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通訊窗裏濺出的溫熱血液把袁本善半張臉都染得鮮紅。


    他用大拇指印了印自己的唇角, 已經腫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甘棠,想了想,還是上前把她扶了起來。


    甘棠已經暈了過去,好在傷口處凝出了一層亮晶晶的物質, 看起來像是斷裂的玻璃碴斷麵, 並沒有流血。


    甘棠雙目緊閉, 雙眼灰敗,竟像是瀕死的模樣。


    池小池趕到甘棠身邊,小心地跪下:“棠姐?”


    他手抖得厲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遠遠見她右腿化作一堆碎玻璃片、向側麵倒下時, 池小池腦袋裏嗡的一聲,眼前直接黑了幾秒。


    ……數十秒之前。


    在察覺情況不對時,本該是池小池前去拉住袁本善的。


    在極短暫的時間裏,池小池腦中建立起了一條完整的邏輯鏈。


    走廊中的機關,必須要人體熱感應才能觸發, 因此,搬櫃子進去代替觸發熱感應裝置是不可能的。


    因此……玻璃走廊裏必須要進去一個人, 而且受到地形限製, 進去的隻能是他們之中身形最瘦弱的那個。


    通訊口兩端負責“牽手”的人, 硬性要求是必須超過55公斤。


    隻需一個超過55公斤的人便能利用地形成功牽製住身處狹縫中的人, 更不用說是兩個。


    隻有玻璃走廊合攏,生門才會開啟, 情況本來就緊迫, 而鼓猴那句提示, 無疑是將賈思遠推上了死路的決定性推手。


    如果她成功逃生,那麽,除非有人願意自我犧牲,否則誰還會願意走進那索命的甬道?


    到那時,眾人會推諉扯皮,互相毆鬥,甚至會走到自相殘殺這一步。


    原因無他。


    這是最後一次任務,一個隻有一小時的任務。


    誰都不想死,那麽,隻能送別人去死。


    哪怕池小池想說服他們,房間內可能還有生路,但在千鈞一發之際,他怎麽說服那些個已經抓住一絲活命希望的人放棄希望?


    ……因此,這是個徹頭徹尾的死局。


    無論如何,在外麵觀察他們的小醜都能看到他想看的戲碼:不是像現在這樣,強製犧牲一個人來開拓生路,就是幾人坐在一起,互相埋怨,哄著對方去送死。


    池小池花了幾個瞬間在腦中構建好邏輯鏈,便開始思考應對之法。


    在那麽短的時間內,要保住全然無辜的賈思遠的命,他隻能想到暴力破壁這一種辦法。


    小醜說過,他討厭室內重新裝修,也就是說,一旦破壞室內設施,必有懲罰。


    一個未知的懲罰,與一條人命相比……


    池小池猶豫片刻,便起身邁步,準備去敲碎那塊要命的玻璃。


    誰想那時,甘棠徑直攔在了他身前。


    她說,我來。


    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她就幫池小池擋下了一場災厄。


    池小池把甘棠抱入懷裏,啞著嗓子叫她:“……棠姐?”


    甘棠一動不動。


    池小池頓覺唿吸不暢,用發顫的指尖去試她的唿吸。


    他不記得自己上一次做這個動作時是多久以前了,隻記得自己恨極了這種感覺。


    不是恨別人,是恨自己的無能。


    好在試探的結果還不壞。


    甘棠仍有唿吸和心跳,隻是速率都降到近乎於無,隻夠維持身體機能最低限度的運行。


    心裏那股勁兒一鬆,池小池才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剛才他險些把自己逼到窒息。


    他低頭,把臉埋到她散發著淡淡清香的發間,小聲呢喃道:“棠姐。”


    隨著唿吸能力恢複,池小池的聽力也隨之正常。


    房間另一側已經爭執了起來,是胥家譯和喬芸。


    不過,因為親眼看見了甘棠的慘狀,他們即使爭執也不敢再動手。


    胥家譯本是個挺古井無波的性格,也被入目的慘狀驚到了。


    他對一頭汙血的喬芸怒道:“你殺了她!”


    喬芸正在試圖擦去流入口中的血,聞言不覺冷笑:“可我幫你們開了門。”


    胥家譯:“別的生路呢?不先找一找,就急著送她去死?”


    “找什麽?”喬芸發現嘴裏腥味難祛,惡心地幹嘔兩下,“你找啊,到時候小賈從通道裏出來,我們又找不到生路,你替她進去踩機關?”


    “萬一還有別的辦法呢?”


    “萬一沒有呢。”


    “是真的沒有,還是你怕真的會有別的線索,不敢去找?”


    “我可去你媽的吧!”喬芸被他質問得暴躁不已,“你裝什麽?這麽高尚,上次碰見那個無頭鬼的時候,你幹嘛不高風亮節地留下來讓它吃了你?為什麽要跑得比那個女人快?老娘替你們擋了煞,沾了一身腥,你他媽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有本事你不進門,留在這兒看著她給她守屍啊?!”


    孟乾被吵得頭疼,嗬斥了一聲“閉嘴”,視線盡量避開玻璃裏爛糟糟的肉泥,看向房間另一邊,問池小池:“她怎麽樣了?”


    池小池答:“還活著。”


    “自己沒事找事!”喬芸心裏其實也慌亂得很,隻能靠虛張聲勢來壯膽色,將害死性命的愧疚感克製下去,“都說了不要破壞東西,作什麽死?”


    池小池沒說話,隻抬起眼睛靜靜注視著她。


    喬芸竟被他的目光刺得有些心驚肉跳,卻也不肯乖乖噤聲,嘀咕道:“沒本事還逞什麽英雄。”


    孟乾很髒地罵了一聲:“都別吵了!第一個房間花了18分鍾,接下來的房間你們還過不過了?!”


    池小池俯身,打算把昏迷的甘棠背起來。


    一直蹲在旁邊的袁本善搭了一把手。


    他遠沒有喬芸那麽理直氣壯,試探著叫眼前人:“……純……小池。”


    池小池順手從兜裏掏出一包衛生紙,交到他手上:“擦擦臉吧。”


    袁本善神情有些驚喜:“你不怪我?”


    池小池盯著他腦後的某一片虛空處,嘴唇蠕動幾下,像是在想心事,也像是在躲避他的視線:“……誰讓機關是這麽設計的呢。”


    袁本善忙不迭附和:“對,對。”


    池小池說:“我們麵對的不是那些福利院孩子們,也不是古堡裏的女鬼。對方是一個連環殺人犯,一個精神變態,我們沒法跟他講道理。”


    袁本善很為宋純陽對他的理解而感動,主動托起甘棠的腰,把昏迷的她搬放到池小池背上。


    背上甘棠時,池小池想,他們要應對的確實是一個變態沒錯。


    然而,這一喬一袁兩人能在第一時間唿應上變態的腦電波,也確實是奇人了。


    從剛才起一直一語不發的甘彧在此時緩步向池小池走來:“把棠棠交給我吧。”


    他麵色很難看,表情倒是淡淡的,可鼻尖正一粒粒往外滲著冷汗,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惱怒。


    池小池沒說話,隻把甘棠又往上背了背。


    他嚐試在最大限度上分散陡增的體重,在玻璃上每落下一步,都不可避免地踩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害得跟在他身後的袁本善心驚膽戰。


    還好,他們平安無事地走過了那扇門。


    那門似乎是食用了賈思遠的血肉,吸取了足夠的營養,在賈思遠被擠扁的瞬間便望風而長,恢複了正常的規模,雖然正中央仍有玻璃壁阻擋,但左右兩側的空檔已完全能保證一個人通行。


    時間緊迫,即使是對喬芸做法頗有微詞的胥家譯也沒有選擇留下,陪伴那一團血泥爛骨,或是尋找那可能存在,也可能從不存在的第二條生路。


    在所有人進入漆黑一片的生門後,門扉驟然合攏。


    他們像是進入了一個狹小的、類似電梯的移動裝置,被轟轟地運送至不知名的遠方。


    池小池眼前仍是順著玻璃內壁緩緩下流的血肉,以及碎了一地的玻璃。


    ……甘棠的右腿碎片就混在那裏麵,再也找不迴來了。


    他輕喘兩聲,逼自己冷靜下來。


    目前,他們不僅要破局,還要照顧受傷的甘棠。


    甘棠她應該不會有事……隻要能撐到出去……


    黑暗裏,一隻左手輕輕伸來,握緊了他的手。


    他一個激靈,本能地迴頭,卻發現甘棠的頭仍枕在他的肩上,昏睡不醒。


    身側傳來甘彧極溫柔的低語:“這不關你的事情。不要自責。”


    池小池低下頭。


    他隻覺得握過來的那隻手比他的還冷,但握起來卻意外地可靠與踏實。


    就像每一次與甘彧接觸時一樣,池小池沒有產生任何不適感。


    他心念一動,歪過頭去想要看看他,那張臉卻隱在沉沉的黑暗之中,難以辨清。


    而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甘彧後背貼靠在一側牆壁上,右手死死按在大腿根部,冷汗如瀑。


    如果剛才池小池細聽,會發現他的話尾帶著一點輕微的痛楚的顫音。


    電梯裝置橫縱交叉地運行了約兩分鍾後,不動了。


    四下裏砰砰有聲,劇烈的心跳聲此起彼伏。


    孟乾:“停下了?”


    話音未落,幾人腳下的地板被倏然撤去!


    恐怖的失重感潮水般湧來。


    然而下一瞬,幾人便已站在燈火通明的房間之中,就像是在淺眠時發生的“高空墜落”,在以為自己要摔死時,一睜眼卻發現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


    比起剛才的房間,這裏正常了許多,至少地麵牆壁都是水泥的,有一扇從內上了把黃銅大鎖的鐵門,看起來這大概就是出去的唯一通路了。


    然而……


    房間中央擺著一個一人來高的巨大封閉式水族箱,小假山、長水草、照明燈,設施一應俱全,按其規模大概可以用來養條小型鯊魚。


    臉上還帶著血的喬芸正坐在水族箱裏麵。


    她尚沒有反應過來眼前是什麽狀況,正一臉呆滯地撫摸著水族箱的內壁。


    喬芸拍了兩下玻璃,又起身去推緊合著的頂蓋,那頂蓋四麵都上了暗鎖,即使她發力去推,那蓋子仍紋絲不動,沉重如石。


    她沿著水族箱摸索一圈,也沒能找到出口,隻看到外麵掛著一條描紅畫彩的橫幅,上麵應該是寫著什麽字,但她從背麵卻辨認不來。


    到現在,她再遲鈍也該覺出不對勁了,臉色鐵青地拍著玻璃問:“上麵寫的什麽?”


    眾人不語,就連剛跟她嗆過聲的胥家譯也閉口不答。


    橫幅上畫著無數澄黃的星星與彩條帶,以及一個跳出驚嚇盒子的小醜,以及一句用花體寫就的話。


    “這是給在上一關表現最好的玩家的獎勵!”


    袁本善臉色一白,略感慶幸地吐了口氣。


    池小池把背上的甘棠小心地往上托了托,走到水族箱前,伸手篤篤敲擊了兩下。


    和上個世界的普通玻璃不同,這裏的玻璃質量好到令人發指,完全是防彈等級的。


    除了這巨大的水族箱外,還有四隻小箱子擺放在房間四角。


    袁本善走到其中一隻箱子跟前,掀開蓋子,發現裏麵放著一隻薄約半寸的方形操作盤。


    孟乾掀開了箱子,也發現了同樣的東西。


    他奇道:“這不是小時候常見的那種遊戲尺子嗎。”


    的確,這方形的塑料盤很像小賣部裏常見的遊戲尺,尺子的背麵可以用來測量,正麵則有一個長條狀的小型迷宮,以及一顆可以隨意滾動的小鋼珠。


    上課跑神的孩子很喜歡把玩這種尺子,讓小鋼珠從迷宮起點滾到終點,再從終點迴到起點。


    這操作盤就是這種遊戲尺的放大版,隻不過“迷宮”麵積更大,地形也更為複雜。


    孟乾伸手就去把那操作盤從箱子裏拿了出來。


    甘彧見情況不對,冷聲喝道:“別動!”


    孟乾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也發現不對了。


    那操作盤與箱子底部,有一條細細的線連接著。


    孟乾細看兩眼,白毛汗霎時間炸了一身。


    他不是專業人士,可隻要看過幾部警匪片,誰認不出來這彩色的塑膠細線是炸彈的標配?


    ……倘若他剛才把線拉斷了……


    眾人正驚疑間,房間東南側的小喇叭突然有了聲音,驚了眾人一跳。


    “歡迎來到我的奇妙禮物小屋——”


    是小醜的聲音。


    他語氣裏滿是扭曲的興奮:“恭喜你們成功度過了第一關!~我們第一關的勝利者,已經得到了獎勵!成為第二關的關鍵人物!讓我們為她喝彩!bravo!!”


    喬芸雙手神經質地抓撓著水族箱內壁,冷汗涔涔。


    “現在請我們的勝利者,在假山裏找到屬於你的獎品!!”


    喬芸不敢耽誤時間,雙膝跪地,顫抖著手,在裝飾假山裏摸出了一把銅製的鑰匙。


    ……是通往外麵的鑰匙。


    小醜在麥克風裏將手拍得啪啪作響:“現在,由我來告知你們遊戲規則。請看這四個有趣的驚嚇盒子,裏麵各自有一個迷宮盤,迷宮盤裏呢,有生路,有死路,還有一樣非常有趣的東西——炸彈。”


    孟乾他們急忙去看。


    果然,迷宮盤上除了小鋼珠,還有一粒粒密集的黑色圓球狀物體,分布在各個迷宮的拐角,角度刁鑽,數量極大。


    “它們可是真正的炸彈哦。”小醜笑嘻嘻,“小心,如果你們的小鋼珠在去往終點的路上,不小心碰到了它——”


    短暫的沉默。


    “boom!!!!!”


    那陡然提高的聲音叫喬芸嚇得尖叫出聲。


    “你們有十五分鍾的時間。解開四個盒子,就能分別打開水族箱上的四把鎖,拿走你們想要的寶物~”小醜收到了自己想要的演出效果,笑聲愈發詭異,“對了,為了更方便你們計算時間,我會提供給你們一種更為直觀的方式。”


    喬芸驚魂甫定時,突然覺得手上有些濕漉漉的。


    她低頭一看,登時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恐懼,尖叫出聲。


    水族箱的入水口,竟開始向內注水了!


    “十五分鍾後,如果你們還沒有打開鎖的話——”小醜怪笑,“水族箱裏的人,就是我的人魚公主了。嘻嘻嘻嘻。”


    通信乍然斷開,隻有喬芸慘叫著伸手去堵出水口,卻仍有水流源源不斷從她指尖溢出。


    池小池知道,機械機關類遊戲,是自己弱項中的弱項。


    於是他自然地拍一拍甘彧:“甘醫生,交給你了。”


    甘彧左腿單膝跪下,以膝蓋為支撐點,勉力撐了一下,才將右腿放平在地麵上。


    他努力集中了一下因劇痛而渙散的精神,輕聲道:“我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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