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定下出發的日程, 皇上便遣散了眾人。


    出了禦書房,方行到僻靜處, 嚴元昭不由分說, 一把將池小池拉走。


    眾兄弟早已對嚴元昭跳脫的行事風格習以為常, 各自散了去。


    “行啊, 時停雲。”嚴元昭站住腳步道, “我昨日去將軍府,你倒是沉得住氣,一個字都不同我說?”


    池小池說:“也不算晚。我昨晚收到父親家書,才定下此事的。”


    “你……”嚴元昭左右環顧一番,壓低了聲音,“你給我一句準話, 南疆那裏當真無事?”


    池小池淡淡道:“欺君之罪, 時家斷不會犯。六皇子言重了。”


    嚴元昭略鬆了一口氣,又自知失言, 便轉換了神態,輕佻地揚一揚扇:“好,我曉得了。……距你離城還有半月之期,想來你忙得很。那壺好花雕,本是供你我坐畫舫賞美人之用, 現在看來隻能給你壯行了, 倒也是不辜負它。”


    池小池著意看他一眼, 道:“一壺花雕, 何談辜負不辜負, 別負了一腔青雲誌便好。”


    嚴元昭不接他的話茬,仿佛剛才在禦書房中想要赴邊的人不是他一般,金絲扇麵一轉,指向某處:“你有心同我說嘴,不如想想帶那悶葫蘆去鎮南關的一路上該如何消遣。”


    池小池順著嚴元昭扇子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嚴元衡立在不遠處的杏花樹下,正盯著二人看。


    注意到池小池看過來,嚴元衡神色微變,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旋即負手走近。


    他問:“你病症方愈,隻半月便出發,於行軍可無礙?”


    他既是公事公辦,池小池自然畢恭畢敬:“無妨,十三皇子請安心。”


    嚴元衡還想說些什麽,嚴元昭便不耐煩再聽這二人你來我往的客套之言,揮一揮扇:“走了。”


    送別嚴元昭,嚴元衡與他並肩行於宮中。


    與嚴元昭不同,嚴元衡是真的話少又沉靜,特地來尋他,隻為問他赴邊前需要作何準備。


    池小池來前聽了他家先生的課,做足了筆記,自是一一作答,除此之外,他也沒有自作聰明,畫蛇添足地同這位十三皇子攀交情,相反還疏離了不少。


    嚴元衡問完自己想問的問題後,二人便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嚴元衡隻好吃力地找了個話題:“你有心事?”


    池小池低頭含笑:“是。”


    嚴元衡:“家事?”


    池小池:“算是……家父來信,在信上催我……哎,不提也罷。”


    嚴元衡剛剛隱約聽到嚴元昭與時停雲談及“家信”,如今見他含糊其辭,臉色隱隱有點難看了。


    他從六歲便同時停雲在一起,最是了解時停雲,此人行事光明,心思澄淨,鮮少如此作態。


    他故作輕鬆道:“有何不可說呢。可是有了心儀之人?”


    他隻是隨口一言,誰想眼前人竟承認了:“……是。”


    嚴元衡變色,立即追問:“是哪家千金?若是相看中了,為何不……不將婚儀早早辦了,急於在此時赴邊,又是為何?”


    池小池想,謔,這不是會說話嗎,小嘴叭叭的。


    池小池難堪地笑了一笑。


    嚴元衡聯想到幾日前他登門時時停雲的古怪舉止,心底越發不安,索性止了步,等他說個分明。


    池小池將猶豫的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元衡……”


    嚴元衡聽他在這禮法森嚴的宮闈裏喚他本名,心間微暖,發冷的神色也稍稍緩了一緩:“是。……你是時候結親了。親事是時將軍為你擇的嗎?選了哪一家?戶部曲尚書家的二小姐,或是瞿英的姐姐?”


    池小池:“元衡,我同你說件事……你莫要告訴旁人。”


    嚴元衡莫名有些緊張:“嗯。”


    池小池提一提氣,壓了壓聲音,道:“我戀慕之人……是一名男子。”


    嚴元衡:“………………”


    嚴元衡的手指骨節刺耳地響了一聲,抑聲道:“是誰?褚子陵?”


    池小池好奇道:“你為何覺得會是阿陵?”


    嚴元衡的身體都忍得發起抖來:“當真是他?”


    池小池安撫了一下:“你未見過的。”


    嚴元衡逼問:“當真?”


    池小池無奈道:“……十三皇子。”


    嚴元衡方才迴神,意識到自己有所失態,便深唿吸一記,平穩心神,低聲道:“你是如何想的?一個男子,你與他……時家七代忠義,你要讓時家無後而終嗎?”


    “時家怎會無後?”池小池態度溫和地氣人,“家叔是家父同胞兄弟,亦屬本家,隻是二叔於武道上天分實在不足,祖父便將時家槍傳與了父親。”


    嚴元衡一張俏臉僵得發木:“是嗎。那你此番前往南疆,是打算向時將軍把此事挑明嗎?”


    池小池說:“非是如此。他或許還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無意叫他知曉。我若愛一人,不會希冀什麽,隻會將他永遠埋在心中,一生許國,終身不娶。”


    嚴元衡沒想到會聽到如此坦誠之言,怔愣片刻,神色略略黯然下來:“素常用情深重……我並非是初次赴南疆,但仍有諸多不明之處,這些時日或許還要叨擾府上。……告辭。”


    他一拱手,轉身而去,離去的背影是勉力維持的風度翩翩。


    池小池望著他的背影,無聲一笑,與他相背而行。


    他對原主的夢不願盡信,畢竟眼見也並非為實。


    所以他選擇主動出擊。


    一封憑空捏造出的家書,測出了兩顆真心。


    ——六皇子表麵紈絝,家國之心卻不輸旁人,雖然私下裏與十三關係塑料得很,但在大事上卻有意避免與他相爭。


    ——十三皇子表麵雲淡風輕,對原主的心意倒是滿滿。


    這兩日,池小池扮演時停雲,確實積累了不少表演感想。


    時停雲能受兩名皇子厚待,雖不能排除起初相交的目的性,但經過這幾日試探可知,時停雲為人爽直,有一說一,是以真心換真心才能得來的朋友。


    嚴元衡其人頗重情義,又有少年人難得的豁達心胸,將分寸感把握得極強,與兩個皇子隻涉私交,絕不將國事公事混雜入內。


    這種自幼培育起來的情感反倒更見純粹。


    所以問題來了。


    到底是誰能渣得了時停雲?


    若是凡常的背叛,不會讓原主說出那樣自認為奴的話,也不會讓他死後亦心緒難平,寧願把身體交與旁人,也要迴來複仇。


    因此,能傷他至深的,唯有一顆真心。


    時家這一代,隻時停雲一個身負將才。


    時將軍讓他迴望城來,是望他留下子嗣家眷,他卻違背父親期望,迴望城許久仍不事正業,成日和六皇子混在一起,作遊戲人生狀。


    但從阿書言語間透露的訊息判斷,這位時小將軍迴望城整整一年,日日不忘練槍。


    昨夜,婁哥和他重新躺到床上後問過他:“或許是時停雲無心於婚姻之事呢?”


    池小池撐著腦袋對他笑:“先生啊,時停雲今年十九了,按古代人平均年齡算,這輩子都過了快一半了。傳承血脈,誰需要他走心呢,走腎就行了。”


    時家雖然沒有皇位要繼承,但從家族重要性來說,也差不離。


    而時停雲寧肯違背父願,也不提娶親之事,倒是真有可能在心中暗暗喜歡上了某個不能明說的誰。


    ……


    相較於皇城內的風浪,將軍府內倒是一派的井然有序。


    時停雲不是第一次赴邊,此時又是兩邊太平的時候,他與十三皇子可與調兵送糧的隊伍同行,共赴邊關。


    家中管事的正在忙碌打點,池小池左右無事,索性去了後院校場,銜著發帶,將束得好好的銀冠扯下,長發向後捋起,用發帶三兩下束在腦後,又取了往日練習用的銀槍,簡單操練幾下後,突地聽得身後傳來一聲破空聲。


    池小池敏捷迴身,橫槊阻擋,銀槍格開一把鐵槍,發出鏗然一聲悶響。


    褚子陵本也無意傷他,虛晃一槍而已。他將鐵槍單手轉繞到身後,微鞠一躬:“公子。”


    池小池幹脆道:“來一場?”


    褚子陵也不含糊:“遵令。”


    話音未落,一道銀光呈半圓狀,直襲褚子陵麵門,褚子陵也不怠慢,以側邊槍鉤相迎,單以膂力將銀槍押至地麵,騰身落於銀槍槍身之上,將槍身壓出一道弧線。


    池小池這具身體內仍有用槍的本能,他側了槍身,順利從褚子陵的壓製下脫離,銀白的槍刃在地麵劃出一道光花後,槍身微抖,橫起去擋褚子陵襲來的拳腳。


    二人戰得旗鼓相當,約五十餘迴合後,褚子陵終是落了下風,鐵槍呈十字狀脫手飛出。


    下一瞬,一線銀光落在褚子陵頸前三寸。


    褚子陵舉手,話中含笑:“公子饒命。”


    池小池收去槍勢。


    剛才,他作壁上觀,發現原主的槍勢倒是收斂得很好,不像是要取他性命的模樣。


    比了這一場,二人身上皆是微微出汗,索性並肩坐在校場邊談天。


    “你可知南疆之事?”


    褚子陵笑道:“不知。子陵隻知公子去哪裏,阿陵便去哪裏。此諾直到阿陵死去,終身有效。”


    池小池歎了一聲,單手掩麵。


    他問:“你昨夜去哪裏了?”


    褚子陵一笑:“實在抱歉,公子,我偷溜出門了。”


    池小池好奇地“嗯?”了一聲。


    褚子陵說:“昨日聽府內負責采買的蘇媽說,南城門處有幾株桃花開了,稀罕得很,是望城中開得最早的。子陵想讓公子先於其他人瞧到第一朵桃花,便趁昨日公子睡下,偷偷翻牆去偷摘了幾枝。”


    池小池側身問他:“花呢。”


    褚子陵笑:“在公子發上。”


    池小池一抬手,發現馬尾上確實不知何時多了一枝豔豔桃花,上麵還沾著清露,看來他為了防止桃花枯萎,還灑了水,精心養到了現在。


    他取下桃花,把玩片刻,又是一聲輕歎。


    褚子陵意識到他家公子心中有事,便側身看向他:“公子?”


    池小池道:“鎮南關出了些事情。……你還記得父親的副將溫非儒嗎,他押運一批弓箭時,中了大青山上一股流寇的暗阱,受了重傷。”


    “溫副將?”褚子陵吃了一驚,“那定遠城怎麽辦?”


    “父親來信提了此事,我正好在望城呆得煩了,索性寫信迴了父親,去代守定遠城,不然留張督軍一人在城中,怕是智謀有餘,武力不足。獨木難支啊。”池小池垂眸道,“你莫與他人提及,私下裏多備些上好的傷藥,待到了邊關,隨我一道去探望溫叔父罷。對了,千萬要裝作以為他是被南疆人所傷,不然以溫叔父的性情……”


    褚子陵點頭。


    他隨時停雲去過邊關,見過溫非儒,那是個五大三粗卻死要麵子的漢子。


    以他的性格,怕是寧可一頭撞死,也要咽了這個悶虧。


    他道:“公子,我記下了。”


    同他交代完畢後,池小池去湯池中簡單沐浴了一番,折返迴屋中,卻見阿書直直跪在他房前,直抹眼淚,婁影坐著輪椅,頭戴遮光的冪籬,在他麵前溫言勸說著些什麽。


    池小池好奇:“這是作甚?孟薑女哭長城還是楊白勞求黃世仁?”


    阿書聽不很懂,膝行至池小池跟前,深叩一首,道:“公子,我……小的,也想隨您去鎮南關。”


    “你?”池小池蹲下來,一臉的哭笑不得,“你從小武藝便不足,去了能做什麽?”


    “牽馬墜蹬也好,伺候公子飲食起居也罷。”阿書抹淚道,“小的不願在家等您了,太熬人了。您不知道,先前您上戰場,遞上來的戰報一封接一封,小的整日在家提心吊膽,盯著那邊境地圖心焦,生怕哪一封戰報上,就……”


    阿書說不下去了,哽咽兩下,年輕清秀的臉頰上皆是淚痕,眼中卻多了幾分決絕:“阿書已把這些年來攢下的全副身家連夜送給了妹妹,雖不能保她一世衣食無憂,但已夠她許配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阿書要跟公子上戰場,哪怕迴不來,也能求個安心……”


    池小池一拍他的腦袋,嘖了一聲:“說什麽呢?今番與上次不同,又不是南疆造反,隻是邕州城白副將不聽號令,傷了……”


    說話間,池小池對婁影遞了個眼神過去。


    婁影適時地阻止:“……公子。”


    池小池佯裝失言,馬上住口。


    阿書有點懵懂地抬頭看向池小池。


    池小池窘迫地紅了小半張臉,十足是個犯了錯的學生模樣:“……先生。”


    婁影忍不住想,他是怎麽做到臉紅都能紅得這麽真的。


    “邕州?”阿書詫異道,“公子,我們是去邕州?不是錦雞陵?”


    池小池略急促地打斷了他:“阿書!”


    阿書一噎。


    池小池命令道:“若你想要隨我去,不許對任何人提起此事,這是軍中機密,你可明白?”


    阿書驚喜:“公子允小的同去了?”


    池小池一擺手。


    阿書歡天喜地起身,說了聲自己去收拾幹淨再來伺候公子,便匆匆鑽迴自己的小屋,去收拾自己的儀容。


    池小池笑罵一聲不穩當,掀袍登登登上了台階,來到他家先生身前,推著他在廊下遛彎。


    婁影迴頭,輕聲道:“一封根本不存在的信,也能被你用成這樣。”


    “誰說不存在了呢。”池小池趴在輪椅上方,心情愉快地滑來滑去,“信可都在他們心裏了呢。”


    與時停雲最親近、最得他信任的人,無非嚴元昭、嚴元衡、褚子陵與李鄴書四人。


    他們四人,又能分為兩撥。


    六皇子與十三皇子是皇族,如果是他們二人要搞事牟利,無非是爭權奪位、篡謀大權那一套。


    起初,池小池是比較懷疑六皇子的。


    然而六皇子明明想去南疆,卻並沒有去搶奪這個把握兵權、在軍中樹立威信的寶貴機會,甚至在十三主動申領後不再請求同去,顯然是對他有所避讓,不像是憋著一口氣要和十三相爭大位的樣子。


    十三皇子雖然心中對時停雲有意,麵對邊疆之事,也是主動請纓,未曾推辭。


    至少從目前看來,二人即使小節有損,大節也無虧。


    對兩位皇子初步的試探過後,下一步便是時停雲的身邊人。


    池小池並不擔心他們是哪位皇子的眼線,隻擔心他們的心思,是否大到懷有吞天之誌。


    在昨晚,他已修書一封,通過家中豢養的信鴿寄送給遠在鎮南關的時父,還特地用了一張“送必達”卡片,確保這封書信隻可能被時驚鴻收到和打開。


    信中,他寫道:“家中生變,盼父相協:定遠溫叔,邕州白叔,孰地來敵,佯傷詐敗。”


    池小池不能排除身邊兩名小廝都是奸細的可能。


    隻要他們私下接了頭,交換了信息,便會馬上意識到時停雲懷疑了他們的身份,到時候定然會采取其他措施,要麽狗急跳牆,要麽溜之大吉。


    自然,也不能排除那奸細警惕性高的可能,即使得知消息後也按兵不動,白白放過打個勝仗的機會。


    但池小池相信,他們當中若真有異族探子,潛伏到自己身邊,隱忍多年,總要選準時機,做些事情證明自己才是。


    再說,他們按兵不動,對池小池而言是於己無損的事兒,何樂而不為呢。


    池小池推著輪椅,含笑道:“定遠溫非儒,邕州白鏡湖。就看哪邊會受襲了。”


    ……


    主神空間,“須臾之間”內。


    暗紅色的主腦緩緩蠕動,密切關注著池小池那條世界線。


    隻是它的心情實在算不上愉悅。


    在看到趁著夜色從望城內飛出的又一隻信鴿後,主神真的很想把那隻鴿子打下來。


    然而這種涉嫌嚴重違規的行為,它也隻能想想作罷。


    ……真是個蠢貨!這麽沉不住氣!


    它正暗罵間,陡然聽到“須臾之間”外傳來一通亂聲。


    這些日子它已經被一樁接一樁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不由氣道:“怎麽迴事?!又在亂什麽?”


    “須臾之間”的大門被砰然推開,跑進來一個一腦門子汗的係統,籲籲直喘氣,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主神急了:“說話!”


    “老板,我們上周遞交的報告……”那係統吃了一嚇,說話反倒順暢起來,“就是,就是說明係統被異常能量闖入的報告,被修改了……”


    “……修改?!”


    係統哭喪著臉,哆哆嗦嗦地把顯示屏上的內容投射到公屏上。


    原本白紙黑字的嚴肅報告,被篡改成了一個經過高度磨皮柔光的男人表情包。


    “你好騷啊.gif”


    ……還tm是動圖。


    ……還tm布滿了一百頁。


    一百個人同時開口說你好騷啊,精神汙染可想而知。


    主神心神俱裂:“發送過去的時候為什麽不檢查?!”


    這個係統是專門負責撰寫報告的,看樣子也被荼毒得不輕:“昨天發過去前……我檢查了……可是,主係統發了迴信,問這是什麽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東西有問題……”


    “你是廢物嗎?!”主神動了真火,“查!給我查!昨天誰進過你的辦公室?有機會碰到你的電腦?”


    “有……”係統顫抖道,“129,872,399,737,121,還有089……昨天是我值班,所以進來問事情的有很多……”


    主神勉強冷靜了下來:“089先不用管他,把剩下的人都一個一個調查清楚!”


    係統顫聲:“不,老板……主係統說,我們最近總是出事,要派監察係統再來進行一次全麵審核……”


    主神一窒:“滾出去!”


    那係統便滿頭大汗地滾了。


    門一合上,ai就開口征詢主神的意見:“您好。我們扣留的那條未發放的世界線……”


    主神聲音愈發冷了,幾乎是在咬牙切齒:“裝作延遲!能扣一段時間是一段時間!”


    事情很快傳開了。


    坐班的023心情不壞,光腳架在桌子上劈裏啪啦打遊戲:“管寫報告那個馬屁精總算倒黴了。”


    089握住芒果,操縱著能量把芒果皮削掉:“他幹什麽了?”


    “你忘了?”023瞥他一眼,“當初61格式化的時候,他說61的記憶沒清理幹淨,跟腦花報告了,把他扔進去第二迴 ,忒不是東西了。……哎,我說,就你這記性還當人爸爸呢。”


    089一樂,拖長聲音:“啊——”


    023張嘴:“啊。”


    089會意,拿小叉子紮了新鮮的芒果塊投喂給023,同時在自己的備忘錄中刪掉了那個馬屁精的名字。


    在那馬屁精上麵,還有七八個已經被刪掉的係統編號。


    089一直以來的人生信條是,隻要你成為一個安詳的廢物,就沒人能利用你。


    但他也會把那些混雜在係統中、負責給主神打小報告的狗腿標記出來,記在備忘錄上,等待著某個時機,拉他們出來挨一下雷劈。


    他相信,主神不管對061和池小池動了什麽手腳,最快今晚,最慢拖到主係統來視察前一天,都得給撤迴去,一切都將迴到正軌。


    而他的預想沒有出錯。


    因為係統內外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池小池在即將動身前往鎮南關的前夜,突然犯起劇烈的頭痛來。


    這次,世界線是毫無預警地塞進他腦子裏的,接收的過程格外痛苦,有那麽幾秒,池小池眼前一片昏黑,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被驚醒的婁影從背後緊緊摟著,身體蜷縮,牙齒咯咯地發著抖,過了許久,眼前才浮現出一個少年的影像。


    他坐在被血泥汙染的山坡上,微微喘息,腿往前支著,小腿迎麵骨微微凹陷,像是斷了,他腳下扔著一個被砍爛了的銀盔,身側倒臥著他奄奄一息的白馬。


    他身側插著彎了的白銀槍,沾滿已幹涸的鮮血的睫毛看上去格外長。


    風從他身後刮到身前,撩起他的發帶,讓他看上去像是噙咬著染血的發帶,在發呆。


    那是十三皇子嚴元衡第一次赴邊疆時,看到的戰場上的時停雲。


    他看到自己,搖搖晃晃地起身,拖著傷腿下拜,眼裏盡是少年人的清光。


    他笑得燦爛,一如既往地沒什麽禮節:“元衡,你來啦,見到你真好。”


    嚴元衡上前攙扶:“是父王派我前來支援……”


    時停雲與他雙手交握,抬起眼來,笑顏晃人得很:“那便謝皇上,恩賜十三皇子於末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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