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池小池被婁影領去了學校。


    班主任看到是婁影來了,倒也是見怪不怪。


    以前,班主任也搞過幾次家訪, 深諳池小池父母是個什麽操行。


    初一剛開學的時候, 班主任就要求家長要參與到教學工作裏來, 檢查孩子每日完成的作業並簽字。


    但池小池的作業都是他自己批改的,簽的也是自己的名字。


    這個情況從任課老師反饋到班主任那裏後, 班主任找池小池談過心。


    池小池解釋, 他父母說了,他們每天忙個臭死,他這個做兒子的如果還有點良心,就別拿這種破事兒來煩他們。


    於是,班主任在家訪時把這件事拿出來跟他的父母談。


    結果, 池家父母仿佛是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一麵向老師道歉, 一麵把池小池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


    坐在一邊旁聽的池小池無聲地翻了個白眼,讓班主任對他的印象一度很差, 以為他在撒謊。


    結果,等池小池的作業再交上來,經驗豐富的任課老師一眼就看出來他這是硬仿出的大人筆跡。


    於是在第二次家訪時,班主任就故意下了劑猛藥, 把話說得很重, 問池家父母是不是不打算參與進池小池的教育裏來, 如果父母不上心, 那學校也沒有多花時間替他們教育的必要了。


    結果,第二天上午,池小池的座位空了。


    他被父母以“丟臉丟到家裏來了”為由揍了一頓。


    晚上的時候還好,第二天早上胳膊疼得起不來床,去醫院一檢查才發現是左臂骨頭傷著了,請了半天假,直到下午,他才打著簡陋的石膏出現在課堂上。


    班主任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就想辦法打聽情況,最後從池小池的小學同學那裏了解到,池小池的父母從小就沒管過他的作業,隻管他的成績如何,會不會讓他們丟臉。


    班主任得知情況後,非常後悔,但又一時間抹不下臉來給池小池道歉。


    等時過境遷,也沒有什麽道歉的必要了。


    最讓班主任後悔的是,自從那件事後,池小池對讀書就不再那麽上心了。


    他足夠聰明,像個有著足夠資本的商人,但唯獨不想在“學習”上多加分毫投資。


    從這件事過後,他的作業本上,開始多出一個叫“婁影”的名字。


    而在半個月後的家長會上,班主任發現,在眾多中年人的疲憊麵容中,多出了一個端正又安靜的高中生。


    班主任在散場後叫住了他。


    少年溫和道:“老師好,我叫婁影,是小池的鄰居。”


    班主任一直覺得“婁影”這個名字眼熟,等見了人,才想起來這是去年的全市三好學生之一,照片還上過當地報紙。


    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手裏握著記了許多相關筆記的本子。


    小小年紀,他是已有了在成人裏都屬罕見的沉穩溫和的氣質。


    他撕下一頁紙,在上麵刷刷刷寫下一個號碼:“老師,這是我的電話。以前,小池不願意跟我說他的難事。以後,有事情,我管他。”


    昨天池小池無故離堂後,婁影很快致電班主任,把責任先攬上了身,說自己中午放學的時候被車撞了,好在隻劃了個口子,在醫院裏給池小池發了短信,說晚上會晚點迴去,結果池小池不信他的話,以為他受了重傷,擔心得過了頭,搞出了誤會,耽誤了老師的教學工作,實在抱歉,雲雲。


    今天,他特意來送池小池上學,算是把好態度做到了十成十。


    他背著池小池的書包,拉著池小池敲開了班主任的辦公室,開口就先是道歉。


    班主任曉得他們兩個關係好,又見婁影手上當真打著繃帶,原本的八分信成功上升到了十分。


    他對池小池說:“以後注意,不要無故逃課。還有幾天就放暑假了,要是再像這樣,跑出去,出了事,你整個暑假都得白白泡湯,聽到沒有?”


    池小池低頭看著婁影打到了指尖的繃帶,“唔”了一聲。


    班主任問:“作業寫了嗎。”


    池小池剛想張口說“沒帶”,婁影就拉開了他的書包,取出了七份作業來。


    班主任這下完全滿意了:“別給我。交給各科課代表吧。”


    池小池跟在婁影身後出了辦公室,抱著那幾份作業本,一份份翻著看。


    “昨天你睡著後,我聯係了你的同學,問了作業。”婁影走在前頭,偏過頭來問他,“筆跡像嗎?”


    池小池想象著昨天晚上自己睡著後的景象。


    ——婁影坐在台燈下,打電話給自己的同桌,單手接打,另一手抄著老師布置在黑板上的習題,為了不吵醒睡著的自己,隻發出“嗯”、“嗯”的簡短音節。


    池小池合上本子:“有待改進。”


    婁影在走廊裏停下腳步,在朗朗的早讀聲裏迴過頭來,含笑反問:“這算是對我的肯定嗎?”


    池小池張了張嘴。


    眼前的人,用這張臉,說著他記憶裏的婁哥完全不會說的話。


    婁影的話沒有那麽多,他多數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內秀、沉靜,說的話,也多數是誇獎他,鼓勵他,包容他,像一團光,溫柔地包攏著池小池。


    他對池小池的好就像太陽,因為太陽不會要求人的迴報。


    現在,這團光依舊籠罩在池小池身上,卻若有若無地牽他一下,拉他一下,抱他一下,想讓他時時察覺到他的存在,想叫他在乎他。


    池小池想,這是他的婁哥嗎。


    ……雖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但是,意外地很不壞。


    池小池接過了書包,甩上了後背,眯著眼睛看他:“想知道嗎?”


    婁影反倒一愣。


    這個語氣,叫他想起曾經那個不知道他身份時、勁兒勁兒的池小池。


    迴過神來,婁影心中微妙地一鬆:“當然。”


    池小池走過他身邊:“自己想。”


    婁影笑:“今天放學,我給池老師交一份答案,好嗎?”


    池小池:“放學你別來接我了,好好‘養’你的手。要是讓老黃再看見你,肯定要起疑心。”


    老黃就是他的班主任。


    婁影溫馴地點頭:“嗯,記住了。池老師,我可以走了嗎。”


    池小池瀟灑地一揮手:“去吧。”


    告別了真人婁影,池小池帶著係統婁影走進了教室。


    他假裝婁影不在,婁影也假裝他不在。


    坐在教室裏的池小池,漸漸品出了年輕的好處。


    他可以隨便地用一節語文課的時間,隨便地想他的心事。


    時間看起來那麽慢,那麽長,人生被分割成一個個規整的45分鍾,表盤的四分之三圈。


    池小池在課本上畫記憶裏朱守成的房間布局圖。


    這堂課講文言文,無聊至極,同桌用不鏽鋼水杯反射著窗外的光線,玩得膩了,轉頭見池小池畫得起勁,就問他:“你畫什麽呢。”


    池小池鎮定道:“老王的背闊肌。”


    老王是台上正講得激情四射的語文老師,腰圍一米六,中年男人特有的一整塊腹肌隨著他的動作悠悠發顫。


    同桌頓時興趣全無。


    他閑了一會兒,又說:“昨天你幹嘛去了?”


    池小池說:“我發現自己重生了。”


    同桌:“扯呢。那你告訴我下一期彩票號碼是多少?”


    池小池:“你這個人真是低級趣味,就不能有點高級的追求?比如問問咱們那年高考的作文題。我也就記得這個了。”


    同桌:“我要是有了錢,還高考個屁,我買倆文憑,一個北大,一個北大青鳥。進可攻,退可守。”


    池小池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同桌是個人才。


    婁哥去世前,他總和婁影一起玩,看同齡人就像看一群小雞崽子。


    婁哥去世後,他心裏什麽都沒了,一千一萬個人從他麵前走,鮮少有人在他心上真正過過。


    經由一場友好的開場白後,兩個人開始了傳統的民間課堂娛樂項目,五子棋。


    池小池是圈方,同桌是叉方。


    池小池:“以前沒見你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煩我呢。”


    同桌說:“開玩笑,班裏哪個男的不煩你。”


    池小池:“為什麽?因為我長得帥?”


    同桌:“滾。”


    同桌:“……你自己心裏沒數嗎。咱班男生暗戀一個女生,一個女生就說有喜歡的人了,問是誰,答,你。操,你起碼綠了咱學校一半的人。”


    池小池:“冒昧問一句,我綠了你嗎。”


    同桌:“沒有。目前我就挺喜歡我自己的。”


    池小池抿著嘴一樂:“那你不討厭我?”


    “現在不討厭了。”同桌誠實道,“因為我發現你也是個神經病。”


    池小池禮節性一笑,在打好的網格上把五個圈連了起來。


    他們短暫的友好關係宣告破裂。


    初夏的暑氣慢慢在教室裏積攢起來。


    期末考後的補課,大家都上得心不在焉,即使知道還有一年就要麵臨人生裏第一個重要轉折點,大多數年輕的心也都不肯安分下來。


    講台上的老王扯了白毛巾擦汗。


    他一身正裝都濕透了,汗津津地貼在身上,但這也不妨礙他中氣十足地訓斥上台寫板書的學生:“你那字是老母雞雞爪子刨的啊?這是中文還是英文啊?”


    教室裏傳來哈哈的笑聲。


    電扇又要壞了,轉得有氣無力。


    語文課是連上兩節的,下課鈴響後,男生們受不得熱,一股腦湧出去透氣,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跑去了剛開的小賣部,用一根老冰棍彌合了友誼,順道給老王帶了一瓶冰水迴來。


    年輕的小男生吃冰激淩都是大口大口的,咬、嚼、吞,好像身體裏有一團急於撲滅的火。


    老王坐在講台邊嚇唬他們:“吃,吃,一會兒叫你們班主任看見,給大家一人買一根。”


    一瓶冰水,正裹緊在老王濕漉漉的白毛巾裏。


    婁影無聲看著眼前的一切,輕輕含了笑。


    哪怕在看向自己手頭正查詢的資料時,他仍是掩不住唇角的笑意。


    朱守成的兒子,工作極其光鮮,供職於一家著名的醫藥公司,現任醫藥銷售經理。


    根據這個公司在市麵上的各項活動痕跡推算,這個醫藥公司可能準備在紐交所上市,並趁此為美國分公司輸送一批新鮮血液和人才。


    本來,朱守成的兒子朱知行已經打算提交赴美的工作申請,但因為老父突然“出事”,他考慮到父親年事已高,隻好放棄了這個機會。


    婁影花了半天時間,對他們公司龐大的業務數據庫進行了梳理。


    然後,他輕而易舉地進入了朱知行的工作電腦,點開了他正在撰寫的赴美工作計劃,對許多細節進行了精細完善的修改和補充。


    以前的任務,總是池小池親力親為。


    這次,婁影想要代替池小池,完成他們兩個的複仇。


    等他修改完,池小池也放學了。


    池小池走到校門口,發現婁影的確不在外麵時,竟然有一點小小的失望。


    他明明知道婁影就在他的身體裏,隻要他叫一聲,耳邊就會響起他的聲音,但那種感覺和真正看到他的感覺還是不盡相同。


    他想多看一看婁影,真實的,可以觸摸到的。


    但他馬上就開始笑話自己的矯情。


    同桌的家和他在同一個方向,至少有800米的同行路。


    這還是池小池自八歲後第一次嚐試和別人一起迴家。


    不急著迴家見到婁哥,不急著抓緊時間寫完作業然後和婁哥打遊戲看電影,而是可以慢吞吞地聊著無聊的天,打發著無聊的時間,這種感覺對池小池來說很是新奇。


    他和同桌沿著巷口,往前慢慢走著,把一顆石子從校門口一路往前踢。


    而沒有了婁影的提醒,他絲毫不覺,那個剛剛叫他有點失望的人,正跨坐在一輛自行車上,在巷子的另一頭靜靜地笑望著他。


    以前,婁影有利用廢舊材料、做一輛屬於自己的自行車的雄心壯誌。


    現在,他花了一整日的時間,整理了朱守成兒子的資料,修改調整了他的工作計劃,並找齊了工具,做好了自己以前沒機會做好的自行車。


    池小池不想他去接,但他卻想早早看到小池,又不想破壞他今日締結的新友誼。


    所以他瞞著池小池,偷偷跑來了。


    巷口很窄,池小池和他的新朋友很快就那一頭消失了。


    少年騎著一輛自行車,沿著那頭的池小池的行動軌跡行進,按著車鈴,避開買晚市菜歸來的行人,在下一個巷口前停住,單腳做刹,等待著池小池出現。


    大約四分鍾後,池小池出現在了巷子那頭。


    他買了根鹽水棒冰,正咬著一頭,偏著腦袋跟身側的同桌說著什麽。


    婁影隻看到了他的側臉。


    他又一次消失後,婁影又一次出發,在下一個路口等待一個再見。


    下一次,池小池再出現時,他就是孤身一個人了。


    同桌迴了家,而他叼著吃了大半的鹽水棒冰,站在巷子那頭的垃圾桶前,加快了吮吸的速度。


    婁影正好奇他在做什麽,池小池就把吃完的棒冰塑料殼往垃圾桶裏一扔,拔足往前狂奔而去。


    ……他想早點迴家,看到婁哥。


    婁影隱隱猜到了什麽,心尖像是蘸了一點蜜,甜得一軟。


    池小池跑得不慢,婁影甚至需要加快速度,才能保證與他平行通過同一條巷子,看一眼他的側臉。


    夕陽下的兩個人,一個在那邊跑,一個在這邊追,隻是為著在同一條巷道裏,瞄一眼那張微汗的側臉。


    婁影自己都覺得自己這樣太傻氣,太沒有效率,按照效率最大化進行計算,在池小池和同學分開後,他就該騎過去,載著池小池迴家,創造更多的相處機會。


    但感情,似乎並不存在一個合理的計算公式。


    他就想遠遠看著他,猜測著一巷之隔的那頭,那人心裏究竟在想什麽。


    想著想著,心就像是天際帶著毛邊的夕陽,奇妙地和他融化在了一起。


    池小池要比婁影早到筒子樓一點。


    注意到婁影家還暗著,而自家已經亮起了燈,池小池想了想,還是上去了。


    他早已累積了豐富的相關經驗,一天晚上不迴家,他那對爹媽不會管他的,但是如果連著兩天都在婁影家留宿,不迴來報個道露個麵,等他再迴家,他們一定會陰陽怪氣,說些別人家那麽好,你怎麽不直接搬出去之類的話。


    沒想到,他運氣不好,開門見鬼。


    朱守成坐在他家餐桌前,杏色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把他的笑容映得又溫暖,又明亮,又虛假。


    “……小池,怎麽這麽晚才迴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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