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收迴視線, 翻身坐起時, 已將突如其來的情緒盡數收起。


    現在,他時間寶貴,沒有可以花在自己身上的餘裕。


    按理說,“鯰魚”已死。


    唯獨讓池小池有些在意的,是隊伍中混跡的“鯰魚”到底有幾條。


    三條,是他推測的合理數量。


    昨夜在各處無端橫死的三人,也印證了他的猜想。


    可為什麽在白安憶的記憶裏會出現四條“鯰魚”的影子呢。


    這樣想著, 他起了身, 躡手躡腳地步出帳篷。


    昨晚值夜的順序是婁影——趙柔——魏十六——單雙,想必昨晚發生的事情,已經被趙柔擊鼓傳花地傳了下來。


    這個順序很好。


    趙柔吃過大虧,比旁人謹慎不少,對魏十六她也不能盡信,應該隻會盡量客觀向魏十六陳述發生過的事情。


    至於魏十六, 自從被婁影救過,又見識過婁影的身手,對婁影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一定會認為, “致幻”這個異能是屬於婁影的。


    這在無形中強化了“婁影是多異能者”這一認知。


    趙柔早早地起身了, 在池小池出帳篷後, 緊張又討好地向他點了點頭。


    跟過度緊張的趙柔相比, 魏十六堪稱沒心沒肺, 敞著帳篷, 窩在睡袋裏睡得香甜無比。


    火堆將盡,單雙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殘火餘燼,看池小池出來,朝他身後望去,神態間也多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崇敬:“池先生還沒醒?”


    池小池說:“別去打擾他。他昨天太累了。”


    單雙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翻湧的滿腔希冀:“池先生……真的有能力救我們出去?”


    這大概是魏十六跟他吹水的時候誇下的海口。


    池小池一點頭,餘光瞥向虛空中那看不見的、無數道緊追著他們的目光:“所有異能者,一個都不會落。”


    時間尚早,但彈幕區裏已蹲了不下百人。


    他們爭論了一個晚上“致幻”異能是屬於誰的,甚至為此建立了私聊頻道,對錄製的直播視頻逐幀逐幀分析研討,評論區的討論反倒顯得稀落起來。


    “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聽不大清啊。”


    “別掙紮了,有經驗的人告訴你們,確實聽不見,除非用60分貝以上的聲音說話。”


    “什麽垃圾收音係統。”


    “才上線三年嘛。再說,哪次逃殺,不是少逼逼直接幹,哪裏有人像他們這麽多話?”


    池小池一邊挽袖子,一邊走到小水潭邊,準備洗漱。


    “你還真是膽大。”在對水照影時,水中的“白安憶”迅速補全了昨晚事件的全貌,“你這是在玩命。”


    池小池雙手扶在岸邊:“怎麽說?”


    “你就沒有想過,如果他們為了保一個多異能者,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其他異能者都注射毒藥,中止賭博,把池江雨帶出去,該怎麽辦?你敢這麽賭命?”


    “不是我敢不敢的問題。”池小池漱口,又偏偏頭,將水吐在岸邊,“是他們敢不敢。”


    水裏的“白安憶”微微歪了歪頭,表示疑惑。


    不過這種變化,在外人眼裏看來,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水波浮動。


    “我看過白安憶的記憶,也看過其他異能者被告知要參與大逃殺的時候的反應。”池小池甩甩手上的水珠,“殺人遊戲、玩命賭博、集體參與、借此牟利,放在正常世界裏,無論是哪一樣,都會掀起軒然大波。但顯然,在進入遊戲前,沒有任何相關的社會新聞流出;在進入遊戲後,那些異能者們也不像是聽過傳說、有備而來的樣子。……所以,我猜想,這種隱蔽的地下交易,隻會存在於不為人知的暗網。”


    “白安憶”說:“正因為不為人所知,所以更才好處理,不是嗎。”


    “不是。”池小池說,“正是因為不為人所知,所以才更不好處理。”


    說著,池小池抬起頭來,自言自語:“哇,教科書一樣的否命題。我真厲害。”


    “白安憶”:“……”


    自戀過後,池小池俯身,捧水洗臉:“之所以他們要藏頭藏尾,是他們自己也知道,這種惡心的趣味是不可大白天下的。而遊戲之所以能一屆一屆地延續下去,就是因為賭博者們有著同樣的默契:隻有保守秘密,遊戲才有得玩。”


    說著,他問“白安憶”:“賭徒都在想什麽,你知道嗎。”


    “他們可以承認自己臉黑,可以承認自己沒賭運,可以承認是周圍某個不吉利的東西影響了他們的運氣,但他們不能承認,自己投下了本金,傾注了感情,花費了時間,最後輸的原因,是因為賭場臨時關門,而且把他們全部扔了出去。”


    “賭徒發了瘋,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就很難控製了。這種遊戲一旦被曝光,大白於天下,會引發怎樣的轟動,你應該能想象到的吧。”


    “白安憶”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賭場把本金全部返還,並把中止遊戲的原因私下說明呢?到時候他們還會選擇曝光、造反嗎。”


    “說得沒錯。可現在還不到這個‘時候’啊。”


    池小池篤定道:“機構中人並不能完全確定我哥是不是多異能者。畢竟還存在魏十六這種表麵看起來像多異能者的單異能者。僅僅為了這個‘可能’,他們還不必冒中止遊戲、引起公憤的危險。”


    “那你就能確定,他們會為了這個不確定的‘可能’,抹殺隊伍裏的‘鯰魚’?”


    池小池沒有半點猶豫:“我能。”


    “他們抹殺了攻擊性最強的‘鯰魚’,正是出於最基本的安全考慮。”


    “按理說,‘鯰魚’原本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且知道許多普通參賽者不知道的情報,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我哥的出現,對‘鯰魚’來說是個意外。他們中隻要有一個稍微聰明點的,就會意識到,對機構來說,我哥的存在,對他們的生命安全是一個很大的威脅。”


    “好一點的可能,是擠占掉一個本該他們擁有的生存名額;壞一點的可能,則是犧牲整個遊戲裏的人,隻保我哥一人。”


    “所以,我哥的存在和他們的利益是完全相悖的。他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麽想盡辦法抱緊我哥的大腿,做那三分之一的存活者,要麽就想盡辦法殺了他。”


    “而從‘鯰魚’的視角來看,池江雨身邊已經有了白安憶,還有魏十六,三個人看起來關係不壞,後來,隊伍裏又吸納進了趙柔和單雙。所以,對‘鯰魚’來說,抱大腿的最佳時機已經錯失了,所以,他們隻剩下了後一種選擇。”


    “而後一種選擇,又和機構的追求完全相悖。”


    “所以,不管其他異能者是不是對我哥懷有殺心,‘鯰魚’都非死不可。”


    推演整個過程時,池小池拿手反複撩撥著水麵,神情淡淡,聲音也極低,仿若耳語,甚至還帶著初醒時的沙啞。


    迷糊的嗓音與清醒的邏輯彼此交織,話內的殺機與表麵的恬淡互相融合,竟惹得“白安憶”出現了後脊發麻的錯覺。


    他製造出各種暗示,釋放出無數信號,一步步展現出池江雨的重要性,不斷添加砝碼,最終借機構的手,殺掉“鯰魚”。


    “白安憶”還是第一次對除白安憶之外的人產生了幾分真心的激賞。


    他問:“你是學心理學的?”


    池小池一挑眉:“我嗎?我什麽專業都不是。沒上大學,高中肄業。”


    “白安憶”難得噎住了:“……哈?”


    池小池:“我看上去學習很好?”


    “白安憶”這下是真的好奇了:“為什麽不讀?”


    池小池籠統道:“我沒有時間。”


    “白安憶”看出池小池不想說,索性不再刨根問底,把話題重新拉迴正軌:“現在機構確實還不能確定池江雨是不是多異能者。但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來確定的。”


    池小池懶懶應道:“是啊。”


    “等他們確定了,他們一定會退還賭博者本金,關停整個遊戲,並處理掉參加這次遊戲的所有異能者。畢竟,作為世界上第一例多異能者,機構會付出任何代價去保護他。”“白安憶”說,“我提醒你,不要抱有無謂的期待,也不要寄希望於他們會看在‘白安憶是池江雨的表弟’的麵子上,而不殺掉白安憶。”


    這才是“白安憶”真正擔心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在這一點上,他是責怪池小池的。


    ——既然早有了完善的計劃,為什麽不讓白安憶擔任這個“多異能者”的角色?


    這樣一來,就算其他異能者都死了,至少白安憶還能活著啊。


    池小池也聽得出他語氣不善。


    他說:“我這樣做,有我的理由。”


    “白安憶”洗耳恭聽。


    池小池說:“我不能忍受我哥在我麵前再死一次。所以,我必須保證他的安全。”


    “白安憶”神色有點難看了:“隻是這樣而已?那小白子算什麽?鑒證你們情比金堅的道具嗎?”


    池小池毫不介意他的尖刻:“這隻是第一個理由。”


    “第二個理由,無論發生什麽,我哥一定會保護我。不論我是池小池,還是白安憶,還是其他什麽人。”


    這兩個似是而非的理由,仍不能取信於“白安憶”。


    他說:“我不能放心。除非你有更妥善的能保護白安憶人身安全的計劃。”


    “既然你這麽說了……”池小池站起身,拍掉膝蓋上的土,“我們就打個賭吧。”


    “什麽賭?”


    池小池說:“機構即使確定我哥是多異能者,也不會殺任何人,不僅會把整個遊戲持續運轉下去,還會保住盡可能多的異能者,叫他們活著集中到我哥身邊。”


    “白安憶”:“……這有可能嗎?”


    池小池笑一笑:“有的哦。”


    ……


    池小池在池邊洗臉時,婁影也自帳篷內蘇醒。


    看到身側已空,婁影坐起,試一試被褥的殘溫。


    還是熱的,看來才剛醒不久。


    他又連接了池小池的意識,發現他正在和“白安憶”說話,也沒有出言打擾,默默起身。


    倉庫裏有新鮮的馬鮫魚,品質一流,過油酥炸後,隻需要用少許鹽調味,就是一道鮮爽的下飯菜,再煮一些粥配著吃……


    他正擬定著早餐菜單,倏然聽到一個女聲在自己腦中響起。


    “喂,喂,池江雨先生,聽得到嗎,聽得到嗎。”


    “這裏是異能人等級評估中心在對你講話。我們開啟了你項圈中的備用傳感器,可以直接將聲音傳導入你的耳中。因此這一場對話,是完全保密的。請不要做出任何動作,發出任何聲音。我們想問你一些問題,問題也都很簡單,隻需要你點頭和搖頭進行迴答……請問你可以接受嗎?”


    婁影凝神思考一會兒後,主動躺迴睡袋,對著空氣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女聲就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第一個問題:“請問,池江雨先生,你是擁有多種異能的異能者嗎?”


    婁影垂下眼睛,思考片刻,點下了頭。


    這樣爽快的承認,叫屏幕外緊密關注著他動作的各應急處理部部員,包括部長,都忍不住握了握拳。


    部長急不可耐地拉過對話器,說:“再問問他,他的異能有多少種。”


    部員提醒他:“他隻能點頭和搖頭。”


    部長冷靜下來,思忖一會兒,重新道:“問他,他的異能超過五種嗎。”


    女聲將部長的問題原話轉達後,所有人都看到,婁影點下了頭。


    就連女聲都驚詫得有些變調發顫:“請問,池江雨先生,你……您的異能,超過十種嗎。”


    婁影再次點頭。


    部員中出現了些微的騷動。


    “騙人吧?”


    “就是,雙異能已經很誇張了,十種以上的異能,除非是怪物……”


    “別吵!”


    部長一聲嗬斥後,握緊對話器的手沁著汗:“問他,如果我們可以讓他立刻結束遊戲,他同意嗎?”


    部員們再次騷動起來。


    ……這是要舍棄其他遊戲者的意思了嗎??


    說實在的,把全副身家押在池江雨身上的部長,是最不希望遊戲就這麽草草結束的人。


    但上麵下了好幾道命令,反複強調要保護池江雨的安全,他也沒有辦法,隻能看著來之不易的發財機會從自己掌心溜走。


    他本來就心思浮躁,再聽到周遭的嘈雜聲,心煩意亂至極,很快耗盡了耐心,暴喝一聲:“都閉嘴!!”


    四周一靜下來,一種奇異的敲擊聲就愈加清晰起來。


    部長這下是真的惱了:“他媽的,誰在敲桌子?給我停了!”


    但所有部員都緊盯著屏幕,滿麵的訝異。


    有部員指向屏幕:“……不是我們。部長,是池江雨在敲。”


    畫麵中的池江雨重新躺迴了睡袋,睡袋拉鏈遮擋了他手部的動作,從外麵看,無法判斷他在做什麽。


    實際上,他在一下下敲打著自己的項圈。


    很快,一名部員驚叫起來:“摩斯密碼!他用的是摩斯碼……他有話要對我們說!”


    這名部員對摩斯碼的使用隻是一知半解,好在隔壁技術部有個摩斯密碼的狂熱愛好者,馬上被請來進行破譯。


    他側耳聽了一陣短短長長的敲擊音,在白紙上飛快記錄下後,拿起來念道:“他說,他等了我們很久了,就等著我們聯絡他,因為他正好也對我們有一些請求。”


    部長做了個吞咽動作,才覺出喉嚨幹得刺痛。


    破譯者又拿起一張新的白紙,念道:“他說,他一共有三個要求。每個要求代表的摩斯碼會打兩遍,請我們認真聽。”


    不知為何,部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明明是一場由人類方掌握先機的單方麵的問詢,不僅被這人輕易奪去先機,還叫他反客為主,掌握了主動權。


    ……這種感覺著實不好。


    他神經質地抓了抓胳膊上的雞皮,望著屏幕上那個閉著眼睛、用食指在項圈上敲打出不規律的長短節奏的青年,神色不定。


    不多時,破譯者已經將他的第一個要求成功譯出:“第一,在遊戲內外,我都要保證我表弟白安憶的絕對安全。”


    部長急道:“這沒有問題,第二個呢。”


    又是一陣漫長的輸入和破譯。


    過了三分鍾,破譯者才從白紙間抬起頭來。


    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微妙。


    “……第二,遊戲不能提前結束,你們不僅不能再殺害任何一名異能者,還要想辦法讓他們集合到我身邊來。”


    在場所有人都靜默了,腦海中不約而同浮現出同一個疑問。


    ……他想幹什麽?


    所有人把目光對準了破譯者,等待著他給出池江雨的第三個要求。


    受此壓力,破譯者的腦門開始冒出汗珠,劃下的點與線也難免顯得淩亂起來。


    他放下筆的時候,一個不穩,筆徑直滾落到了桌底。


    啪的一聲異響,仿佛敲打在了所有人的神經之上,叫所有人的眉頭都不禁跟著一跳。


    破譯者窸窸窣窣地拿起白紙。


    第三句話比第二句短了一些,但是所含有的信息量,簡直令人膽寒。


    他艱澀道:“……第三,我會殺掉除白安憶之外的所有異能者,強化我自己的能力,請你們配合。”


    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在室內響起。


    池江雨居然知道,殺掉異能者可以強化自身異能這件事?


    然而,這樣一來,這就能解釋清很多事情了。


    他為什麽有如此強大的實力卻不肯對人展示、而非要進入危機四伏的虛擬遊戲中;為什麽四處招徠隊友,為什麽要慷慨地拿出那麽多物資來款待隊友;為什麽不肯結束遊戲……


    原來,他是在養豬啊。


    從震驚裏迴過味來,部長欣喜若狂:“快快快,向上打報告,把他的要求提交上去!在沒有得到批複前,我做主,讓遊戲繼續進行,不要再動任何異能者。”


    “聯係公關部,讓他們把我們養的十來個小號送上直播間,在彈幕區裏引發輿論,帶動情緒,說……就說這批由池江雨帶頭的異能者,想要帶著所有異能者逃出遊戲,而他擁有的能力很棘手,官方可能也拿他沒有辦法……就散播類似的言論就好。”


    “鋪墊大概半小時後,聯係行動組,派出‘鯰魚’小隊前往b3區,對他們進行圍殺,跟池江雨演一場戲,然後裝作戰敗逃走。基本上,所有的觀眾都在關注b3區的一舉一動,我們的圍殺會被他們看在眼裏,不用我們多說,他們就會認為官方是真的急了,然後就會進一步認定,池江雨他們說不定真有逃離的可能。這樣的言論,隻要被那些異能者們看到,他們自然會向池江雨靠攏,尋求庇護……”


    “逃離,逃離……”部長沉吟,“對了,我們還可以趁機開發一個新的賭博模式!就賭他們能不能全員逃離!……快快快,都動起來,動起來,我們有的要忙了!”


    現世的熱熱鬧鬧,傳入不了婁影的耳中。


    通信掛掉後,他在睡袋中又發呆片刻,才忍不住低聲一笑。


    ……池小池真是把所有的局都排布得妥妥當當,框架、細節一應俱全。


    他們目前的危機有二。


    其一,機構對於第一例多異能者的重視,有可能會為其他異能者招來殺身之禍。


    其二,其他異能者已經知道池江雨是個很有實力的人,卻都踟躕不前,有意觀望,時間越拖延,對他們越不利。


    池小池早就知道,機構一定會來確認,“池江雨”是否真的是多異能者。


    而最有效的確認方式,就是直接問“池江雨”本人。


    自己隻需要順水推舟,就能利用他們對所謂“多異能者”的重視,借他們的手,不費吹灰之力把分散的異能者集中到他們身邊。


    隻要這一點能夠實現,想必池小池自有辦法,把所有人安全帶出這裏。


    婁影把手搭上額頭,閉上眼睛。


    ……真是,聰明得讓人想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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