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把這些人的電話號碼記下後, 就準備睡下了。


    臨睡前,池小池對061發表感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要去攢老婆本了,晚安。”


    061笑:“晚安。”


    池小池說:“對了, 把你那屏蔽能量撤了吧。”


    061:“……嗯?”


    他閉著眼說:“周開再過兩天就要迴來了。骨折患者的狀態, 在不化妝的前提下我隻能演出形。要演出神,還得實打實地來。”


    “你不怕疼?”


    “以前拍武戲的時候被踹斷過肋骨,也算有經驗。這種疼就是當時疼,沈長青這已經休養六七天了,隻要不亂動就不會疼。”


    聽過池小池給出的理由, 061失笑:“……你不用擔心我的。”


    池小池沒動,半晌後, 他閉著眼笑開了。


    和池小池相處已經有段時間,061對池小池不能說是全盤了解, 但也能大概猜到他心裏在想什麽。


    池小池早就把倉庫裏所有的技能卡研究了個門兒清,還按照功能和實用性大小為所有的卡片做了個分類。


    而按他的觀察力而言, 不可能沒發現, 可屏蔽痛覺的無痛buff功能卡和催眠卡一樣, 都需要用積分兌換才能使用。


    換言之,061為池小池屏蔽痛覺, 耗費的是他自己的能量。


    061笑道:“……就當我是太陽能來用就好。”


    池小池挺誇張地打了個哈欠, 把被子往上一拉, 打斷了他:“啊, 太陽能先生, 我要睡了。”


    061被逗得不行,捧出書來,為他念詩。


    過了半小時,池小池擁著被子酣然入睡。


    對骨折病人來說,這床被子有些過於厚重,偏巧半夜時分,中央空調又停轉了,從空調口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滴水。


    屋內冷氣一散,池小池受不住熱,三下兩下就把被子給踢了。


    061:“……”唉。


    片刻後,一名白衣黑褲的青年在屋中站定,動手將被子從地上抱起,先堆放到一邊,又站在空調出風口前,將手掌貼在其上。


    熒細的白光從掌心流瀉而出,延伸入出風口,微光飛快寫錄下了整個空調係統巨大繁雜的電路網,並迅速展開故障排查與修複。


    約一分鍾後,係統恢複運轉,冷氣唿唿地湧出,在他的掌心結出一片濕漉漉的水霧。


    他把手收迴,走迴床邊,把被子給池小池重新掖好。


    沈長青能入得周開的眼,夠格做他的“擺設”,一張臉自然是生得極好,隻是三年的折磨,讓這個26歲的年輕人在睡夢中也習慣皺著眉頭。


    061在床邊側身坐下,紳士地和池小池保持著安全距離,將手懸在他胸口正上方,靜靜地用自己的能量修補他身體裏斷裂的骨頭。


    他眼睛一轉,發現枕頭下露出了一角紙質物。


    他摸出來一看,發現那是一張彩色的自拍照。顯然是用手機拍下來,再傳到電腦上,用a4紙彩印出來的。


    061根本無法想象,沈長青是在怎樣的情況下,瞞過幾雙時刻窺視著他的眼睛,打開那對他來說是禁物的電腦,在打印機的嚓嚓聲響中忐忑不安地洗出這張照片的。


    他的心跳全程大概不會下於一百八。


    但照片裏的沈長青笑得很開心,他抱著赫爾普的脖子趴在草地上,陽光正好,氣溫正好,沒有其他多餘的人,隻有他和他的赫爾普。


    他把這張照片印出來後便一直貼身收藏,睡覺時就藏進自己的枕頭,精心地嗬護著這份獨屬於他的、三年地獄生活中難得的溫暖記憶。


    看到那隻吐著舌頭的拉布拉多,061的頭像是被一隻手猛捏了一下,本來相當穩定的數據流刹那間亂成了一鍋粥,報錯信息一條接一條彈出,閃得他頭暈眼花。


    照片飄落在地。


    061扶住床沿,竭力穩定氣息。


    他剛被格式化時,數據流頗不穩定,總是出現類似的報錯狀況。


    時常有一些碎雜的訊息在他腦中流竄,卻既無前因也無後果,甚至隻是短短數秒的片段,根本拚不出哪怕一個完整的段落。


    061曾被這些碎片煩擾得不輕,曾經找023問過,這種情況有沒有什麽處理方式。


    023打著遊戲機表示,你現在就是一台機器。沒有什麽故障了的機器是敲一下好不了的;如果好不了,就多敲幾下。


    當時061隻當023是在開玩笑:“你當我是電視機啊。”


    現在想起這個提議,061竟覺得不妨嚐試一下。


    061抬起手來,自言自語道:“真的假的啊。”


    說完,他握拳往自己的太陽穴上輕鑿了兩下。


    不知是否真的有效,他眼前駁雜的影像竟從虛變實,出現了一條幹幹淨淨的小黃狗,在衝他搖尾巴。


    他聽到一個少年在叫那狗的名字,聲音有些像自己:“埋埋,過來。”


    小狗抽抽濕漉漉的黑鼻頭,搖頭擺尾地衝著他跑了過來。


    旁邊響起了另一名少年活潑的聲音:“喂,還有人在這裏站著呢,光親他不親我,有沒有良心啊。”


    而與此同時,池小池也夢到了同一條狗。


    但是和061記憶碎片中的狗不同,那是一隻髒兮兮的、爛了眼睛的小狗。


    那時正是午後,烈日威力將盡的時候。池小池拿著廉價的巧克力甜筒,一邊舔一邊跟在婁影身邊。


    婁影看了他一會兒,抿嘴笑道:“你好好吃行不行。舔來舔去的。”


    池小池可不聽,作勢要去舔婁影手裏的那個甜筒,頭一偏,在牆根兒瞧見了一隻癱軟的小黃狗,身上的毛髒得結綹兒,兩隻眼睛都是瞎的,眼眵糊厚厚地蒙在眼瞼上,看上去又髒又可憐。


    池小池跑過去,注意到它仍有微弱起伏的肚皮:“哎喲,還活著呐。”


    他也不顧冰牙,三下兩下把甜筒吞下肚,拍拍手正準備把狗抱起來,婁影就拍了拍他的肩,把隻剩下蛋卷的甜筒遞給了他。


    “幫我吃了吧。巧克力有點膩。”婁影蹲下身挽挽袖子,“……我來。”


    池小池也跟著蹲在婁影旁邊,一口口吃著脆甜的蛋卷,看婁影在病弱的小狗身上輕輕撫摸:“怎麽樣了?”


    “身體在抽搐,病得太厲害了。”婁影說,“我們給它找個醫院吧。”


    池小池說:“好啊。我記得往西走再拐個彎就有家寵物醫院。不過我看要價挺貴的。你有錢嗎?”


    婁影:“有。”


    池小池難免驚訝:“你撿廢品真能掙錢啊?”


    婁影笑:“有些廢品不算廢,修一修,就能當二手賣出去。”


    他把衣服脫下來,把小狗顫抖不止的身軀包起,用目光示意池小池手上的甜筒:“……不然怎麽會請你吃這麽好的冰激淩。”


    那個夢是巧克力味兒的。


    醒來後,池小池嘴裏還有一點淡淡的巧克力和蛋卷混合的殘香。


    他醒來時,臥室裏已是空無一人,而外麵天還沒亮。


    但池小池很快發現,在自己數據屏幕右下角的倉庫裏多了一樣東西。


    池小池點開倉庫一看,是一張折得有點舊了的彩印紙。


    已重新迴到他體內的061輕聲開口:“……這是沈長青的珍藏。我在他枕頭底下發現的。他這樣藏太不保險,早晚會被發現。”


    池小池默然。


    他記得,在沈長青的記憶裏的確是有這麽一段。


    在赫爾普離家療傷約一個月後,沈長青的寶貝照片丟了。


    他慌亂地在房間裏尋找,翻遍所有的枕頭被褥,衣袋褲兜,也沒能找到他的照片。


    他懷疑是周開或是哪個仆人拿走了,但他沒有勇氣去問,隻好坐在床上默默掉了一會兒淚,又起身去洗手間把眼淚洗掉,生怕被周開抓到把柄,再找他的晦氣。


    但看過世界線所有訊息的061和池小池知道,就是周開這個缺德帶冒煙兒的損色兒幹的。


    彼時,他打開了沈長青臥室的監控,欣賞著沈長青一邊強忍眼淚一邊翻找各個角落的模樣,興致勃勃,撫掌大笑。


    061說:“這樣不是辦法。我想,索性把照片數據化了,先放在你的背包麵板裏,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更安全些。”


    池小池點頭:“放就放吧,我也養過狗,知道狗和人的感情有的時候比人跟人都鐵。”


    061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條無端出現在自己腦海裏,叫做“埋埋”的瞎眼小黃狗,心中微動,竟追問了下去:“那條狗叫什麽名字?”


    池小池幹脆道:“狗肉,有時候它惹禍了就改叫火鍋。”


    061:“……”


    池小池理直氣壯:“名賤好養活。別說,它還挺聰明的,等後來我一叫火鍋,它就知道自己錯了,還會主動去蹲牆角反省。”


    061不記得池小池有在公共場合提到過他養的狗,但在一些犄角旮旯的小報新聞裏,倒是有狗仔抓拍到他遛狗的圖片,隻是圖片高糊,看不出是什麽品種。


    “你養的什麽品種的狗?”


    池小池說:“我不愛搞什麽唯品種論。狗是貴族的,人又不一定貴族。就中華田園犬,大馬路邊上撿來的。剛撿來的時候得了細小,病病歪歪的,後來好了,就健健康康、沒病沒災地過了一輩子。”


    池小池口吻挺平淡的:“我一直養著它,直到去年老死了。現在想想還挺幸運的,不然照我現在這半死不活的樣兒,沒人喂它,它又該嘴欠,翻冰箱偷我冰激淩吃了。”


    說這話時,他嘴上抱怨,目光卻格外柔軟。


    大概是一早剛醒來的緣故,神態還有點惺忪,頭發也有一點亂,歪著倚靠在軟枕上,孩子氣得很。


    061看著這樣的他,隻覺有趣又可愛。


    等池小池被仆人伺候著洗漱完畢,用過早餐,眼裏才又添上了061熟悉的精光。


    飯後,沈長青享有一段在客廳看電視的時間。


    電視裏在播放幾個專家的會談,討論的是種族歧視在現今高度文明的社會中依舊存在,池小池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注意力卻放在電話機上。


    如果他沒想錯,有個人會想要和他聊聊天。


    果然,池小池在沙發上坐了近20分鍾後,家中的座機叮鈴鈴地響起。


    電話是伊宋接的。


    硬要比較的話,沈長青比前任蘇文儀,享受的待遇著實要“優厚”得多。


    因為懂事,不惹事,安分守己,做一切周開命令自己做的事情,沈長青挨的打要更少一些,那45的好感值也比較能說明問題。


    起初,周開還故意試探他,提供給沈長青對外求援的機會,都被沈長青主動放棄了。


    所以,沈長青的自由度要高一些,他可以以“周開伴侶”的身份,接打一些過濾過後的電話,聊聊天,用以作為展現周家良好家庭氛圍的對外窗口。


    顯然,現在的來電人是接受過精心過濾、並得到認可的那一批。


    伊宋把電話交給池小池:“是sam先生。”


    池小池點頭,接過來:“你好。”


    sam的語氣聽起來有些疲憊:“沈先生,是我,sam。周先生在參加會議時突然暈倒了。本來我想盡早通知您這件事,但出事後,按照多倫多時間推算,您大概已經休息了,周先生的病情又不是很嚴重,很快就蘇醒過來了。目前狀況已經穩定。但我還是不太放心,讓醫生做了全麵檢查,迴國的機票也已經改簽。請您不要太擔心。”


    “啊……”電話那邊,沈長青話音拖長,說不清是擔心還是別的什麽情緒,“他現在怎麽樣?”口吻倒符合一個合格伴侶應有的焦急。


    sam說:“周先生還在睡。”


    池小池說:“辛苦你了。等周先生醒了,他一定會聯係我的。”


    sam道了聲“不客氣”,又坦然道:“現在醫生在詢問我關於周先生的病史。周先生不願提及,說自己身體狀況一切良好,但我怕他是諱疾忌醫……”


    伊宋站在池小池身旁,默不作聲地聽著池小池與sam對話。


    握著聽筒,池小池沉思片刻,像是經過深思熟慮,才開口道:“周先生身體狀況一切良好。隻是休息不是很好,偶爾也會忘記一些事情,比如車鑰匙放在哪裏。但他畢竟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了,這樣也很正常,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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