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心誌感到了手臂上的一絲溫熱, 眼裏隱隱閃出了些光芒來。


    他竭盡全力,手也隻能挪動一兩寸。


    他小聲問:“我看不見你。秋雲,你在嗎?”


    丁秋雲俯身看向他,卻看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被他當做戰友的青年。


    二人第一次見麵時,是在新兵宿舍。


    宿舍裏, 丁秋雲到得最晚。他進到宿舍裏時, 穀心誌正坐在唯一的空鋪上抽煙, 看見人進來了, 便咬著煙站起身來, 挪到臨近的鋪上。


    丁秋雲注意到他把煙盒遺落在了床上, 便俯身去撿。


    穀心誌同樣注意到了,動作卻比丁秋雲稍慢了一線, 手指不慎碰到了丁秋雲的手背。


    他眉頭一皺,立即將手抽了迴去。


    丁秋雲拿起煙盒看了看:“壞煙傷肺。”


    穀心誌微微歪頭,一言不發。


    如果是以後的丁秋雲肯定能明白,穀心誌這個肢體語言,表達的是“關你屁事”。


    不過彼時的丁秋雲什麽都不知道,他把半空的煙盒拋還給穀心誌,說:“以後抽我的吧。”


    部隊裏不準抽煙, 兩個新兵蛋子便偷偷從隊長那裏買煙, 結果被營教導員撞破, 雙雙被罰在隊列行進的道路邊倒立。


    來來往往的隊列對他們兩個頭下腳上的人議論紛紛。


    丁秋雲一點都不難堪, 小聲和穀心誌通氣:“這次我們做得太不隱蔽了。”


    穀心誌:“嗯。”


    丁秋雲拿腳碰了碰穀心誌的:“哎。”


    穀心誌:“嗯?”


    丁秋雲說:“別喪啊, 等我做了隊長, 咱們想吸多少煙都行。”


    穀心誌側過臉看他,看了很久,才微微點了頭:“嗯。”


    很久以後,穀心誌才知道丁秋雲不抽煙。


    同樣是在很久以後,丁秋雲才知道,那半包被他拋還過去的劣煙,穀心誌一直沒有碰過,收在他的私人倉庫裏,珍之重之地收藏著。


    ——他們都過了那麽久,才知道曾對對方一見鍾情。


    丁秋雲的手停留在穀心誌的左手腕處,微微發抖。


    穀心誌失去血色的右手正向著身體上唯一的熱源一分分靠近,指尖顫抖得厲害。


    他做了那麽多年逼真又可怖的夢,穀心誌怕了,他不希望這次也是他的夢境。


    穀心誌的胸腔裏發出充滿希望的氣聲,斷了三根肋骨的胸膛上下起伏劇烈:“秋雲……”


    在離他的手還有三寸時,丁秋雲動了,卻是連池小池也預料不到的動向——


    對身體掌控力幾乎為零的丁秋雲不知從哪裏爆發的力量,錯開了穀心誌的手,猛然俯下身,環抱住他的頭,用單手死死捂住了穀心誌的眼睛!


    他也緊緊閉上眼睛,仰頭發出一聲嘶啞的悲鳴,眼淚落下,在穀心誌肩頭落下兩滴水暈。


    池小池閉上了眼睛,三秒後,他重新睜開。


    顯示屏上一直被控製在99的悔意值,跳到了100。


    ……任務結束。


    穀心誌不知道這一抱,到底意味著什麽。


    但他突然安心了。


    這12小時的痛苦煎熬,換來這一抱,他覺得很值得。


    他仰臥在丁秋雲懷裏,感受著他溫熱的掌心輕貼在眼上的感覺,感覺陷入了沉睡的地宮之中,周圍是溫暖的土壤,包裹著他,讓他躁動、不安了數載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但他仍是不肯就死,短暫的心安過後,便是更強烈的活下去的欲望。


    他低低咳嗽起來,啞聲喚:“秋雲。……秋雲,我不想死,幫我——”


    然而,穀心誌沒有來得及說完他的心願。


    他的手從左臂無力委頓下來,落在了身邊,額頭抵在丁秋雲懷裏,再沒有發出一絲聲息。


    池小池把人放下,抬起手,把丁秋雲流下的眼淚仔細擦淨,克製住發自身體深處的巨大悲慟,站起身來,正巧與聞聲而來的顏蘭蘭四目相對。


    他偏過頭去:“找個地方,把他埋下吧。”


    顏蘭蘭含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決堤似的湧出,張了張嘴,隻說了一個“穀”字,便蹲下身去,泣不成聲。


    池小池走出休息處,靠在門口,看向灰蒙無垠的天際。


    ……外麵,曾因穀心誌而死的人,都在為他悲泣。


    在他們看來,穀心誌雖然莫名其妙地闖入了他們的生活,且冷漠、孤僻、不近人情,但是也是他們的副隊。


    ……和他們相處了一年多的、從來不知道何謂退縮和恐懼的副隊。


    誰都把他當做了戰無不勝的神,因此誰也沒想到,穀心誌成為了丁秋雲小隊裏犧牲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個人。


    池小池給了自己兩分鍾,從原主翻湧的情緒影響裏脫身,隨即把孫彬拉到了主基地台前。


    他能留在此處的時間不多了,因此他必須抓緊每分每秒:“定位,發射。”


    孫彬哭得抽抽搭搭,一邊摘了眼鏡抹眼淚一邊問:“定位……發射,什麽?”


    池小池俯身在便利箋上寫下一個坐標值,拍在孫彬眼前:“ai的總基站。”


    孫彬腦子還沒轉過來:“這是……”


    池小池說:“給我炸了。”


    孫彬:“……”


    這消息衝擊性太強,孫彬這種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直接傻了眼:“丁隊,你怎麽弄來這個……”


    池小池撒了謊:“這是穀副隊弄來的情報,好好珍惜。”


    一聽穀副隊,孫彬總算打起了些精神來,但是剛把手放上操作台,他便迴過神來:“不行不行,丁隊,這裏隻能啟動內部的對外防禦係統。任何數據變化,那些ai都觀測得到,要是聯網,被它們抓到空隙,從信號源一舉侵入,那就徹底完了——”


    池小池俯身,將一隻從倉庫裏兌換的高精度硬盤送入主機。


    在密密麻麻的數據光流羅織起一道致密的保護網後,他才篤定道:“放心,我有安排。”


    硬盤內承載的,是061這三年多來的成果。


    若不是讓眾人工智能們感受到了極端的壓迫,061也不會被尚能活動的ai定位成s級的威脅。


    但是顯然,人工智能們仍是低估了061的威脅性。


    這幾年,他經過了多番攻擊、追緝,仍沒有一刻停歇,反複推演、修補,最終完成了一套完美的保衛程序,且在眾多追蹤反饋信息裏篩選出有效信息,逆推出了主係統休眠的基站。


    一切的一切,為的就是這一刻。


    隻有摧毀ai的主係統,池小池才能放心離開。


    人類的爭鬥或許會持續,但人類並不需要什麽額外的裁判。


    ……


    在意識到武器庫被攻破後,人工智能們也開始了對武器庫的24小時觀察。


    但實際上,它們並不很擔心。


    以前那些守庫者不敢輕易動用武器,是因為他們太了解人工智能的可怕,寧肯讓武器封凍,也不敢再冒分毫的危險。


    這群舊人類,怕也不會例外。


    果然,三日過去,武器庫方向極其安靜,原本被殺得丟盔棄甲的新人類蠢蠢欲動,再次蝗蟲似的包圍上去,一邊舔著傷口,一邊打算伺機發動下一次進攻。


    在他們眼中,這群趁機撿漏的舊人類得到了寶庫,卻沒有足夠的實力揮霍,實在可悲可笑。


    這些舊人類的武器庫存,可能甚至還不如他們的前身豐盈。


    拿到高精尖的武器又如何,不過是另一隻困獸罷了。


    然而,在外圍的眾人和人工智能們安心下來時,舊人類,動了。


    在第三日的黎明時分,新人類的聯軍再度聚在帳篷裏開會時,突然聽到了一聲奇異的怪響響徹山穀。


    哐。


    緊接著,是連續數聲的怪響。


    哐,哐,哐。


    ……武器庫的發射台竟然啟動了。


    且一開便是四台,麵朝四個方向。


    新人類首領們被駭得勃然變色,以為這些舊人類是發了瘋,意識到脫逃不得,打算同歸於盡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跑”,四下裏便徹底亂了套。


    亂糟糟的營地裏,所有人都在問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在說著自己聽到的消息。


    口耳相傳間,消息越傳越邪乎,大部分人都選擇向外逃跑,畢竟這武器庫裏的東西一旦全部引爆,他們全會被燒成飛灰,無一例外。


    因此,再無人去聽那些人工智能對他們發出的聲嘶力竭的指示。


    人工智能們的奴隸失去了控製,它們驚怒之餘,一部分開始瘋狂進攻重新聯網的武器係統,另一部分則向導彈的目標瘋狂發送信號,懇求主係統趕快轉移。


    然而,進攻的人工智能絕望地發現,一道天羅地網將它們徹底阻隔在外。


    而發送信號的人工智能同樣絕望地發現,晚了。


    基地裏的那些舊人類根本是籌謀已久,就在與網絡連線的瞬間,導彈便已完成了瞄準、定位、確認發射等一係列操作。


    不出數秒,四個基地台同時發射導彈,連發三枚,以保證連地底的基站也被轟至片甲不留。


    轟鳴震天,火光迤邐。


    導彈如流星,消失在天際,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嘶聲爆鳴,光華四散。


    那些人工智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原本要拱衛的地方化為齏粉,睚眥盡裂。


    他們構築的計劃,竟然毀在了一群他們最看不起的、早該在災變發生時就死去的舊人類手裏?


    池小池這十二發導彈,向所有流離失所的人發出了三道訊號:


    請看到我們。


    請畏懼我們。


    請向我們靠攏。


    當日下午,便有三支新人類隊伍來到基地外,帶著百斤肉食,所有槍械,舉起白旗,示意投降。


    池小池並沒有將他們拒之門外,一麵安排他們在外圍住下,一麵吩咐孫諺好好檢查他們送來的食物和槍械有無問題,自己則推說累了,要迴到房中休息。


    這三天,池小池陪著眾人點燈熬油,爬上爬下地保養武器架,確認諸樣數據無錯,足足熬了三夜,臉色早已熬得蒼白。


    孫諺心疼丁秋雲的身體,可丁秋雲自己又不願休息,隻能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如今聽到他主動提出休息,簡直是鬆了一大口氣,張口便叫:“蘭蘭!帶丁隊迴房間!”


    池小池幾乎是把自己摔在了床上,煤老板緊跟著跳上床來,無聲無息地在他身側趴下。


    諸事了結,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整整三日的勞碌間,池小池發了一天半的燒,就算現在暈厥過去,也不會惹人懷疑。


    煤老板舔著他燒得又燙又軟的耳朵,明顯是著急了。


    061也在催促:“小池,快走吧,你燒得很厲害。”


    池小池翻過身,摟住了煤老板的脖子。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裏最後的留戀和牽掛。


    他小聲對061說:“給我一分鍾。”


    說罷,池小池把嘴貼到黑豹耳邊,輕聲道:“老板,我睡一會兒,你別害怕,等我再睜開眼,我可能……就不是我了,不過,他也會對你好,你想留在這裏就留,想走就走。這裏很冷,好好活著。”


    他抱著煤老板的爪子,輕輕貼在他的臉上,又親了一口。


    但是,那爪子不似平日,絨毛蓬鬆、爪墊柔軟,倒像是一個男人的手,指節修長,貼在臉上的感覺清涼,舒適。


    那隻手還輕輕捏了捏他的臉,像是某種溫柔的責備和催促。


    ……池小池覺得自己一定是燒出幻覺了。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六老師,傳送吧。”


    任務完成,數據複核無誤,開始傳送。


    獸耳還未及消去的青年躺在池小池的身下,攬住他的腰,將那即將陷入沉睡的人麵對麵抱入懷裏,同他耳語:“等等,我馬上來。”


    片刻後,他又不知對誰開口道:“聽好,我把東西交給你了,怎麽選,還是看你的。”


    不多時,床上隻剩一人。


    那人費力地睜開眼睛,低低咳嗽兩聲,過高的體溫磨啞了他的聲音,但他還是拚盡全力,揚聲道:“蘭蘭……”


    顏蘭蘭叮叮當當地跑了進來,銀色的手鈴在她腕間發出清脆的響聲:“哎哎哎,在呢。”


    ……在呢。


    她在呢,大家都在。


    丁秋雲扯起嘴角,無聲微笑,旋即合上眼睛,安心地陷入了黑甜的夢鄉中。


    再恢複意識時,池小池已經躺在那間裝修好的小屋裏,額上放著冰袋。


    他覺得挺舒服的,就蜷在被子裏不挪窩,也不說話。


    在他休憩時,061安安靜靜地照顧他,等他醒了,也不急著詢問他感覺如何,隻耐心將冰袋滲出的水珠分解汽化,免得流到枕頭上,讓他睡得不舒服。


    池小池複盤了許久自己這迴的表現,微歎了一口氣。


    061這才開口:“你做得很好。不要怪自己。”


    池小池把手搭在額頭上:“這季度的績效不行啊。”他本該給丁秋雲更多選擇的,而不是死抑或生這種二選一的題。


    061輕笑一聲:“沒事,你的績效不行,還有我。”


    池小池敏銳地發覺了他話內包含的意味:“……六老師?”


    061溫和地解釋:“是這樣,我給了丁秋雲一樣東西……”


    ……


    三年後。


    以武器庫為中心,丁秋雲建起了一座城。


    從武器庫輻射開去,城市覆蓋的範圍綿延千餘公裏,最外圍的城市,甚至已與原先的小鎮接壤。


    一部分居民選擇留在他們的小鎮裏,而包括丁父丁母、賀婉婉、景家母子在內的一群人,隨丁秋雲一道,遷徙至了武器庫範圍內的中心地帶。


    建設之所以如此迅速,一是聽到消息的新舊人類們大批湧入,渴望得到庇護,二是有了人工智能的襄助。


    那些沒了指望的人工智能,一部分還在負隅頑抗,抵抗著人類成規模的進攻,另一部分已經鬥誌全無,索性選擇再度臣服於人類,以保棲身的基站不會摧毀。


    當然,丁秋雲不會再讓他們染指重要的係統,尤其是武器庫。


    那套061寫就的係統,日夜運轉,維護著整個武器庫的長期穩定。


    之前,這末世裏的武器庫是一個中看不中用的擺設,無野心者不會輕易亂碰,野心者則將它視為一塊可口的蛋糕,隻想搶到手裏,充作籌碼,卻也不會真正想要動用它。


    但當它真的可以投入使用後,它便成為了整個末世裏最令人安心的倚仗。


    越來越多的人進入他們的城市,被破壞的道德意識隨著人群的再度聚集而有所複蘇,簡單的法律規範也開始重建。


    丁秋雲並不攬權,隻拿了中心城的管理權,其他城鎮各自建設,各自謀生,但因為他手握武器庫總鑰匙,他說的話仍是分量十足。


    他為眾人定下的唯一目標,是發展。


    因為忙於發展,大家無暇內鬥,種植的種植,狩獵的狩獵,販賣的販賣,諸樣物品在各城流通,偶有摩擦,整體繁榮。


    丁秋雲看著這一切,感覺很安心。


    而對顏蘭蘭來說,最近城內的喜事有點多。


    舒文清到中心城裏來了,這次是來送藥,以及來找顏蘭蘭的。


    顏蘭蘭牽著舒文清的手在城裏參觀,絮絮叨叨地指這裏多了一家縫紉鋪,那裏又多了一家肉包子店,如數家珍。


    舒文清話很少,卻每每在顏蘭蘭說話時注視著她的眼睛,溫和點頭。


    走著走著,二人來到了一條街麵上。


    顏蘭蘭眼睛偶一轉,竟在一處機械店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她眼睛亮起來時,那隻小導盲犬也轉過了頭來。


    顏蘭蘭驚喜道:“是你?!”


    小導盲犬看了她許久,一直未動,直到聽到她的聲音,才邁步主動走了上來,溫和道:“是你,加油站小姐。”


    與她上次見到的小導盲犬相比,它被收拾得很幹淨,受傷的爪子竟然被妥帖地包紮了起來,看來是有被人好好照顧過的。


    顏蘭蘭蹲下身來:“你找到你的主人了?”


    小導盲犬紳士地搖搖頭:“我是被另一位小姐帶來的。她好像很需要我。我得先把這個小姐安全送迴家,再去找我家小姐。”


    顏蘭蘭還想說什麽,卻一時啞然。


    因為她注意到,小導盲犬的左眼壞掉了,右眼的光也黯淡了許多,大概隻存有一線視力。


    她略有不忍,主動提議道:“需不需要我……”


    但她很快聽到一個略焦急的少女音:“奧爾!你在哪兒?”


    從機械店裏走出一個穿正紅色風衣的少女,看她的打扮和手腕處延伸出的屍斑痕跡,顯然是一個新人類。


    小導盲犬迴過頭去:“抱歉,我……”


    少女不由分說把小導盲犬抱起,進了機械店。


    顏蘭蘭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舒文清跟隨其後。


    小導盲犬被機械店老板接了進去,還在客氣地掙紮:“小姐,不好意思,這樣太麻煩……”


    少女打斷了它:“不許說話,讓你去你就去。”


    小導盲犬歎了一口氣,客氣地說了聲“多謝”。


    把機械犬送進去,少女才像是鬆了口氣,向顏蘭蘭她們打了個招唿:“你們好。你們認識奧爾?”


    顏蘭蘭應道:“嗯,見過兩次。”


    少女一笑:“它跟我提起過,說在他流浪的一路上,遇見了很多人,有好人,也有壞人。你們應該對它很好,不然它也不會那麽親近你們。”


    顏蘭蘭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沒有,我和它隻是萍水相逢而已……”


    舒文清卻從她的態度中察覺出了些端倪:“請問,你是?”


    “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少女說,“我叫徐婧媛,是奧爾的朋友。”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徐婧媛向她們說了自己離開小導盲犬奧爾後的生活。


    她自出生起,腦中就生了一顆腫瘤,在腫瘤壓迫下雙眼失明,父母買了奧爾來,讓它陪在自己身邊。


    災變發生後,父母隻來得及帶走她,卻忘記了奧爾。


    後來,父親和母親在逃難中先後去世,她也因為失去藥物控製,腫瘤惡化成眼癌,死去,又複生,之後便一直跟著一支新人類隊伍狩獵。


    再後來,她在一次狩獵中,在一隻鬣狗窩裏發現了已經快要損壞的奧爾。


    奧爾壞得很厲害,視力係統接近報廢,認知係統也出了些故障。


    它忘記了自己的名字,記憶也有些顛倒,在它的印象裏,小姐永遠是八歲的樣子,它能憑聲音認出在流浪中萍水相逢的顏蘭蘭,卻認不出快要15歲的徐婧媛。


    徐婧媛無法向它證明自己是徐婧媛,索性不與它多解釋,抱起來,和隊伍一起來到了丁秋雲的城市。


    她聽說中心城裏的科技最為發達,因此帶著奧爾來這裏求“醫”,誰想一個不察,奧爾就趁她和機械店老板談話時跑了出來,並碰見了顏蘭蘭。


    徐婧媛說:“老板檢查了一下,說它損壞得不算太嚴重,還能修。”


    聽了這個故事,顏蘭蘭心裏暖洋洋的,索性陪著徐婧媛一起等待。


    一個小時後,老板抱出了小導盲犬奧爾。


    奧爾的眼睛已換上了新的零件,隻是還需奧爾自身進行數據的重整和調試,隻要帶迴去休息兩日,它原本的機能將會完全恢複。


    徐婧媛對老板說了數聲謝謝,伸手把小導盲犬接過來。


    奧爾是隻相當獨立自主的ai,這樣被人抱來抱去,實在有點懵。


    它輕輕蹬了一下腿,彬彬有禮地請求道:“小姐,我能自己走。”


    徐婧媛斷然拒絕:“不行。”


    ……它已經獨身一個走了太久了。


    這次,她要抱著它一起走。


    顏蘭蘭目送著徐婧媛跨出店門。


    她紅色的長風衣被風掀起,內裏裹著一隻還不知道自己已找到了主人的小導盲犬。


    迴去後,顏蘭蘭把這件值得高興的事從頭至尾告訴了正在澆花的丁秋雲。


    丁秋雲放下水壺,從口袋裏摸出小銀壺,喝了一口酒:“奧爾就是你一定要養狗的原因嗎。”


    顏蘭蘭嘿嘿笑了兩聲。


    的確,在兩次遇見奧爾後,顏蘭蘭就一直想要養條狗。


    前幾天她過生日,丁秋雲不知從哪兒抱了一隻未變異、咖啡色的小奶狗來,還在小狗脖子上端端正正係了個蝴蝶結。


    小狗很乖,而且格外粘人,抱著顏蘭蘭就不撒爪了。


    要知道,在末世弄一隻活狗,要比弄一頭老虎還要複雜。


    在老板跑丟之後,誰都不敢在丁秋雲麵前提養動物的事情,直到看他送了顏蘭蘭小狗,大家才各自放鬆了不少。


    開過幾句玩笑,顏蘭蘭咳嗽兩聲,恢複正色,道:“丁隊,奧爾能找到它的主人,穀副隊也一定會迴來的。大家都在努力,一定會把他帶迴來。”


    丁秋雲微微笑了,不置可否。


    三年前,在恩人離開他時,那個化作黑豹、守在恩人身邊的係統061對他說,他為他多留了兩個選項。


    他說,對於ai而言,生物的數據實在難以操縱,隻有在穀心誌死後,061才得以侵入他漸弱的腦電波,保留了穀心誌所有的記憶,儲存在了一個記憶晶體裏。


    如果丁秋雲想要穀心誌複活,那就讓他複活。


    如果他不想,那也隨他。


    丁秋雲握著晶體,猶豫很久,最終把選擇的權利轉迴到了隊員那裏,問他們自己要不要這樣做。


    他沒有想到,在得知穀心誌有救後,隊員們表現得比他更激動。


    不等他動員,所有人就都行動了起來。


    穀心誌和他們在超市裏留下的那張合照,成為了複原穀心誌的關鍵性道具。


    三年間,他們引入了仿真人技術,孫彬主操係統,孫諺尋找合適的材料,顏蘭蘭親自做了麵部和形體的3d複原,羅叔四下跑運輸,搜集最稀有的納米材料。


    大家各自忙碌,朝著一個目標齊心協力地努力。


    丁秋雲見狀,愕然了很久,但最後想通,還是覺得好笑又諷刺。


    ……終究是隻有他一個人複活,隻有他一個人記得那些事情。


    現在,大家都希望穀心誌活過來,他們想要擁有那個有點討厭、清冷又強悍的穀副隊。


    罷了,罷了。


    如今所有人都死過一次,從零開始,他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顏蘭蘭陪了穀心誌一會兒,突然接到了一通短訊,連個招唿都沒跟丁秋雲打。便歡欣鼓舞地跑走了。


    丁秋雲抿了一口酒,無奈想,大概又是去陪舒文清了。


    有了媳婦忘了隊長,真是令人頭禿。


    他把小銀壺放迴懷裏,拎起小水壺,慢慢澆灌梅花。


    在永恆的冬日裏,白梅開得燦爛無比,香氣幽微,令人心醉。


    不多時,丁秋雲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聽這腳步聲耳熟得很,一時也想不到屬於誰,但這片梅林隻有基地裏的人才能進來,他便沒有迴頭,繼續澆灌:“什麽事啊?”


    來人沒有應答,而是將一隻略微顫抖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丁秋雲動作一頓,手上的水壺呈傾斜角度,有點點滴滴的水珠落下,灑在了二人的腳背上。


    來人張開雙臂,想要把眼前人抱入懷裏,卻又在即將觸碰到他時謹慎地縮了迴去。


    最終,他將一樣東西塞入丁秋雲的口袋。


    丁秋雲怔愣片刻,伸手去摸:“這是……”


    “……我的控製器。”


    他聲音裏有著無限的歡欣與壓抑著的渴望:“丁隊……以後,請你管好你的副隊長。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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