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既然是丁秋雲的要求, 他照做就是。


    穀心誌雖然被新人類通緝過,但見到他的臉還能活著的, 實在沒有幾個。


    再說, 這隊新人類與先前通緝他的那批不屬於同一支,不必擔心會有人認出他。


    混倒是順利混入了, 隻是這裏的生活實在不很順心。


    他才抽了不到一根煙,麻煩便來了。


    一隻煙盒遞到了穀心誌麵前,隻聞那煙絲香氣,老煙槍就能輕易判斷出, 就算不在末世, 這也是難得的好煙。


    他張嘴咬了一根,含在嘴裏。


    一道火柴適時地劃亮,把煙絲嘶嘶燃亮,煙霧順著他不畫而朱的唇嫋嫋而升。


    穀心誌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少年的清冷感當真是最致命的武器, 哪怕舉止沒有任何情意和撩撥的意味, 也能輕易叫人渾身燥熱。


    絡腮胡在他身邊坐下, 雙目灼灼地盯著穀心誌:“辛苦了。”


    穀心誌淡淡地:“嗯。”


    絡腮胡試圖去勾住穀心誌的肩膀:“看你,怎麽比來的時候還要瘦了一點。”


    穀心誌臉上表情不變,口裏卻險些把過濾嘴咬爛。


    絡腮胡姓邱, 是目前這支新人類隊伍的首領。而這支隊伍, 是所有覬覦武器庫的新人類隊伍中最龐大的一支。


    先前, 穀心誌觀察了許久, 權衡了一切利弊, 確認這裏是最適合他滲透的地方, 才帶著隊伍投向了這裏。


    他以為自己算準了所有,但當他把信傳給丁秋雲,告知他選擇的新人類陣營時,丁秋雲隻迴了他一個字:“哈。”


    穀心誌:“……什麽意思?”


    丁秋雲說:“沒什麽大事。你去了就知道了。”


    丁秋雲雖不插手穀心誌自建的新隊伍,但他對那些哪怕稍有些勢力的新人類群體,都相當了解。


    ……舒文清的商業鎮,如今可是個大型的信息集散地,想要什麽訊息,在這裏打聽便是。


    丁秋雲說得半點沒錯:這不算什麽大事,而且穀心誌也的確是去了就知道了。


    這支新人類的隊長絡腮胡很喜歡漂亮的男青年,穀心誌這款長相和氣質,剛剛好長在他的審美點上。


    穀心誌被糾纏得不勝其煩,哪怕對他疏遠冷淡,他也是樂此不疲地湊上來,惹得穀心誌頭疼不已。


    他寫信迴去質問:“丁秋雲,你是故意不告訴我?”


    不久後,小鎮來信送到。


    丁秋雲的迴答隻有兩個字:“是的。”


    穀心誌捏著兩個字的信,在睡袋裏看了很久,心裏又酸又軟,咬著手電筒,用鉛筆頭一字字寫著迴信。


    他想說“這樣會讓你消氣嗎”,想問“我需不需要做得更多”,刪了改,改了刪,最後送出的,也隻有短短的一個字。


    他說:“好。”


    ……好,隻要你高興,都聽你的就是。


    穀心誌沒有即刻擰斷絡腮胡的脖子,隻是冷冷一眼看過去,便看得絡腮胡心旌搖蕩,也不敢再有多餘動作,嘴角先僵硬地擠出個討好的笑來:“小穀……”


    穀心誌站起身來,撣撣剛被他碰過的肩膀:“謝謝邱隊的煙。”


    如果說旁人做起這動作,絡腮胡必然暴怒,但是穀心誌這樣做,就讓他根本提不起氣來。


    就連發白的指尖擦過肩部時發出的兩聲衣料摩擦聲,都是恰到好處的迷人。


    穀心誌起身離去後,絡腮胡頓覺索然無味,正從煙盒裏銜出一根煙來,眼睛一轉,發現穀心誌竟然在走出數十步後,偷偷迴頭打量自己。


    被這樣悄悄窺視,絡腮胡並不覺得憤怒,反倒被那目光生生弄酥了身體,笑眯眯地看了迴去。


    穀心誌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轉過頭去,快步走開。


    絡腮胡笑了。


    再怎麽裝,二十多歲的小娃兒,果然還是嫩。


    雖說他來時帶了個質量挺不錯的隊伍,但論數量,穀心誌還得乖乖依附在自己身邊,哪怕心不甘情不願,也必須如此。


    他越不甘願,越抗拒,等自己得手的那一刻,就越快活。


    然而,在與他相背而行的穀心誌眼裏,並沒有任何一絲他想象中的羞惱、緊張和不安。


    他的神情活像是一匹正在狩獵的狼,狡詐,殘忍,透著精謀的森光。


    他一邊走,一邊用雪白的麻紗手帕擦拭著手,唇,以及被絡腮胡的任何物品碰到的地方,隨後來到帳篷後,隨手將手帕扔入一堆篝火之中,看著那片雪白化為焦炭,才邁步走開。


    穀心誌帶著他稀少的隊伍,和意圖圍殲武器庫基地的新人類混跡在了一起,沒人覺出他舊人類的身份,因為他看上去不怕冷,也不怕死。


    死這件事,穀心誌見得多了,一是殺人,二是看到夢裏的丁秋雲一次次死在他的麵前。


    說到底,他對“死”這件事其實沒有太強烈的實感,因為別人的死對他來說不算什麽值得掛懷的事。


    而丁秋雲的死,是一件重複在夢中的事情,隻要他能熬到睜開眼睛,那他就能說服自己,這件事並沒有發生過,就算發生過,也隻是過去的事情,他隻要一睜眼,仍能看到鮮活的秋雲,這就夠了。


    直到某天,他的隊員為了跟駐地附近的其他新人類搶奪一頭被擊中的麋鹿,被一槍打中了腦袋。


    那槍威力巨大,一發轟去,他半個腦袋就沒有了。


    既然撕破了麵皮,對方也沒有再留手,把隊員的腦袋割了下來,免得他帶傷迴去報信,遺禍無窮。


    與他分散開來找尋獵物的穀心誌聽到槍聲,循聲而至,憑借他身上的姓名牌認出了他。


    他在屍體邊坐了很久,注視著這具無頭的冷屍,抽完了一整包煙。


    此人生前最討厭穀心誌吸煙,總勸說他這樣會得肺癌,卻每每無功而返。因此其他隊員看到這情景,一是感傷,一是哭笑不得。


    穀心誌右手指間夾著煙,左手摸進了他衣裳的口袋。


    他在每個隊員的上衣口袋裏都裝設了一個小型的攝錄終端。


    這玩意兒是他從舒文清那裏淘來的,是方便他們與其他新人類交流時盜錄一些影像資料,好帶迴來分析的。


    他一邊抽煙,一邊把終端插入一台早已準備好的攝錄機裏,看遍了事件發生的前因後果。


    看完了,他站起身來,說:“我離開一下。”


    隊員們以為他是心情悶,要去吸根煙,便道:“穀隊,小李他……”


    穀心誌沒發聲,單手插兜,慢慢晃了出去。


    隊員們對視一番,對穀心誌的冷情冷心也早已習慣,準備著手掩埋同伴。


    他們選擇跟著穀心誌冒這個險,就有犧牲的覺悟,何況與其他舊人類相比,他們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的感覺也淡了不少,就算難過,也並不那麽撕心裂肺。


    然而即使關於“死”的定義變過數度,“入土為安”仍是根植於“人”心中的習俗。


    他們把同伴的屍身帶迴了駐地附近,借了鐵鍬,開始挖坑。


    被凍硬的土不很好挖,好在新人類力量遠超正常人,很快便掘好了一處深坑。


    還不等他們把用睡袋裹好的屍身搬進去,穀心誌便迴來了。


    他右手拖著一頭死去的麋鹿,左手提著一顆人頭,結了一手的血冰,嘴上叼著一根新煙,正在嫋嫋地冒著帶有尼古丁香味的霧。


    這人頭,恰是剛才他在攝錄機裏看到的那個兇手。


    無視了所有被駭了一跳的隊員,穀心誌將人頭柚子似的隨手往墓穴裏一拋,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他說:“一塊埋了。有個交代。”


    說罷,他不等隊員們有什麽反應,便返身走迴了帳篷。


    旁觀著這一切的絡腮胡一臉欣賞地看著我行我素的穀心誌,心裏眼裏都熱乎乎的。


    一名隊員匆匆走來,對絡腮胡說:“老大,出了點兒麻煩,你去看看吧。”


    絡腮胡迴過神來:“什麽事兒?”


    “是老龍那裏怒了,說咱們這邊的人光天化日地跑到他們基地附近砍了一個人,要咱們給他一個交代。”


    “什麽交代?”絡腮胡聳聳肩,“他們的人先動的手,我不找他事兒就不錯了。原話轉告他:人都到基地附近了還能被殺,丟不丟人呐。”


    隊員聞言,略有些犯難:“原話轉告啊?”


    “你是老大我是老大?”絡腮胡受了穀心誌感染,也點上一支煙,對穀心誌的帳篷指了指,“這人仗義,留著有用。”


    隊員不禁腹誹,屁有用,明明是你中意,但這話說出來就是擎等著挨揍,於是他便收了聲,一溜煙地跑著去傳信了。


    絡腮胡癡迷地看向帳篷。


    而帳篷裏的穀心誌搓去了掌心凝結的血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指腕,鑽入睡袋,照樣咬著手電筒,取出香煙殼,給丁秋雲寫信。


    他這次寫了很多字,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話太多了些,寫完後想刪掉一些,但看了又看,覺得這麽多話也不壞,就把寫得滿滿當當的香煙殼疊迴原樣,拿膠水粘好,用私藏的香煙一根根裝填進去,確認無誤後,才把一名女隊員叫來:“告訴李名遠他家人,他死了,屍首運不迴去,就地埋了,讓他們有空過來看看。”


    死去的李名遠早已和家人失散,這是讓女隊員去小鎮送信的暗號。


    說罷,他把一盒女士香煙遞給了女隊員。


    女隊員也抽煙,因此旁人不會多想什麽,隻當這是跑腿的酬勞。


    女隊員心領神會,將煙盒接過,正欲離開,卻被絡腮胡攔了個正著。


    女隊員一顆心砰然狂跳起來,以為他們的秘密敗露了,本能地轉頭去看穀心誌。


    穀心誌卻神色如常:“邱隊,有什麽事兒?”


    絡腮胡討好地一笑:“要去哪裏,我派人送她。”


    穀心誌冷淡拒絕:“我們有車,不勞大駕。”


    又在穀心誌這裏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軟釘子,目送著暗鬆一口氣的女隊員離去的背影,饒是有耐心的絡腮胡都有些忍不住了。


    他以玩笑口吻道:“穀隊,你這人可真要命。”猜不透,看不透,偏偏又有股若有若無的吸引力。


    穀心誌一板一眼道:“我不要命。”


    絡腮胡被他這樣嚴肅又不懂玩笑的模樣逗樂了,隻覺自己撿到了老大一個寶貝。


    他當真想和穀心誌就這樣再多相處兩日,多說上兩句玩笑,然而,武器庫那邊的情況,變化得比他們想象中要快。


    武器庫被鎮守得滴水不漏,新人類已想過很多辦法,正麵強攻、截斷糧食、汙染水源、投放病犬,或是把活捉來的武器庫士兵身上染上病毒再放迴去。


    然而,武器庫依然固若金湯,正麵強攻,他們有更充足的武器;截斷糧食,他們就撕出一條血路來;汙染水源,他們有著獨立的水庫;投放病犬,往往那些犬類還沒有摸到武器庫火力線外圍的邊就會被當即格殺;投放病人,那些病人不等迴到武器庫中,便會直接選擇自殺,以免拖累眾人。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長期的鎮守,始終是一場消耗戰。


    如果不是注意到他們已消耗不起了,這些新人類也不會不約而同地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隻為了分一杯羹。


    全麵的戰爭,是在三日後的夜晚爆發的。


    “穀隊!”一名隊員闖入穀心誌的帳篷,聲音難掩激動,“開始了!起碼有三個新人類的隊伍動了!看來今晚是總——”


    穀心誌從睡袋中翻身坐起,半絲猶豫都無,抓住自己的狙擊槍和匕首便奔出帳篷。


    烈烈的火光下,絡腮胡正緊張地指揮著他麾下的人員,準備出發。


    穀心誌默默站到了他身邊。


    一迴頭看見穀心誌,他心頭一熱,從腰間抽出一把他隨身佩帶的手槍來:“拿好這個。”


    那是一把勃朗寧,小巧,漂亮,和穀心誌記憶裏的那把很像。


    而他記憶裏的那個人,握住這把槍,對他下達了命令:“射程以內。”


    他忍不住低下頭,粲然一笑:“不用,我有槍了。”


    他又拍拍自己的腰間:“還有匕首。”


    穀心誌的笑顏著實動人,絡腮胡險些看得窒住,盡管穀心誌再次推拒了他的好意,他也是渾身發暖,不由道:“待會兒打起來,你跟緊我!”


    穀心誌看見了他眼中全盤的信任,隻覺這一幕著實熟悉。


    在多少次的噩夢輪迴中,他無數次從丁秋雲眼裏看到這樣的光,那是把他當做最可信賴的對象的眼神。


    察覺到這點,他麵色微微一緊,但很快便恢複了往日的清冷:“嗯,我會的。”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正在千裏之外的小鎮,跟景一鳴玩打仗遊戲。


    槍是木頭槍,削得很精致,是池小池親手做的。


    景一鳴已順順利利地長到了狗都嫌的年紀,上躥下跳無比利索,當年那個加油站裏病懨懨的、根本出不了屋子的孩子,正托著槍蹲在加油站加油機的最上層,“噠噠噠”、“噠噠噠”地對著池小池模擬開火。


    作為裁判,煤老板優雅地舔著爪,在一旁鎮定圍觀。


    池小池抱著另一把木頭槍躲在一麵牆後,大喊道:“你賴皮啊,哪裏有無限子彈的槍啊。”


    景一鳴咯咯地笑,把他那把槍開得跟光劍掃射似的。


    把一頭烏發鬆鬆挽到腦後的景子華從散發著飯香的屋中走出:“吃飯了。”


    景一鳴倒是聽他媽媽的話,噔地一下從加油機上蹦下:“媽媽,叔叔被我打倒了。”


    池小池探了個腦袋出來,埋怨道:“老景,他耍賴。我隻給他一把九二,他打得跟加特林似的。”


    景子華低頭,問景一鳴:“真的?你用加特林打叔叔?”


    景一鳴有點心虛地絞著手指:“……”


    景子華提示他:“你違反了規則,該做什麽?”


    景一鳴噠噠噠跑到池小池跟前,甜甜道:“叔叔,我錯啦,以後會遵守遊戲規則的。”


    池小池:“乖……”


    話音剛落,景一鳴從後腰掏出一把木手槍,砰地一下把池小池給秒了。


    池小池:“……”


    景一鳴表示:“叔叔你死了。”


    池小池:“……”孩子的套路也這麽深嗎。


    景一鳴連蹦帶跳地撲迴景子華懷裏,不無驕傲道:“媽媽,我成功保護你啦!”


    ……他們玩的是保衛加油站的遊戲。景一鳴是守方,池小池是攻方。


    景子華滿心溫情地蹲下身吻了吻景一鳴的頭發,推推他的後背,示意他快些進屋吃飯。


    警報解除,景一鳴也恢複了對池小池的熱情,招手道:“叔叔來吃飯呀。”


    池小池佯作無力地靠著牆,難過得簡直不能唿吸:“叔叔被你打死了。”


    景一鳴、景子華:“……”


    池小池說:“放心,叔叔不會怪你們,叔叔的在天之靈會保佑你們風調雨順的。”


    景一鳴、景子華“……”


    池小池開始吹口哨,在山路十八彎的跑調間,唯有061能夠分辨,他吹的玩意兒xv《天氣預報》的主題曲。


    景子華和景一鳴自然是聽不懂這個梗的。


    景一鳴一步一迴頭地溜了,景子華則走到擅自給自己加戲的池小池跟前,確認景一鳴聽不到他們的說話聲了,才笑道:“其實,你不用這麽讓著他的。”


    池小池把背在身後的手拿出。


    在他手裏,赫然握著一把槍。


    從一開始,他就防著突然靠近的景一鳴,但他在占了先手的情況下,卻並沒有搶先開槍。


    池小池不介意地擺擺手:“沒事兒,留著下次再贏。”


    景子華邀請他:“留下吃個飯?”


    “行。”


    池小池進入母子二人的小餐廳時,著意看了一眼牆上。


    那麵牆上,掛著一張機械強弩。


    那是幾個月前池小池去舒文清鎮上時看到的一樣貨品,和丁秋雲記憶中“老景”曾用過的弓弩的款式、形製一模一樣。


    池小池買了下來,將它送給了景子華,美其名曰“鎮宅”。


    這出於一種儀式感,池小池覺得,這樣東西就該屬於她。


    但與此同時,他希望她一輩子不會動用到這種東西。


    飯後,那名被穀心誌派遣出的女隊員進入鎮中,找到了池小池,將那盒煙交給了他。


    他將煙盒拆開來,看到那密密麻麻、數量遠超平均值的字跡時,還愣了片刻。


    但等他把內容自頭至尾閱讀完畢後,池小池與061齊齊發出一聲淺笑。


    池小池:“六老師,你笑什麽?”


    061問:“你笑什麽?”


    池小池:“任務看起來要完成了。”


    061糾正他:“‘我們’的任務要完成了。”


    池小池不引人注目地舒了一口氣。


    數據不會騙人,穀心誌的悔意值一直在穩步上漲,現在的數值是87點。


    還差13點,他們就能離開了。


    池小池想,倘若穀心誌在信中說的是真的,他提前埋設下的那張黑牌大概是不必動用了。


    但隻在半分鍾後,池小池的臉色竟是豁然大變——


    火並,從昨晚一直持續到第二日中午。


    戰,戰成一團,起先是舊人類與新人類的爭鬥,再然後便是新人類與新人類,預備隊一波一波地頂上,無心計,無智謀,就是純粹的槍對槍,刀對刀,沒有什麽花巧,拚的就是殺人的技巧和決心。


    基地控製權幾度易主,人人都紅了眼、迷了心,見人便殺,甚至不止一人倒在殺紅了眼的戰友的刀槍下。


    最終,勝利的天平朝絡腮胡這方傾斜了。


    局勢甫定,絡腮胡心花怒放,他命令隊伍裏殘存的幾十人迅速清理戰場,並派出幾人去接應後續的部隊,通知趕快前來,以人數優勢奪下武器庫。


    和其他隊伍一樣,原本打算用來接管武器庫的預備隊都在車輪戰中耗光,四處皆是遍灑的鮮血與斷肢,看得絡腮胡又是快意又是悵惘。


    他在屍山血海間轉了一圈又一圈,既想痛快地大吼,又想絕望地砸掉眼前的一切。


    好在他一扭頭,發現穀心誌還跟在他身邊。


    在眾多屍身中,唯有他與他兩個活物。


    穀心誌臉上濺滿了血,身上也俱是鮮血,他拉起袖子,輕輕將匕首的光芒擦拭出來。


    絡腮胡哈哈大笑出來,舒展開雙臂,狠狠把穀心誌攬入懷中。


    絡腮胡人高馬大,熊似的把纖細的穀心誌攬入懷裏時,他隻覺得滿心踏實與溫暖——


    溫暖?


    等等,這不該是新人類的體溫!


    驚懼感電光石火地從他心頭劃過的一瞬,他想要把穀心誌推開,但後頸卻被穀心誌鋼鐵似的手指掐緊了,逼得無處可逃。


    一個他愛極愛慘了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清清冷冷地滑過,好聽悅耳極了。


    “謝謝帶路。”


    “我不要你的命,隻是希望你的隊伍幫我開道。”


    “好了,現在——”


    剛剛被擦拭幹淨的鋒刃上再度被濃稠的血色覆蓋,鮮血趵突泉似的從絡腮胡的喉間噴濺而出,他的胡茬縫隙間噴滿了血,一滴滴順著胡子的細絡滴下。


    絡腮胡喉間發出咯咯的悶響,眼中溢滿不可思議的神光。


    漸漸,這股光淡了,也變了,變成了一團燃燒著的暗火。


    穀心誌拍著他的後頸,感受著他漸趨微弱的唿吸和漸趨劇烈的血流聲,輕聲撫慰道:“好了,好了。”


    但就在這時,一樣冷硬的東西,抵上了穀心誌的身體。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在二人之間炸了開來。


    絡腮胡手裏,死死握著他原先打算送給穀心誌的那把小勃朗寧。


    槍口內逸出細細的煙塵。


    穀心誌的肺部開了一個血洞,有淡淡的硝煙從創口飄出,火藥和鮮血的味道一樣刺鼻。


    穀心誌的腦子一時間停轉了。


    他想,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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