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峰中, 弟子個個謹守規矩, 何曾出過這等暗箭傷人的醃臢事?


    文玉京脾氣是公認的溫馴, 山中諸人連他的疾言厲色都未曾見過, 又何曾見他發落過人,誰想他這一怒便是滔天雷霆,禦劍淩風,當著所有弟子的麵,將死狗似的宴金華從迴首峰一路提來, 直到主峰,往地上一擲,隨赤雲子入了屋中,如此這般,詳說一番, 根本沒有給宴金華開口bb的機會。


    宴金華又氣又悔, 偏偏又被文玉京給封了穴, 有口難言,隻得把傷勢一一讓自己的係統拍照留存, 心中仍是難平。


    ……這姓文的怎麽不講人設?


    在他的推想中,凡正道之人必然要臉, 文玉京披了這層文人雅士的皮,便要綁手綁腳,發現自己被暗算, 頂多是暗怒, 不會。


    因為日常的拳腳切磋, 背上和一個小輩斤斤計較的惡名,實在不智,也劃不來。


    結果,他本來想捏的軟柿子竟然是包著軟糯元宵皮的硫酸包,被生生呲了一臉,叫他怎能不氣?


    赤雲子聽文玉京說起事件前因後果,起初並不相信。


    他手握書卷,笑道:“宴金華若是有此等勝負心,我倒是要對他刮目相看了。”


    這麽多年過去,赤雲子太清楚宴金華在輸贏一事上毫無羞恥心,他若有那東西,怕是早就因為羞憤一脖子吊死了。


    文玉京不說話,隻靜靜盯著赤雲子看。


    赤雲子在沉默中,意識到事情有些棘手,把文玉京的話咀嚼一遍,臉色變了些:“帶我去看他。”


    待他出了門,瞧到宴金華的狼狽相,臉色才完全沉了下來。


    宴金華倒在地上,渾身發燒,口裏泛苦,暗唿不妙。


    他算是弄明白文玉京的套路了。


    若隻是一掌之傷,那他還有分辯的空間;他被打成這樣,任誰都會知道,他定是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觸怒了文小師叔,連證據都不需多查。


    事情一鬧大,他的那點小聰明就完全兜不住底,全漏了。


    為今之計,他隻好兩眼一翻,裝暈保命,不甘之餘,也隻好自我安慰:


    這一局是他算漏了,竟然敗給了一個係統。


    但他還有一把暗牌,“文玉京”傷他越重,等到這張牌打出時,力度便會越大。


    赤雲子曉得自己這個二徒不爭氣,也曉得他風流懶惰,但既已是他的徒兒,他又能怎樣,一力護著便是了,然而他行這等小人步數,已觸到了赤雲子的底線。


    他臉色鐵青,轉身振袖,連看也不願再看座下人一眼:“把人拖到監禁堂,待他醒來,再來報我!”


    四師兄蘇雲與五師弟雖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但見師父動了真怒,也不敢怠慢,忙從竊竊私語的眾弟子中走出,將宴金華又拖了下去。


    慘遭公開處刑的宴金華在離開前,隱隱聽到赤雲子對文玉京道:“師弟,若你氣已消,接下來便交與為兄吧。是為兄教導不嚴,反倒打擾師弟清修,理應承擔責任。”


    文玉京也不答話,似是默許了。


    本來還抱著一絲僥幸心理的宴金華眼前一黑。


    這赤雲子怎麽迴事?


    在一般修仙小說裏,山中掌權者不是小肚雞腸,甚是忌憚嫉恨那些優秀的同門嗎?


    自己再如何也是他的弟子,他當眾給自己難堪,難道不要麵子的嗎?


    懷疑人生的宴金華被強製拖走,文玉京也替池小池出了一口在山路上被嚇到的惡氣,道別赤雲子,重迴迴首峰。


    等他迴去時,雪耳湯已經煮好了,不多不少,恰好兩碗。


    為了符合段書絕的人設,池小池沒有多問宴金華的事情。


    按理說,宴金華對段書絕有恩,他不管是幸災樂禍,還是不辨是非地下跪求情,於段書絕的人品性情都有損害,不如一言不發,佯作什麽都未曾發生過。


    文玉京也沒有多說什麽,淨手後在湖畔小桌前坐下,和池小池相對跪坐,在月光下安安靜靜地喝雪耳湯。


    披了段書絕的馬甲,池小池端莊了不少,一舉一動都合乎禮度,周全無比。


    隻有061知道,池小池在未見人時,就在漁光潭把這個世界那些詰詘聱牙的禮法通讀一遍,修習得當後,才出外見人,將“段書絕”的形象在外人眼前維持到最好。


    池小池其人,性格跳脫,卻總在細節方麵做得格外熨帖,叫人溫暖,又難免心疼。


    文玉京把勺子和碗一並放下:“放鬆些。在師父麵前,不必時時拘著。”


    池小池抬頭,將口中食物咽下:“謝師父。”


    話雖如此,言語間仍是客客氣氣的疏離。


    文玉京沒再多言,搖身一變,化為一蓬輕霧,待煙氣散去,便是一隻小貓縱身上桌,邁著步子優雅踱至池小池身側,單爪按住池小池搭放在桌子上的手,輕摸了摸,才跳到人身上,選了幾處休憩的地點,最終舒服地做了一條小圍脖。


    ……和幼時的老板最喜歡做的事情一樣。


    池小池微怔,旋即笑了笑。


    貓科動物的習性看來都差不多啊。


    即使無人在場,他也筆直端坐著,一勺勺吃完了雪耳湯。


    文玉京睜開一隻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微微上翹的眼尾,心中安然,在他頸後溫柔地蹭了蹭。


    感知到這樣的輕蹭,池小池心中亦是微動。


    他知道,以文玉京寡言又溫和的脾性,許是在擔憂他,怕他為了宴金華的事情煩心,才這樣貼近自己,隻求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這樣的溫柔,實在讓他不得不想到那個人。


    他想,如果這是主神的謊言的話,那它可真是高明。


    用貓身將池小池哄得睡下後,061破天荒地迴了一趟主神空間。


    自從與池小池結為主仆之契,他已很久沒有迴去了,偶爾迴去,也是匆匆忙忙,生怕自己在離開時,池小池會出什麽意外。


    ……畢竟池小池這一路走來,兇險的境況居多。


    今天,他特意預留出了整整三個小時,打算去找089說些事情。


    然而剛一接受傳送,站到主神空間的大廳中央,他便被眼前的情境驚住了。


    ——往日井然有序的主神空間裏人頭攢動,身著白衣黑褲工作服的係統們匆匆往來,白煙未散,黑跡遍布,仿佛剛剛遭遇了一場空襲。


    061:“……”什麽情況?


    四周人影紛亂,看起來都有事要忙,他想了一想,把疑惑暫且壓下,轉步朝089的居室走去,叩響他的門扉。


    門拉開了一條縫,縫中露出089的臉。


    他天然長得俏,眼尾一點淚痣,明明是一張好臉,卻總被他用出鬆散慵懶的調調來,就差把“不靠譜”三個字用印刷體打在腦門上了。


    他上領口有兩顆扣子未係,短發淩亂,他對此也沒什麽自覺,見到061後,熱淚盈眶道:“你終於迴來了,你的老父親很想你。”


    061沒有理會他的胡說八道,看了一眼他泛白的唇,伸手把門推開,不由分說,單指撩開089鬆鬆垮垮的右肩衣裳。


    衣服雖然已換過新的,但鎖骨內有血跡殘留。


    061問:“怎麽迴事?”


    089剛想說話,身後洗漱間內便傳來腳步聲。


    089欲撤不及,恰好對上端著一盤熱毛巾從洗漱間出來的023,索性厚著臉皮,嘿嘿一笑。


    023冷著一張臉,極力想要表現得對他赤腳下地的行為渾不在意,但一頭白色小短毛卻把他賣得徹底,氣得直打卷。


    他命令道:“滾上床,休息。”


    “哎。”


    089答得利索又響亮,快步跑迴床上,自覺主動地拉好被子,卻不忘在023背後對061做鬼臉。


    023頭也不迴道:“089,你再做鬼臉,我就把你的舌頭給剪了。”


    089馬上拉好被子,作乖巧狀,同時對061比口型:生氣了。


    061進門來,把門關上。


    061問:“怎麽這麽亂?”


    089答:“就昨天,出了點事兒。”


    023把托盤在床頭上放下,拿鑷子取了熱毛巾,把他肩上那點血跡用熱騰騰的毛巾擦去:“一點事兒?你肩膀骨頭被打碎叫‘一點事兒”?要不是早上我去得早,你現在還臉朝下屁股朝上在地上趴著呢。”


    聽到089受了這樣嚴重的傷,061愈加嚴肅:“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023神色不虞:“又有入侵者來了。”


    061:“什麽入侵者?‘又’是什麽意思?”


    023這才想起061已有很長時間沒迴主神空間。


    “前些日子,主神空間裏有一個異常的能量體入侵,目的不明。”023說,“昨天又來了,悄無聲息的,而且這次更過分,昨天089值班,他們打傷了他,把089綁起來,把檔案室給燒了,還把‘須臾之間’的門砸了。”


    061:“……”那不是老板辦公室嗎?


    “監察機構派來的檢查員恰好是今天來。看來咱們係統的信用和安全等級要下調了,恐怕還要整改。”023繼續道,“腦花發了好大的火,現在都沒人敢從他辦公室門口過了。”


    061從震驚中迴過神來,問:“入侵者抓到了嗎?”


    “如果抓到了,腦花會生這麽大的氣?”023聳聳肩,朝“須臾之間”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初步發現了三個異體的存在,砸門的是一台機甲,但也是高階科技,無人操縱,是那些異體離開後留下的。”


    061聽懂了。


    入侵者有三個,飄然而至,飄然而去,傷了人,砸了檔案室,還砸了“須臾之間”。


    但是……


    061有些忍不住聯想。


    來打砸的,為什麽是機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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