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線通道已被061自內打開, 而季作山又為他強行開了那扇原本打不開的門。


    因此,等061眼睛再睜開時,他已迴到了他被強製帶走時的迷蝶穀。


    山中虺蛇已經殞命,她豢養的小蛇也在靜虛峰人把山穀搜了個底朝天時四散逃遁。


    如今山中迷霧已散,空餘枯枝亂葉,隻能靜待時間把妖邪留下的創傷一一撫平。


    061扶著一棵樹, 勉強站穩了身體, 抬手按住太陽穴, 調用數據, 卻被一陣嗶嗶啵啵亂作一團的電音刺得眉頭一皺。


    他能釋放出的信號極其微弱, 甚至無法與池小池對接,連迴到主神空間也做不到。


    不過好處與壞處都是相對的, 主神同樣監測不到他的動向,自然不會知道季作山的存在。


    季作山化身的一團能量值繞著他浮動了一圈又一圈,很是焦心,卻又愛莫能助:“六老師, 你沒事吧。”


    電傷發自於061身體內部,是數據級的損壞。


    季作山精神力雖強, 多數也是作用於自身。


    換言之,他知道如何有效率地破壞, 卻不知道該怎樣治療他人。


    061也沒有提出什麽要求, 說了聲“多謝”, 動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水, 靠著樹坐下, 暫作休息。


    季作山有些愧疚:“我沒有幫上太多忙。”


    061笑笑:“真是太客氣了。”


    季作山本來性情靦腆,不大愛說話,又不想白白浪費061的精力,索性安安靜靜地在他身邊漂浮,假裝自己是一盞燈。


    061閉目休憩一會兒,突然問了個問題:“那天,就是主神空間被毀掉的那天,你沒有來吧。”


    “沒有。”季作山說,“是羅茜,小汪,和展雁潮他們三個人。”


    061淺笑:“嗯。我想到了,你應該不是那種會隨便出手傷人的人。”


    季作山反倒比061還要驚訝:“嗯?誰傷人了?展雁潮?”


    061搖一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們是怎麽找到主神空間的?”


    季作山有點不好意思:“他們啊……”


    ……


    此時此刻,主神空間,“須臾之間”中。


    089笑吟吟地站在主神麵前,沒心沒肺的:“老板,叫我什麽事兒?”


    主神說:“看起來精神不錯,傷好得差不多了吧,辛苦你了。”


    089張口就來:“老板,別光口頭鼓勵啊,看在我受工傷的份兒上,給漲點工資吧。”


    主神:“……”


    它決定不給089更多自由發揮的機會。


    089那張碎嘴的功力,它可不想再多領教。


    主神問:“那天,你看到入侵者了嗎。”


    089搖頭:“沒呢。”


    “看清他們是用什麽武器傷的你了嗎。”


    089哈哈一樂:“老板,你真逗。我連人都沒看見呢。”


    “可你是正麵受傷的。”


    089說:“老板啊,我看不見人家,可人家看得見我啊,上來一個九陰白骨爪給我掏了個洞,我有什麽招,您說是不是?是嘛。”


    ……這自問自答真的讓人窒息。


    主神耐著性子,早早終結了這次談話:“好了,你傷剛好,早點迴去休息吧。”


    089話匣子剛開就被關了迴去,一臉的意猶未盡,掩門離開前還騷氣地對主神飛吻了一記。


    待他離開,主神才問ai道:“……檢查得怎麽樣了?”


    “他沒有撒謊。”方才偷偷潛入089記憶係統的ai如實稟告,“他的記憶截止到被身後響動驚動,轉過身去,接下來就黑屏了。請您放心,他沒有任何隱瞞。”


    主神笑了一聲:“以防萬一而已。他這種蠢人,不必太在意。最怕的是自作聰明的人,就像那個061。……他現在已經被對方係統控製起來了吧。”


    ai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才迴報道:“是的。幾乎已經檢測不到他的訊號了。”


    主神言語間的愉悅藏也藏不住:“好,這下能讓他長點記性,也是好事。”


    089一路迴到宿舍,閑得無聊,隨手打開自己存零食的抽屜,挑了一包已拆封的焦糖餅幹,又從書架上挑了一本閑書,一塊塊將餅幹從袋中取出,邊看邊吃,餅幹屑順著嘴邊簌簌往下掉。


    023剛拎著拖把從洗手間出來,一眼看到他這副模樣,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我剛掃的地!”


    089一低頭,“哎喲”一聲,急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哈。”


    023腮幫子都給氣圓了,返身去取了掃帚,重掃一遍。


    經過089身側時,他沒好氣地:“腳!”


    089乖乖把腳抬起來,同時把餅幹袋子遞向他:“吃嗎?”


    023拿著簸箕與掃帚折迴洗手間,嫌棄道:“甜膩膩的。”


    089:“好吃的啊。”


    023:“整個係統就你一個愛吃這種餅幹,009都不吃。別說我沒提醒過你,早晚有一天吃出糖尿病,一天三針胰島素你就老實了。”


    089咬著餅幹,含含糊糊道:“我要動腦子嘛,吃點甜的補一補。”


    023遠遠地迴答:“你腦子要被糖漿子粘住了。”


    089一笑,把手伸進餅幹袋裏,摸出了下一塊餅幹。


    但這塊被厚厚的濃焦糖包裹著的餅幹卻有點不一樣。


    餅幹上用白巧克力醬寫著幾個不知所謂的字:“相信它。導入它。”


    089看了這六個字一會兒,神色未動,把餅幹喀嚓喀嚓吃掉,再伸手進袋。


    在摸到下一塊餅幹前,他的指尖碰到了一個微型的存儲器。


    089用手指夾住了那枚存儲器,卻並不急於拿出,執棋似的在盒底輕輕敲動著,似乎在掂量這存儲器是否值得信任。


    在023走出洗手間前,他花了二十秒做出了一個決定。


    089將存儲器取出,對接入腦中意識。


    刹那間,20分鍾嶄新的記憶湧入他的腦中。


    ……那是他在事發當天夜裏的記憶。


    在接到主神的傳喚後,他便把記憶複製了下來,放入這枚存儲器中,旋即自己動手,把那天所見的一切事情的相關記憶徹底清空,最後將存儲器放在這袋隻有他會吃的焦糖餅幹裏,並用白巧克力醬寫下提醒,提醒自己迴來後,要記得將記憶取迴。


    畢竟,掩蓋真相的最好方式,就是遺忘。


    20分鍾的信息量對係統來說不算很大,023拿著拖把出來時,089甚至換了一本書,仰躺在床上,單手握書,單手枕在腦後,還大剌剌地翹了個二郎腿,宛如一個萬惡的地主婆。


    ……看他這樣,023有點想把拖把懟他臉上。


    不過對方現在還是半個傷患,他也隻能想想罷了。


    而正在看書的089,記憶倒迴到了那三位精神體入侵的夜間。


    在一切還未發生時,089正在值班室裏坐著,一邊公放著狗血連續劇,一邊吃抹茶千層蛋糕。


    當姐姐向女主聲淚俱下地嘶吼為什麽要搶我的男主時,三道透明的能量幽幽浮現在他身後。


    三個能量體彼此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最高大的青年扶住頸部左右活動一番,無聲無息地朝他靠近,打算挾持他,問出些信息。


    089背對著他們,將最後一小塊蛋糕送到口中,舔掉叉子上的奶油,如同招唿老友一般親切道:“你們來啦。”


    那準備突襲的人反倒嚇了一跳。


    “居然被我趕上了,也不知道我的運氣算好還是不好。”


    089從轉椅上轉過身來,好像對他們的到來並不很驚訝。


    他清點了一下在場的能量體數量:“嗯?進來的人比我想象中多一點。我以為一次最多隻能送進來兩個呢。挺好,現在能湊一桌麻將了。”


    說罷,他一揮手,把值班室內多加了一層保護和隔音的數據。


    他這一連串發言加舉動,搞得那三人都有些費解。


    本打算偷襲他的青年懷疑道:“你認識我們?”


    089沉吟:“差不多吧。”


    青年語氣一下激動起來,看樣子想衝上來拎他的前襟:“你就是那個061?!”


    089把手掌往下壓了壓:“嗨嗨,別亂猜,我認識你們,但你們不認識我。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猜來猜去上,不如我們都節省一下彼此的時間……”


    他把目光在那三人間逡巡一番,選中了一個看不清麵目、但看身形可以判斷出是女性的能量體:“你們想要的東西,我說不定可以幫助你獲得呢。……羅茜。”


    那從剛才起還未發一言的高挑女人聞言一怔:“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089笑道:“我知道很多啊。我還知道,前些日子入侵的人叫季作山。”


    三人集體沉默了片刻。


    與他們同來砸場子的汪係舟顯然沒料到這樣的狀況,忍不住用餘光去瞟羅茜。


    事已至此,羅茜的心反倒定下來了。


    她在軍隊中錘煉多時,又上過戰場,自是有一顆判斷局勢的玲瓏心。


    “是061告訴你的?”


    “他很久沒迴來了,不知道有入侵者的事情。”


    “你知道季作山來過,但沒有告訴其他人,為什麽?”


    “唔……”


    089按了按太陽穴,像是在認真迴憶,眼睛卻緊盯著羅茜。


    在柔和的暖色燈光下,他淡棕色的瞳色和眼尾的淚痣格外醒目。


    他對不相熟的人說話很慢,卻自動刪去了許多幹擾視聽的垃圾話,因此一掃平日的懶散嘮叨,邏輯相當清晰。


    “入侵者在進入主神空間後,哪裏都沒有去,而是直接進入了檔案室,目的性太明確。而經過清點,架子上的檔案沒有任何減少。入侵者本該是有足夠的時間來帶走任何一份檔案的,但他沒有,這證明他並不是來偷竊的。”


    “在安保係統發現了他的存在後,警報響了近30秒才解除。可那名入侵者為什麽在知道自己被發現後,又停留了30秒?明明他是有能力在警報剛響起來時就離開的。”


    “倒下的櫃子側麵有一個很深的手印。當然,我們安保係統的信號發射能力很強,他那時應該很痛苦,但他不僅沒有急著離開,逗留了整整半分鍾,還推翻了櫃子。”


    “我就想,他是不是正在查閱檔案時被人發現,想要將那份檔案放迴,卻被安保係統控製,一時間無法做到,所以隻能把架子推倒呢。”


    “畢竟隱藏一片葉子,最好的方法就是讓它隱於森林之中。”


    “倒下的架子上,所有的紙質檔案加起來一共有375份。我在幫檔案室的339號整理的時候趁機一一確認過。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在所有人中,隻有61帶出了季作山這種有能力一人潛入我們係統的怪物。”


    不等羅茜發問,089便眯著眼睛笑開了:“因為我的愛人比較八卦,所以我知道,季作山有一些關係不錯的朋友,比如你,羅茜,所以我想,季作山上次失敗後,你們或許會再來一趟。不過你們大可以放心,我從滿地檔案裏發現裏麵有61的檔案後,就猜到有點不對勁,以防萬一,我拿了我自己的檔案作替,把他的檔案順手塞到我的架子上了。檔案室的339號上報375份檔案名單時,上麵根本沒有61的名字,你們不必擔心我們老大會聯想到季作山身上去。”


    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後,089笑意盈盈地盯著羅茜:“我已經表明了我的誠意。那羅茜小姐呢。”


    “我們來,有兩個目的。”089將話說得緩慢又清楚,已經留給了羅茜足夠的時間思考,羅茜便禮尚往來,報以十分的誠懇,“第一,我們想要弄明白那個061是做什麽的;第二,我們要對這裏進行一定的破壞,算是報複。你能夠幫助我們做哪件事?”


    089吹了聲口哨:“兩個都不難。可你們得謹慎點。我們老板脾氣不好,要是知道你們是從哪裏來的,說不定舍了血本也要搞你們呢。我想,上次季作山迴去的時候,情況應該不大好吧。”


    聞言,展雁潮暗暗握緊了拳頭。


    羅茜則輕歎了一口氣。


    小季是整個星球的戰神,在幾日前,他在宿舍裏突然吐血暈倒,一度引起了軍內恐慌,幸虧消息封鎖及時,才沒有引發更進一步的騷亂。


    檢查的結果,是他的精神力受到重挫,原因不明。


    軍醫一籌莫展,而季作山在昏迷中,一直斷斷續續地說著奇怪的夢話。


    ……061,061,檔案,放迴去。


    起先,羅茜他們以為他是受傷過重,在說胡話而已,但後來就越聽越不對勁。


    那個061,好像是個人?


    羅茜進行了測試,沒有花費什麽力氣,便在季作山的精神力裏定位到了一條傳送通道。


    這個地方,應該就是害他受傷的地方。


    羅茜他們不知道季作山與061的淵源,自然不會聯想到這是個百折千迴的報恩故事。


    軍人的思維讓他們懷疑,“主神空間”是一個奇怪的異空間,會影響到他們星球的安全,季作山是私下裏前去查探情況的,卻被那裏的人所傷。


    於是他們決定,來而不往非禮也。


    有了標記好的傳送通道,羅茜動用了一整支alpha軍隊,再加上自己、汪係舟,以及一個精神力水準在alpha中算得上優越的展雁潮,他們辟開了一條通道,不遠萬裏,跳躍數維,前來尋仇。


    089自然不會告訴羅茜061曾做了什麽。


    不然,那個姓展的要是當場發瘋,他可未必拉得住。


    089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太極:“61和你們一樣,都是季作山的朋友。等季作山醒來後,你們可以問問他。但我不建議你們去檔案室裏找和61相關的資料。自從上次季作山來過後,檔案室的監控就比其他地方更嚴格了。”


    羅茜權衡了一番,痛快地點下了頭:“那我們就隻剩下一件事要做了。”


    089又給出了建議:“建議不要傷人,把檔案室燒了,要是實在不能解氣,我們老大的房間叫‘須臾之間’,出門右拐三百米。別親自去揍他,他權限高,皮又厚,揍不動的。”


    汪係舟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覺得這人簡直是傳說中的論斤賣隊友。


    他到底圖什麽啊。


    展雁潮也有著同樣的顧慮:“你憑什麽這麽幫我們?”


    “‘幫’呢,是一個比較溫和的說法。”089笑道,“準確說,我們的關係是利益合作。”


    羅茜按住展雁潮的肩膀,示意他安靜:“怎麽說?”


    089一攤手:“你們不覺得,我給你們解釋這麽多,又給了你們這麽多指點,你們欠我一個人情嗎。”


    羅茜說:“你想要我們做什麽來迴報?”


    “簡單。”089說,“你們幫我做一件事就好。”


    “什麽事?”


    “我現在還沒想好。”


    展雁潮本就不是輕易服人的個性,反問道:“難道你一直想不好,我們就一直欠著,還要隨叫隨到?”


    089想了想:“你這麽說也沒毛病。”


    “你——”


    089把手指橫在唇前:“噓。”


    他撤去了房間外的數據屏障,並隨之壓低了聲音:“你們不答應的話也行,我就叫人了。”


    展雁潮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一時瞠目結舌。


    羅茜問:“你不怕暴露?”


    “我怕啊。可我隻是一個人啊,你們是三個人。哦,還加上上次的季作山。要是被我們老大知道了,你們大概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089手指輕輕撫著眼尾的淚痣:“你們的星球好不容易恢複了平靜,如果再陷入戰爭狀態,很多事情會不好辦吧。”


    短短幾句連唬帶嚇的話,他綁架了一個星球,坐地起價,用一整個星球做了自己的籌碼。


    展雁潮:“……我操。羅茜,我們殺了他吧。”


    羅茜有點頭痛:“展副師,你跟小汪出去查探一下情況,注意隱蔽。”


    展雁潮不情不願地出去了。


    羅茜解下了腰間機甲鑰匙的紅穗,將細密的結拆開,分出一半,挺幹脆地交給了089:“這個掛飾跟了我十幾年,它吸取了很多納曼金屬的輻射,相當於一個小型的感應和放射器,有什麽需要的時候,連續按它兩下,我那邊會產生輕微的感應。但是我事先說明,這個人情不是我欠你的,是季作山欠的。迴去後,我會把這個交給他。如果061真的是你的朋友,那讓他欠你一個人情,也不算什麽。但如果你撒了謊,那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會解除。你能夠接受嗎?”


    089接過那紅穗,笑道:“你多想了,這個機會我本來就沒打算留著自己用。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考慮,我不會再見你們。我會把這個人情轉給我們家61,也請你把這個給季作山。希望你們能在他需要的時候,拉他一把。”


    羅茜難掩欣賞,讚道:“你很聰明。”


    “謝謝。”089笑說,“很少有人這麽誇我。”


    這個迴答倒是讓羅茜有點詫異:“是嗎。”


    089渾不在意:“養家不易啊,少點鋒芒,對誰都好。”


    羅茜說:“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們就這麽走了,你這個值班的人是要負責任的。”


    089說:“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我自己。”


    接下來,主神空間內不出意外地亂成了一團,起火聲,砸門聲,防火警報啟動聲……


    而羅茜他們早已經抹去了自己來過的痕跡,抽身而退。


    而089也要為自己安排一條後路了。


    他坐在椅子上,張口咬住領帶,左手握拳,抵在自己的右側鎖骨處,調整了一個合適的角度,以確保傷口看起來像是比他高的人擊傷了他。


    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指,自言自語地歎道:“……養家不易啊。”


    下一秒,一道破壞指令從他指縫間溢出,瞬間將自己肩膀的骨頭擊了個四分五裂。


    他一聲未吭,順著指令的衝擊勢頭向後仰倒在地,跌摔在地,狠狠滾了幾圈。


    089鬆開咬住領帶的嘴,也嘔出了一口血。


    這道傷,能換取自己不被主神關注到,能保證與自己關係最親密的023的安全,能繼續愉快地做鹹魚,能為061換一個人情,還能讓023照顧自己。


    很劃算的買賣了。


    不聰明,的確是件能換取許多利益和小情趣的好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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