樣更近了那麽一丁點的聯係,就已經能緩解他想要接觸小池的衝動了。


    婁影克製著他的想念,把自己想發的每一句話顛來倒去,斟酌盤算,確認無誤,才會發送過去。


    直到一個星期後,他像往常一樣,篩麵粉一樣精心篩著自己的語句時,那邊忽然發來了一句話。


    “你到底要輸入什麽?”


    婁影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但他的異狀,連看不見他的臉的呂帆都察覺到了。


    他問:“婁先生,你有什麽高興的事情嗎?”


    婁影盡力平複自己的心緒:“他迴複我了。”


    呂帆沉默。


    在他們之間,“他”這個代稱,隻指向一個人。


    呂帆輕鬆的語氣裏滲著一股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沉重:“我以為你不會聯係他呢。”


    婁影說:“我以為他不會迴複我。”


    呂帆問:“你告訴他你是誰了嗎?”


    婁影:“還沒。”


    呂帆:“你會告訴他你還活著嗎。”


    婁影沒有說話。


    “告訴了有什麽用呢。”呂帆的語氣突然激烈起來,又突然在後半句話收斂了音量和語氣,“你還有十一個宿主要帶。但是已經過去了十年了,十年。你要他等你嗎?他為什麽要等你?”


    似乎是要為自己方才的態度打個補丁,呂帆頓了好一會兒,聲音放得更加柔和,柔和到有點卑微:“我是為了你好,婁先生。”


    婁影舒出一口氣:“我知道。呂帆,謝謝你的提醒。”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呂帆態度的前後不一,但他沒有太往心裏去。


    因為他知道,呂帆這些天和總監的約會都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對方的好感值沒有上漲分毫。


    而得知婁影在他約會時與別人聊天,他當然應該憤怒。


    婁影就這件事道過歉後,呂帆也沒有再追究。


    他又繼續以陌生網友的身份跟池小池聊天,聊的多是原主生活裏的見聞,比如哪家蛋糕店的千層很好吃,哪家咖啡店的拿鐵味道更香一些。


    有的時候池小池會很快迴複他,有的時候半天才迴,婁影知道他忙,就把光屏隨時隨地開著,好在第一時間收到他的迴複。


    他們就這樣斷斷續續聯係了一個多月,聯係得婁影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


    婁影認真考慮過,他不告訴池小池他是誰的話,等到呂帆的任務完成,他就會像空氣一樣從這個世界消失。


    少了一個經常打擾他的網友,想必池小池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可婁影忍不住想,哪怕隻告訴他自己還活著呢。


    他拿這件事去問相熟的老資格的係統,但沒人能給他一個迴答。


    一個外勤係統隻能搖20次號,誰也沒有像婁影,享受過從無數條世界線裏抽出屬於自己那條世界線的好運。


    “說啊,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一個熬過了18次任務的中年男人鼓勵他,“如果我迴了我那條世界線,一定會去找我女兒,跟她吃一頓飯。隻要告訴她,我因為某種特殊的原因還存在著,早晚有一天會迴家的,隻要記住規定,千萬千萬別透露咱們這個係統的存在就行。……算起來,我女兒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還有三年,就追上我離開時的年紀了。”


    受了同事鼓舞,婁影麵對著光屏,打入了那四個字,又飛快地刪除掉了。


    事到眼前,他卻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小池。


    ……告訴他還活著,告訴他對他的喜歡。


    他又想,呂帆說得沒錯,他跟中年男人不同,他還有11個宿主要帶,起碼又是十年。


    在聯係過小池之後,他又要浪費小池整整十年的光陰,才能重新站到他麵前嗎。


    在猶豫期間,婁影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和其他怕麻煩的係統不同,婁影習慣對自身的信息流進行梳理,而在發現主神在宿主體內埋設有熵值輸送線路後,他更是會定期對自己進行全麵的檢查與觀測。


    自從上次返迴主神係統一次後,婁影在新一輪檢查時發現,自己體內有異常的數據殘留痕跡。


    ……像是被什麽病毒類的程序滲透過,但因為婁影自寫了一套新程序,暗藏在原先的信息保護程序之內,對方又不敢強攻,發現不對後,一沾即退。


    然而,雁過仍是留了痕。


    察覺到這件事後,婁影留了個心眼,把自己所有的資料悄悄備份了一份,放入了一張磁盤。


    就算數據將來因為病毒之類的不可抗力,遭遇清洗和修改,那他也至少也有能力將全部資料補全。


    在他暗地進行這件事時,他們這次的攻略對象,那名總監提出,要給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買戒指,將呂帆扮演的原主帶到了一家高級戒指店。


    這其實也是一次變相的暗示與約會了。


    兩個都在竭盡全力扮演著恩愛情侶的人之間,冒著詭異而虛假的粉紅色泡泡。


    在呂帆與總監逛到戒指店一角、小聲討論哪個戒指款式更好時,一名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年輕人,站在了他們剛才走過的櫃台邊。


    櫃台小姐一看他的臉就挪不動步了:“先生,您想看哪一款戒指?”


    婁影翻開訂製手冊的第一頁,迅速指向第一頁的當季最新款。


    剛才他跟著呂帆時,就一眼相中了這一枚戒指。


    櫃台小姐看清他指的是哪一枚後,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和訝異:“先生,這一款……”


    16克拉的藍寶石,四周綴著星辰似的白鑽,單看外觀就是妥妥的價值不菲,完全可以想象它被人戴在手上時,仿佛是戴上了一小片星空。


    婁影點點頭:他就要這個。


    剛才他看到這戒指的時候,就想到了它戴在池小池手上的模樣。


    櫃台小姐吸了一口氣,聲音都輕了不少:“先生,這枚戒指訂金需要40萬……”


    婁影取出一張卡,沉默地推了過去。


    全款,120萬。


    櫃台小姐領他去刷卡填信息的時候,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她這輩子沒做過成交速度這樣快的大額生意。


    婁影飛快地填寫了各項信息。


    看到婁影選擇的是“男款”,櫃台小姐看他的眼光再次發生了變化。


    然而,在填寫指圍數據時,他猶豫了。


    櫃台小姐已經收斂了花癡的態度,畢恭畢敬問道:“您不確定的話,可以叫本人來測量的。這種定製款戒指的數據,最好要精確到毫米……”


    婁影搖頭:“沒有。我在想,要填他的哪根手指。”


    櫃台小姐:“……您是……訂婚?”她無法想象,送這樣級別的戒指,竟然不是用來結婚的。


    婁影:“不是。”


    櫃台小姐:“送男朋友?”


    婁影臉有點紅,卻沒有否認:“隻是看這個合適,想送他一個禮物而已。”


    櫃台小姐出主意:“那就左手中指吧。”


    婁影嗯了一聲,用筆抵住唇畔,重複道:“好……左手中指。”


    他寫下了一個精確到毫米的數據,並選擇了加急,為此又加了三萬塊錢。


    收到戒指時,婁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麽。


    他翻著鑒定證書,自己都笑了。


    好像他有勇氣送得出去似的。


    ……好像他用這一枚戒指,就能用它套住池小池接下來的十年似的。


    婁影把戒指扔進了倉庫裏,卻又忍不住把照片發給了池小池。


    池小池果斷發來評語:“很貴。”


    婁影不敢說自己已經買了:“還算買得起。喜歡?”


    池小池問道:“問我喜不喜歡做什麽?”


    婁影不知是哪裏來的衝動,衝口而出:“喜歡我買來送你。”


    話一發出去,他馬上就後悔了。


    池小池前一秒還在和他聊天,他連撤迴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他這話說得越界了。


    婁影少有地陷入了手忙腳亂的境地,隻怕下一秒池小池就會拉黑他。


    在慌亂解釋、卻越描越黑時,一個念頭突兀地出現在了婁影心上。


    ——既然犯了錯,那不如繼續錯下去吧。


    婁影從慌亂中漸漸抽身,沉下心來,把那句他曾經在對話框中刪掉無數次的話發了過去:“我是婁影。”


    接下來的一切,都順暢了許多。


    壓在婁影心頭的巨石消失了,他一遍遍耐心地向池小池證明他的身份,直到池小池說要同他見麵。


    婁影停了下來,征求呂帆的意見:“我可以和他見麵嗎?”


    早在他告知池小池自己的身份時,他就在同一時間把這件事通知了呂帆。


    呂帆現在是他的宿主,他應當尊重他的知情權。


    “我如果不答應,豈不是無情無義?”呂帆開玩笑的語氣,聽起來有點說不出的僵硬,“去吧。”


    婁影抿著嘴,滿懷希望地迴道:“這周日晚上七點半有時間嗎。電視塔上的西餐廳,我等你來。”


    接下來的幾日,婁影都沉浸在無限的喜悅當中。


    池小池開始和他聊天,問他這些年都去哪裏了。


    婁影牢記前輩的叮囑,沒有說出係統的存在:“你可以理解成,我在某個地方工作,這次是到這裏出差。其他的就不能說了,我們需要保密。”


    這樣的解釋,婁影自己都覺得蒼白。


    沒想到池小池竟然真的接受了:“嗯,那我不問了。”


    乖得讓婁影想抱住他親一口。


    婁影也沒有忘記給他打好預防針:“和你見過麵後,我會離開,會消失,到時候,你不要著急。我早晚會迴來的。”


    池小池說:“我等你。”


    婁影摸著光屏裏的這短短三個字,不敢給自己太多的遐想空間:“會浪費你很長時間。”


    “活著就是浪費光陰。”池小池迴複,“我願意浪費在婁哥身上。”


    這句話讓婁影心頭一酸,又被甜得發暈。


    他家小池真的太會說話了。


    去見池小池前,他把加好密的磁盤放進了瓜子袋,迴了一趟主神空間,交給了他最信任的089暫存。


    因為擔心不知何時會侵入的病毒萬一把他關於密碼的記憶洗掉了,他把包含著誘發自己設計密碼靈感的記憶碎片包裹在了磁盤外層。


    而為了防止磁盤被旁人發現和破解,他把和池小池所有的相關記憶都形成碎片,同樣混雜在磁盤外層,當做迷惑項。


    ……再往後的內容,他就不再記得了。


    碎片記憶對婁影腦海的入侵,到此為止。


    婁影從撕裂似的頭痛中迴過神來,發現外頭的天竟已黑透了。


    他正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身上妥帖地蓋著被子,池小池則搬著小板凳,坐趴在他的床邊,臉埋在臂彎裏,發出不算太均勻穩定的唿吸。


    婁影扶一扶微微發熱的額頭,探手去摸池小池的頭發。


    睡得本就不沉的池小池霍然彈起身來,又一下皺了臉,撐著腰一臉痛苦地順著床沿滑下去。


    婁影嚇了一跳,急忙扶住了他:“別起這麽急,慢慢的。”


    池小池齜牙咧嘴地被婁影扶抱在床沿坐好,還不忘抓住他的胳膊追問:“你到底怎麽了?頭疼得那麽厲害。”


    婁影的嗓子還帶著初醒的沙啞,輕輕替他揉腰:“嚇著你了?”


    池小池去摸他的腦門:“嚇死了。現在感覺怎麽樣?”


    婁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低低地問:“周日,七點半,電視塔上的西餐廳。……你那天,等了多長時間?”


    池小池突然啞聲了。


    他呆望著婁影,唿吸一點點急促起來。


    ……


    主神空間內。


    089把新進係統的相關文件整理好,放入檔案室後,就打算迴值班室去。


    今天是他輪值。


    沒想到,他剛一出門,正好碰到負責寫報告的係統被保安係統負責人從房間中帶走。


    他哭得像條死狗,拚命辯解自己以後不會再犯錯了,求主神看在他以前兢兢業業的份兒上放過他,別下放他去做迴收數據垃圾的活。


    089歪著頭看向他。


    上次,主神私自扣留他兒子和兒媳的第八條世界線,不肯給他們時,089就拿他玩了一把,讓他上交給監察機構的安全報告出了錯,導致監察機構又一次派專員前來複查他們的安全狀況,逼著主神不得不把世界線還給了他兒媳。


    089太了解主神的小肚雞腸了。


    雖然是先天係統,但在漫長的進化與情感學習的過程中,他由冷酷、無情而變得貪婪、自傲,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他不開心的人。


    果然,這個係統不過是又犯了一點小錯,就被主神揪住了小辮子,直接下放,去做所有係統都不願去做的、分揀數據垃圾的活計了。


    089單手插著褲袋,看著這位主神的資深狗腿子被拉走,神情與周圍人一樣,流露出了恰到好處的、合群的震驚與八卦。


    那天的情景,和現在何其相似呢。


    隻是那個被無端冠上罪名、極力想要申辯的人換了人而已。


    089記得那天發生的一切。


    那天,023和他都有空,他正準備約023出去吃飯,就看到了被強押迴問訊室的061。


    “我沒有發給池小池任何關於係統的信息。”麵對主神派出的狗腿子,婁影試圖辯解,“我嚴守了保密規定,我知道擅自泄露係統信息是多嚴重的事情,不可能明知故犯。”


    “嚴守規定?”


    對方嗤笑一聲,調出光屏,拿出一張信息截屏。


    上麵是他與池小池的聊天界麵,上麵清清楚楚顯示著一條訊息。


    “我現在在一個叫渣攻迴收係統的地方工作,現在為了完成協助宿主完成任務,才來到你在的世界……”


    婁影看到那完全不曾存在的一段話,沉默了十幾秒後,抬頭冷靜道:“我要求查看這段數據的源代碼。我懷疑它被人篡改過。”


    對方一把扣下光屏,聲色俱厲道:“你這什麽意思?板上釘釘的證據,你還想不承認?!”


    婁影說:“沒有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麽要承認?”


    對方怪笑一聲:“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的宿主都舉報你了,說你這些日子總是在和非任務對象保持過分親密的聯係,他同意你去見池小池,是被你軟磨硬泡的,但細想之下,他還是覺得不合適,希望你迴到他身邊,不要不務正業。一調查,果然……嘖嘖,061,你的膽子還真是大啊。”


    聽明白是誰舉報自己後,婁影閉了閉眼睛,神情黯然了一瞬。


    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求查看數據的源代碼。”


    對方已經低頭,在審訊報告上簽了字:“你自己發的東西,就別指望抵賴了,沒用的。”


    婁影退而求其次:“那讓我跟小池解釋一下。”


    對方冷笑:“你還想透露更多的秘密出去嗎?你休想。”


    “你們讓我,在外麵站著九個小時,看他……”這個冷漠的迴應,叫婁影隱忍著的情緒瞬間爆發,心痛得眼睛發紅,滿眼都是池小池砸了酒瓶、挽著西服孤身離開的影子,“這樣還不夠嗎?!我隻是想和他解釋——”


    對麵的係統放下光筆,笑嘻嘻道:“別解釋了。你沒機會了。”


    報告送進“須臾之間”後不久,“格式化”的處罰通知便下發了。


    089與023向主神懇求了無數次,都沒能夠阻止這個結局。


    被推進格式化機器、按下清洗按鈕後,婁影連一聲都沒有叫。


    089不知道那是怎樣的痛苦,也不知道他是以怎樣的力量堅持下來的,隻知道他從格式化機器中栽出來時,渾身透濕,雙手撐在地上,顫抖了一陣後,吐了一口血。


    他掌中攥著的一枚寶石戒指,也滾落了出來。


    他的嘴唇緩緩開合著,彌漫了濃重黑霧的眼前,有個熟悉的人影向他跑來,而他眼前,有一道無形的漆黑的鐵門,正在緩緩關閉,要把那人鎖在外麵。


    “小池。”089聽到婁影發出低啞的呻吟,“……小池。”


    089悚然,剛想要捂他的嘴,就聽到身後有個訝異的尖聲響起:“他沒洗幹淨!”


    負責監視“行刑”的狗腿子馬上打開了通訊器:“老板,061沒格式化幹淨!”


    023臉都變了,撲上去要揍他:“你他媽有病啊!!”


    在狗腿子的召喚下,化作人形的主神來到了清洗室。


    那是089第一次看見主神的模樣。


    他來到婁影麵前,低頭看了他片刻,發現他開啟的唇在默念誰的名字後,諷刺地抬了抬唇角,下達了冷酷至極的指示:“再洗一次。”


    失去神智的婁影,再無力與腦子即將被絞碎一般的尖銳劇痛對抗。


    沉悶的痛唿聲壓抑不住,一聲聲從室內傳來,撕得人心作痛。


    ……他腦海中的漆黑大門,終究還是砰然一聲合攏了。


    而023和089也被趕出了清洗室。


    023趴在089懷裏,眼眶和眼珠都紅了:“我要弄死他!弄死那個王八蛋!你別攔著我!”


    089捂住他的耳朵:“好了,好了。我記住了,我會想辦法弄他。”


    023聲音裏帶著哭腔:“你個傻子,你能有什麽辦法啊?”


    089的嗓音很輕柔,安撫他道:“總會有辦法的。”


    023漸漸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力地抬手往089的胸口搗了兩拳。


    089扶著他,和他一起在清洗室的門外蹲下。


    023問:“等他出來,會不會誰都不認識了。”


    “嗯。”


    “他是不是連我們……連池小池都不記得了。”


    “嗯。”089說,“可我們能再叫他們認識一次。”


    “不行。”023馬上搖頭,“不行。他這次不就是因為池小池才——隻要碰上池小池的事情,他就不是他了。”


    說著,023的情緒又激烈起來:“他幹嘛告訴池小池係統裏的事情啊?!他是不是腦子有病啊?!”


    089閉上了眼睛,沒有否定023的話。


    他最好全盤相信主神的這套說辭。不然,主神早晚會把視線轉到他們身上來。


    023縮在089懷裏,顫著聲音要求089:“不能把池小池的事情告訴他,這段時間……讓他忘了最好,等到……等他要迴去了,我們再告訴他。”


    089手中緊緊抓著剛才從婁影手裏撿到的戒指,掌心被硌得生疼。


    他的眼底沉著叫人心悸的冷光,卻掩藏得很好,沒有讓023看見:“嗯。不告訴他。”


    ……


    時間迴到現在。


    089靠在牆上,懶洋洋地取了根棒棒糖,拆了包裝,含在嘴裏。


    直到那個狗腿子消失在他麵前,089仍遠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089今天沒穿工作服,衛衣尺碼相對寬大,鬆鬆地烘托出鎖骨的輪廓和修長的頸線,他偎在牆壁上,眯著眼睛,嘴角挑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冷笑。


    有人在不遠處招唿他:“89,我來抽簽啦。”


    089含著糖,隻一轉頭,麵上就添了沒心沒肺的笑容:“這就來啦!”


    口上答應得勤快,他的動作卻很慢,一步步朝自己的辦公室晃去,安然自樂。


    婁影已經重新認識了池小池,目前感情狀況良好。婁影沒送出去的戒指,他已經交給了023保管,隨時能夠交還。


    磁盤他還了,他相信池小池一定能很快破解。


    至於023,他也托了婁影照顧。


    所有的事情,能安排的,能助推的,他都盡了力。


    現在,他隻需要籌備著自己迴去的事情就好。


    ……這次的簽抽完,他就隻剩下170多次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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