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後, 宋純陽和袁本善就上了同一條船。


    在驚魂安定下來後, 宋純陽去現實中的正新街,給瓶女她們上了香,燒了紙錢。


    陪同宋純陽前往的袁本善不大理解他的行為,說:“它們是兇靈。”


    宋純陽認真地在正新街的一處十字路口上畫粉筆圈:“她們是人。”


    袁本善慨歎:“一麵是兇靈, 一麵又是人。這就是人性啊。”


    宋純陽看著紙錢灰打著旋升上天空,虔心許願, 希望她們能買些合適的喜歡的漂亮衣服。


    女孩子隻要買了漂亮衣服, 應該怨氣會少一點, 也不會想吃人了吧。


    袁本善不出意外地保了研。


    他家境不賴, 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套房,帶著他家已經開始做實習小護士的鴛鴦眼小貓住了進去。


    某天,宋純陽買菜下班迴到家, 竟然在家門口發現了拎著水果的關巧巧。


    對這個熱心姑娘宋純陽是很有好感的,他一邊熱情地請她進去,一邊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呀。”


    關巧巧笑吟吟道:“你跟我做任務時留的可是本名。”


    宋純陽摸摸腦袋, 笑得沒心沒肺的。


    關巧巧坐上沙發, 說:“其實我沒有刻意找你。我也是本市人,最近租的房子到期了, 正在找房子住, 搜房源信息時, 正好搜到你發的廣告。我看到廣告發布人的名字, 還想著不會這麽巧吧, 沒想到還真是你。”


    袁本善租的房子麵積不小, 兩室兩廳,兩人住著實有點浪費,將套間租出去是袁本善的主意,在征得房東的許可後,這事兒就被袁本善全權交給了宋純陽。


    來租房子的正好是關巧巧,這無異於打瞌睡送來了個枕頭。


    宋純陽特別開心,但也沒忘了袁本善,說要跟家裏管事兒的商量商量,不過房子十拿九穩會租給她,叫她準備搬家就是。


    送走了關巧巧,宋純陽開心得直蹦躂,找了張紙,趴在床沿邊,開始給關巧巧寫入住事項,從wifi密碼寫到備用鑰匙放置地點,從自己和袁本善的手機號寫到水電費分攤規則,條分縷析,事無巨細。


    等到他開始在紙張最下麵畫卡通獅子貓時,奚樓有點忍不住了:“……你是小學生嗎。”


    宋純陽一臉認真地勾勒著貓咪的圓眼睛:“不是。巧巧她在我第一個任務裏幫了我很多。再說,她算起來也是我和老袁的前輩了。我討好她,她說不定能多給我和老袁一點指導呢。”


    話罷,他繼續認真地畫他的獅子貓。


    那獅子貓眼睛圓圓,爪子茸茸,倒讓奚樓從中間看出了點宋純陽的影子。


    在關巧巧搬進來後,宋純陽和袁本善又去出了幾次任務,了解了更多關於任務的事情。


    前四次任務的難度相差不大,因此第一次出任務的宋純陽碰上第三次出任務的關巧巧,不是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主係統相當鼓勵任務者們結盟,畢竟它要吸取的是恐懼能量不是死亡能量,結盟會有效減少傷亡,保證有生力量存續。


    所以宋純陽他們又和關巧巧結了盟。


    關巧巧比宋純陽他們多執行了兩次任務,第四次任務,她跟宋純陽、袁本善一起去做了,之後她的係統就不再向她發布任務,直到宋純陽他們也從第四次任務裏成功脫身,她才和宋純陽他們一起領受接下來的任務。


    從第五次開始,任務的難度便有了質的飛躍。


    具體表現是任務時間變長,難度和死亡率也直線飛升。


    宋純陽姓如其人,絕不算什麽膽大的人,怕鬼又怕死,每次出來都要崩潰一次,慫得趴在袁本善懷裏嚎啕大哭。


    袁本善被他哭得又氣又好笑:“都活下來了,哭什麽呀。”


    宋純陽嚶嚶嚶:“我怕死,也怕你死。”


    袁本善親他:“我們都好好的,誰也不會死。”


    私底下,宋純陽也問過奚樓:“樓樓,我如果死了,老袁會忘記我嗎。”


    奚樓說:“會。”


    宋純陽抱著自己的膝蓋:“我不想被忘記。”


    奚樓沉默一會兒:“我會記得。”


    ……曆任宿主,他都會記得。


    剛開始,奚樓不是這樣的性格,他願意和人多說說話,多鼓勵任務者們活下去,然而他看多了自己的宿主們精神崩潰、人性坍塌,甚至對自己進行咒罵,隻因為自己不能為他們提供幫助。


    漸漸地,奚樓就不再愛說話。


    這些人愛怎麽的怎麽的,自己隻是個係統而已,不過是個過客,救不了他們的命。


    按理說,被一個已死之人記住不算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宋純陽卻是一副深受感動的表情,認真道:“樓樓,你真好。謝謝你陪我。”


    莫名被發好人卡的奚樓:“……”


    隨著時間的推移,奚樓發現,宋純陽的確和自己曾經帶過的宿主都不一樣。


    他會害怕,但絕不消沉,整個人都積極向上得很。


    宋純陽用筆記本記錄下了他和袁本善相識相戀的點點滴滴,生怕自己或袁本善一旦出事,他們二人的美好迴憶就會被盡數抹去。


    他做了手工掛曆,每度過安然無恙的一天,就會在上麵畫一個大大的圈,寫明這一天他們做了什麽,或是吃了牛排大餐,或是又喂了流浪貓,總之都是一些激勵人心的好事情。


    宋純陽工作很忙,他做了護士,每天要應付許多因為病痛脾氣惡劣的病人,經常被罵,但他一天到晚都是樂嗬嗬的,從不因為自己隨時可能會死而遷怒世界,反倒認為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幸運,不如每一天都過得快樂。


    宋純陽買了烤箱,每天隻要有空就會烤蛋糕分給袁本善和關巧巧吃,甚至還不忘留一塊給奚樓。


    他用煤氣灶點火,寫下奚樓的生辰八字,把蛋糕燒給他。


    他托著下巴,眼巴巴地問:“奚樓,我烤得好不好吃啊。”


    被燒化給奚樓的蛋糕全須全尾地來到了奚樓的手上,他咬了一口,說:“太甜了。”


    說著,他把蛋糕全部吃了。


    對此一無所知的宋純陽笑道:“好,下次給你烤無糖的。”


    第五次進入任務世界時,宋純陽來到了一個以影子為鬼的世界,為了給袁本善他們殿後,宋純陽被一個影子怪抓住了腳腕,險些拖入牆壁中,要不是時間到了,他恐怕已經變成照片掛在牆上了。


    為此,一向穩重冷靜的奚樓發了大火,在他們從任務地點坐車返迴市區時罵了宋純陽一路。


    宋純陽被罵得眼淚汪汪的,還不忘低頭認錯:“對不起呀。”


    奚樓怒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


    話一出口,奚樓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對勁兒了。


    是啊,就算宋純陽死了,丟的也是他自己的小命,關他奚樓什麽事兒?


    “你是我的朋友呀。”宋純陽卻說,“我保證過要讓你有身體的。以後除非是為了老袁,我都不再冒險了。等你有了身體,到時候你來找我,我烤蛋糕給你吃!”


    奚樓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你……不怕死?不怕被忘記?”


    宋純陽小小聲道:“……我寧肯是我被忘記,也不想忘記他。”


    奚樓心尖一動,心間泛上一股說不清是酸是苦的味道。


    但下一個瞬間他就覺得自己瘋了,摸摸自己的額頭和臉,發現溫度是有點高,大概是cpu運轉過度,腦子都燒壞了,索性不再開口。


    宋純陽做過六次任務後,也算得上大佬了,漸漸在圈裏有了名氣。


    任務者們是有自己的論壇的,而在百鬼夜行的任務世界裏擁有一個陰陽眼隊友意味著什麽,誰都心知肚明。


    論壇裏開始有尋找宋純陽的帖子,但因為宋純陽學乖了,用了假名,開了小號,而且為了藏拙,經常扮成瞎子,戴著副墨鏡,天天賴在關巧巧跟袁本善身邊,顯得柔弱無助又委屈,因此大家連他標誌性的異色雙瞳都辨認不出來,想找也無從下手。


    大冬天的,宋純陽抱著暖手寶,刷帖子刷得不亦樂乎。


    袁本善也來圍觀,誇他道:“你真是個寶貝。”


    宋純陽喜滋滋道:“我覺得也是。我真是個大寶貝兒。”


    說完,宋純陽像橘貓一樣揣著手窩進袁本善懷裏:“你可要寵好我呀。”


    袁本善拿鼻子去蹭他的鼻子,笑道:“我如果不寵你呢。”


    宋純陽把眼睛捂住:“那我就不給你用眼睛了。我找別人組隊去。”


    說著,他把捂住眼睛的指縫打開,卻在袁本善臉上捕捉到了一閃而逝的僵硬。


    宋純陽摟住他脖子:“怎麽啦?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袁本善很快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是開玩笑的。”


    但他很快又說:“我們最後總要分開的。——我看到有帖子說,第十次任務,所有人都是分開過的。”


    宋純陽眨巴眨巴眼:“騙人的吧。我聽說能過第十次任務的人少之又少,哪裏能得出‘所有人都分開過’的結論啊。說不定隻有發帖子的人經曆的第十個任務是這樣的呢。”


    說完,他依偎在袁本善的懷裏,說:“我不會離開你的。你放心。”


    袁本善沒說話,隻親了親宋純陽的眼睛。


    這件事隻是生活中的小插曲,很快,他們的第七個任務來了。


    做第七個任務時,他們進入了一個邪典遍布的圖書館,被要求幫助圖書館管理員整理一批書籍,在七天內做好圖書登記和內容整理,但是他們登記的一批書裏藏著一隻可以自由在書中活動的鬼,一個不小心就被會書頁吞進去,嚼成碎片。


    按常理,他們要進行調查,根據傷亡情況,總結出這些有鬼的書的規律,從而規避傷害。


    但在這種情況下,宋純陽的陰陽眼簡直有bug一樣的功效。


    他能輕鬆辨認出哪本書裏有鬼,卻還要裝成小瞎子,柔柔弱弱地讓袁本善給他挑書翻書。


    除了對這一情況心知肚明的關巧巧,很多任務者都對袁本善投去同情的眼神。


    袁本善也慣著他家小媳婦的戲癮,把那些無害的書挑給他,讓他“看”。


    不過宋純陽的戲還是不到位。


    在一個同伴拿起一本有鬼的書時,他不顧袁本善對他的勸告,走上去,告訴他這本書裏有鬼。


    那人一開始並不相信,直到宋純陽摘下了眼鏡,露出一雙琥珀與湛藍的異色雙瞳。


    有了宋純陽,這次的任務完成得異常輕鬆。


    大家嗑著瓜子看著書,不知不覺就把這一大垛書整理完畢。


    最後,宋純陽總結了鬼魂的出現規律,去翻了借閱資料,得知這鬼魂曾是一名在圖書館被圖書館管理員奸害後絞殺的少女,她盲了雙眼,又滿心仇恨,在她生前曾借閱過的書籍中遊走穿行,渴望自己能殺死圖書館管理員。


    在離開的那日,宋純陽悄悄把她藏身的那本書放到了那名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台上。


    在死亡率極高的第七次任務中,與宋純陽一道執行任務的人,全員生還。


    在迴到現實世界、各自分開時,宋純陽表達了自己不願被打擾的願望,而能活到第七個世界的人也都是人精,知道宋純陽幫他們也是情分,並不是本分,何況眼睛長在人家身上,他們無法強迫宋純陽幫他們。


    宋純陽也沒有像前幾個世界那樣恐懼,在迴去的車上對奚樓開心道:“我破紀錄啦破紀錄啦!”


    奚樓:“你破什麽了?”


    “第七個呀。”宋純陽笑,“你不是說,你帶過的宿主最多過了七個世界?我過了七個了!馬上就是第八個!你馬上就要有身體啦!”


    不得不說宋純陽的笑實在很有感染力,小酒窩又深又軟,奚樓的唇角也跟著他高高翹起。


    ……真想摸摸他的酒窩。


    但袁本善卻並沒有被宋純陽的情緒感染,他目視前方,冷靜地開著車,右褲袋微微隆起,揣著一張從圖書館裏某本書上撕下的書頁。


    彼時,誰也不會想到在第八個任務世界裏會發生什麽事。


    迴去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發布任務,宋純陽也樂得清閑,每天上班,迴家洗衣做飯,哼著小曲,和奚樓聊天說話。


    他多希望日子就這麽持續下去,但是當他撕下又一張象征“平安無事”的日曆時,奚樓開口道:“第八個任務來了。”


    此次提示的地點信息,是在隔壁城市郊外的一處古堡,任務是“角色扮演”。


    在古堡之中有一個正在拍攝鬼片的劇組,他們進入任務世界後,會各自領受一個在劇組中的角色,要求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都不能出戲。


    至於“出戲”的後果,任務沒有點明,但那一定不是什麽叫人愉快的事情。


    任務時間則是半個月,是曆次任務中最長的一次。


    不過,不管在任務世界裏度過了多久,在現實世界裏都隻是一瞬而已。


    聽到任務,宋純陽的第一反應是:“隔壁市?又要我們自己掏路費了?”


    奚樓:“……”小守財奴。


    宋純陽嘴上關心錢,實際上卻去做了許多準備,成天捧著一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啃。


    袁本善是醫生,工作繁忙,他是理應把他的那份功課也做了的。


    為了避免意外的遲到,他們準備提前一天動身前往鄰市。


    就在即將出發的那天晚上,宋純陽早早請好了兩天假,又買好了迴來的三張車票。


    他有信心把袁本善和關巧巧都帶迴來。


    他迴到家來,打算在臨行前給袁本善和關巧巧做一頓大餐,迴家後他覺得肚子不大舒服,見衛生間的門虛掩著,就打算去上個廁所。


    誰想他一推門,見到關巧巧正背對著門換裙子,隻差後背的拉鏈沒有拉上去,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


    宋純陽臥槽一聲,馬上掩上門:“對不起對不起!”


    關巧巧倒是大方,在裏麵笑得不行:“小宋,咱們什麽關係了啊,別往心裏去。”


    宋純陽靠著門板沒出聲,臉色不大好。


    他的眼睛實在是太好了。剛才進去時,他清楚地看到了關巧巧的後背。


    每過一個世界,他們後背的刻印都會淡化,卻不會徹底消失。


    ……關巧巧後背上的正數第二個刻印,和袁本善的第一枚刻印,都是一本書,形狀一模一樣。


    宋純陽知道,每個世界的刻印都不一樣。


    比如說,他們去過的第七個世界也和書有關,但是刻印就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張圖書借閱卡。


    宋純陽突然就慌了。


    在他記憶裏,關巧巧和袁本善的第一次見麵,兩個人明明表現得互不相識,還需要宋純陽各自介紹。


    但是……為什麽他們會擁有同一枚刻印?


    在奔赴古堡的高鐵上,宋純陽一直恍恍惚惚的。


    他在想自己在進入第一個任務世界前,袁本善對自己陰陽眼的關切,以及自己與關巧巧在奶茶店的初遇。


    她如果真的有心想趕自己出去、讓自己避免一場災厄,為什麽會在距離任務時間開始隻剩幾十秒時,才把奶茶潑到自己身上去?


    她是要借此拉近自己與她的距離嗎?


    她後來來自己家裏借住,與他們結盟,真的是巧合嗎?


    奚樓能讀到他所有的想法,心中不由惻然:“宋純陽,別想了。”


    宋純陽卻無法控製自己不去胡思亂想。


    他實在無法忍受下去,望著坐在自己身側打瞌睡的袁本善,悄悄伸手拿走了他的手機,想要查看,但在注意到與他們同排而坐的關巧巧後,他將手機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在進入任務世界後,宋純陽孤身一人出現在了一間化妝間裏,臉上帶著畫了一半的妝。


    手機在任務世界是沒有訊號的,他趁著這段獨處時間,把袁本善的手機記錄翻開,找到了他和關巧巧的短信記錄。


    袁本善沒有刪手機記錄的習慣,而宋純陽也從來沒有查過袁本善的手機,因為每日都會相見,實在是太過熟悉,又太過信任。


    因此在看到袁本善與關巧巧最早的短信記錄時,宋純陽覺得,自己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袁本善。


    在自己進入任務世界前一個小時,袁本善對關巧巧說:“他去了。做好準備。”


    而在自己僥幸逃生、迴到他宿舍時,袁本善大概是怕他聽見,躲在衛生間裏,和關巧巧進行了一段談話。


    袁本善:“怎麽樣?”


    關巧巧:“太棒了!他的陰陽眼是真的管用!”


    袁本善:“講講你們的任務執行過程。”


    關巧巧迫不及待地進行了一番描述,像是個對服務員的服務水平極盡滿意的客人。


    末了,她說:“上次聽你提起你有一個有陰陽眼的男朋友,我還以為是假的呢。”


    袁本善:“我原來也以為是假的。可是在圖書館裏見過那些東西,我就不敢不相信了。”


    關巧巧:“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袁本善:“能怎麽辦?他當然是要陪著我的了。”


    關巧巧:“袁本善,別忘了我啊。我和小宋可是合作出經驗了。[微笑][微笑]”


    袁本善:“我會找個機會的。加入我們吧。”


    袁本善:“合作愉快。”


    關巧巧:“合作愉快。”


    宋純陽看得手直發抖,手忙腳亂地把手機揣起來,對著鏡子發呆。


    奚樓有些不忍:“宋純陽,你正在做第八次任務。”


    宋純陽不吭聲。


    此時有個劇組女場務來催促宋純陽快些做好準備,可宋純陽仍呆呆的不發聲。


    奚樓的聲音徹底冷了下來,盡量不摻加任何感情道:“宋純陽,第八次任務開始。請及時抵達片場,開始你的任務。”


    宋純陽對著鏡子,表情茫然,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樓樓,我做錯什麽了嗎?……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奚樓心疼得直發顫:“不,不是你的錯。”


    宋純陽小聲問:“那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是啊,為什麽呢。


    奚樓也不知道。


    他頭一次痛恨起語言的無力來。


    宋純陽渾渾噩噩起身,向外走去。


    因為“主要演員”宋純陽的遲到,導演已經發了火,拂袖而去,片場正在收拾東西,決定散場。


    宋純陽轉身離開,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觸發了什麽死亡g,他隻想找袁本善把事情問清楚。


    他在掛滿照片與古畫的古堡中逡巡了許久,直到袁本善在走廊上叫住了他,說讓他進屋談談。


    宋純陽想了想,跟了上去。


    誰想剛一進入房間,他便被人用手絹捂住了嘴,鼻腔內吸入了某樣刺鼻的東西。


    宋純陽睜大了眼睛,身體卻慢慢無力地向下軟倒。


    在半昏眩間,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女聲。


    是關巧巧的聲音。


    她有點猶豫,蹲在癱軟無力的宋純陽身邊:“你確定要這麽做?”


    袁本善窸窸窣窣地從兜裏掏了張紙出來:“做都做了,你問這個問題還有什麽意義?”


    宋純陽費力睜大眼睛,看到關巧巧湊到了袁本善的身邊,看著他手中的紙張:“這個靠譜嗎?”


    袁本善:“從上個任務世界的一本書裏找到的,雖然不能盡信,但是至少比網上那些換陰陽眼的指導教程有操作性。”


    關巧巧笑話他:“你這話說得好現實哦。”


    袁本善麵無表情:“嘲笑我之前,不如想想,如果最後一個世界我們三個被分開,你我有多少存活下來的希望。我是我們家唯一的孩子,我拿了五年獎學金,我不能死,也不想死。死一個人,總比死兩個人好。”


    關巧巧不說話了,看了宋純陽一會兒,發現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


    她說:“他有兩隻眼睛。”


    袁本善說:“一人一隻。”


    ……他們又一次達成了堪稱完美的合作。


    宋純陽沒有暈過去,他還能聽到袁本善走近的腳步聲。


    他在自己身邊蹲下,搖頭慨歎道:“你不能怪我。這是人性,我想活下去。”


    聲罷,宋純陽感到有一種粘稠的液體滲入了他的眼睛。


    一股火燒似的疼痛從他眼底蔓延上來,宋純陽卻疼得喊不出聲來了。


    他隻有力氣反複在心裏喊:“樓樓,奚樓,救我,救救我——”


    他反複唿喊著,直到疼得昏厥過去。


    等宋純陽醒來時,他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


    ……袁本善沒有殺他。


    因為他隻要不參與任務,早晚會被鬼殺掉,而現實裏的宋純陽就會像被橡皮擦擦過一樣,徹底從世間抹消,袁本善與關巧巧也會漸漸遺忘宋純陽的存在,幹幹淨淨,再無牽掛。


    古堡外傳來靜靜的蟲鳴,空氣中盡是夜露滋潤泥土的冷腥氣,宋純陽判斷,應該是晚上了。


    他怕黑,怕鬼,袁本善卻把他拋在了一個鬼怪橫行的夜晚。


    他找了一個角落蜷縮進去,捂住嘴,不敢發聲,不敢動作。


    他怕極了。


    最可怕的不是死亡,是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想痛哭,卻怕將那些遊走的冤魂召來,隻得拉起灰土味嚴重的窗簾堵住自己的嘴。


    奚樓叫他的名字:“純陽,宋純陽,別怕,我還在呢。”


    宋純陽崩潰了,他在心裏哭著說:“奚樓,你別走,陪我。我害怕。你陪我說話,求求你……”


    一向寡言的奚樓陪他說了許多許多話,陪他度過了一個黑夜,又一個黑夜。


    那些鬼魂遲遲沒有來找他。


    直到第三夜,饑寒交加的宋純陽才被一雙冷白的手抓住腳腕,從藏身處拖了出來。


    變成了真正的小瞎子,宋純陽已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了。


    他對奚樓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樓樓,對不起。還差三次……對不起。”


    還差三次,奚樓就要有一個完整的身體了。


    然而,奚樓並沒有離開宋純陽。


    連宋純陽自己都不知道,在死後他變成了一縷魂魄,在那間他生前藏身的房間內徘徊。


    由於失去了眼睛,他總是撞牆。


    奚樓出聲提醒他,讓他小心看路。


    死後的宋純陽每天的記憶都會淡薄一點,他已經記不得奚樓是誰,每天聽到他說話,就會好奇地問他:“你是誰呀。”


    奚樓說:“我是奚樓。編號3397。我是你的係統。”


    每天,他們都會重新認識一遍。


    奚樓一直留在那裏,未曾離開。


    主係統發過來兩次警告,讓奚樓離開宋純陽。


    如果宋純陽的靈魂徹底消散,那麽奚樓無所歸依,隻會永遠陪著宋純陽的屍身,過上一輩子。


    第一次警告發來時,奚樓保持了沉默,第二次警告發來時,奚樓給出了迴複。


    “他很怕黑,他需要人陪。”


    既然奚樓拒絕前往下一個宿主身上,主係統便沒有再管奚樓。


    盡管如此,奚樓仍隻能眼睜睜看著宋純陽的魂靈一點點潰散,卻無能為力。


    直到某一天,一股奇異的力量侵入了這個世界。


    那是一股來源不明的白光。


    白光的主人詢問宋純陽,要不要與他簽訂契約,了卻生前未能了卻的心願,他會派來一個人,替他完成心願。


    不知道宋純陽說了些什麽,奚樓眼睜睜地看著那股白光把宋純陽的魂靈攫了去。


    奚樓著急了,正要唿喊,就感覺自己也被卷入了一道渦流之中。


    ……


    看完所有的世界線,池小池陷入沉思。


    簡而言之,自己進入了一個靈異無限流世界。這具身體裏的係統奚樓的權限不像061那麽大,至少無法現身幫助宿主,整個主係統的運行機製,是靠吞噬任務者的恐懼能量維持。


    但身為本土係統,奚樓在運行上具有優先權,因此061受了限製,無法跟自己說話。


    池小池唿出一口氣,並沒有對袁本善與關巧巧作出任何實質性評價。


    他隻是明確了這次要弄死的對象起碼有兩個。


    奚樓見他隻坐在原地喝酒,忍不住放軟了聲音催促他:“宋純陽,注意時間。”


    池小池說:“注意什麽時間?”


    奚樓:“……戲開拍的時間。”


    池小池把最後一口啤酒咽下去,平靜道:“不用注意。”


    自從池小池進入這個世界,他滿打滿算隻說了六句話。


    但奚樓注意到他說“不用注意”的慵懶神態時,語氣便徹底變了:“你不是宋純陽。……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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