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裏光線是實在太暗, 僅有的一點光也隻是從窗口照進來的月色。兩人隻能憑借身體的觸感去記下這個場景, 用手、用耳朵, 用他身體的每一寸,用……腿。


    陸延甚至能聞到空氣裏那點繾綣的、難言的氣味。


    ……


    空間有限,肖珩最後還是沒在他這擠著洗。


    肖珩走後, 陸延一條腿踩在地麵上,從水池上下來差點沒站穩,他擰開淋雨器開關, 低頭發現大腿內側被磨得紅了一片。


    水明明是涼的。


    陸延甩了甩頭發, 怎麽感覺哪兒都熱。


    陸延用冷水衝了半天,才堪堪將那股熱到不行的溫度降下去。擦著頭發開門出去。


    房裏沒人, 肖珩淋得時間比他長點。


    陸延彎腰把地上的手機拿起來,邊擦頭發邊往床邊走, 手機屏幕還停留在顯示製作人xh的界麵。


    他點進去,評論區已經有不少評論。


    1l:兄弟的男朋友, 支持一下。


    2l:天才編程師,這款遊戲值得推薦。順便誠邀大家去聽黑桃樂隊的歌曲,黑桃樂隊, 帶給你一場重金屬硬搖滾的狂歡, 各大音樂app都能聽哦。


    3l:……樓上的,你們的尊嚴呢,不是說好不給他眼神的嗎!


    地下樂隊那幫人雖然退了群,畢竟多年兄弟,還是在評論區刷了不少好評。


    陸延手指滑動兩下, 再往下翻,除開這幫樂隊水軍,真有不少路人玩家。


    肖珩洗過澡,推門進來就看到陸延躺在床上擺弄手機。


    他走過去,示意他往裏頭挪點。


    “……”陸延翻個身,給他空出點位置,“你自己有床不睡。”


    肖珩洗過澡後渾身清爽,陸延唿吸間都是沐浴露的味兒,床實在太小,兩人幾乎緊挨著。肖珩下巴抵在他肩上,頭發偶爾蹭在他臉上,紮得慌。


    “在看什麽?”


    陸延把手機屏幕湊過去跟他一塊兒看:“看評論,你要聽嗎。”


    肖珩抬了抬下巴,表示隨意。


    陸延讀評論的時候會習慣性添油加醋,本來隻是一條簡單的“還挺好玩的”,他愣是能解讀成一篇三百字彩虹屁:“我第一眼看到這個遊戲,就被它深深吸引,獨特的玩法,全新的體驗,編程師實在厲害……”


    肖珩原來對玩家評論真沒什麽興趣,但陸延在他耳邊念,感覺倒也不錯,可能是懷裏這人言語間的驕傲簡直快溢出來,直到陸延一條評論念了快半分鍾還沒念完。


    他忍不住打斷道:“到這可以了。”


    陸延:“你別煩,沒念完。”


    肖珩停頓兩秒說:“你不知道評論最長不能超過一百字?”


    “…………”


    陸延嘴裏後半截彩虹屁強行止住,人都有些僵硬。


    肖珩說完看到他的反應,忍不住把頭低下去,悶聲笑了半天。


    陸延扔下手機,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媽的你不早說。”


    “嘶——你是狗嗎。”


    肖珩側躺著,上半身衣服跟沒穿一樣,順著這個角度陸延能清楚看到男人脖子裏被他弄出來的幾道痕跡。這少爺哪兒哪兒都透著一股子矜貴。


    隔了會兒。


    肖珩又問:“腿疼嗎。”


    “……還行,你說話就說話,能不能別亂摸。”


    “爸爸給你揉揉。”


    陸延原先沒吱聲,但他下一秒頭皮發麻,差點炸了:“操!你往哪兒揉!”


    肖珩暫時放過他,手往下挪了點。


    “你這腿怎麽長的,”肖珩半眯著眼睛比劃,他說完挨了一腳踹,像吃飽喝足後的獸姑且放獵物一條路,徹底鬆開手,又去捏陸延的手指骨結,隨口說,“……手也是。”


    陸延:“信不信老子給你一巴掌。”


    交談聲平息一會兒。


    陸延眨眨眼,睡前對著這片漆黑,想到斷電後諸多不便:“你電腦怎麽辦,下個項目不是快開始了嗎,去網吧做?”


    “嗯。”


    “三天兩頭斷電,不知道這迴什麽時候能修好。”


    聊到這,陸延又叫他一聲:“你這確實像來參加變形記來了,文案大概就是什麽夜店精靈父母眼裏的惡魔……”陸延想到這覺得挺有意思,用手充當話筒問,“城市少爺,有什麽感言?”


    肖珩緩緩把陸延的手摁下來抓進手裏。


    “這個不到二十平的小破房……要說哪兒不滿意,說三天也說不完,”肖珩說,“可這裏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漆黑的夜裏異常安靜,除開窗外的蟬鳴,風聲,夜裏有人從不遠處的道路上經過,砸破酒瓶、扔石子的聲音,就隻剩下兩人無比清晰、逐漸平穩的唿吸聲。


    陸延連夢裏都是肖珩那句:可這裏有你,也不算太糟糕。


    次日,天光乍現,陽光從窗口一縷一縷地穿進來。


    樓裏電箱確實修了好幾天,所幸陸延白天得忙著錄歌的事兒,幾首新歌錄差不多了,還剩下那首《光》沒錄,他帶著製作完的總譜,連著跑了幾天錄影棚。


    大胃王海報落實的速度相當快,第二天各大車站已經能看到肖珩手扛十斤大米的照片。


    第三天,陸延照常出發去車站,等車的過程裏餘光瞥見右手邊一位年輕人手機屏幕上的畫麵有幾分眼熟。


    他把嘴裏的喉糖咬碎了,仔細了看了一眼,確認是身後那張巨型海報主角之一——某位天才編程師新上的那款遊戲。


    他正想跟人聊兩句,有人喊:“7路來了——”


    人群便一窩蜂往路邊湧。


    到了錄音棚,連混音師也坐在縮在椅子裏打這款遊戲,陸延這才意識到,在大胃王廣告掛遍下城區車站的同時,肖珩的遊戲是真的火了。


    混音師是個外國人,金發碧眼,他把腿搭在調音台上,跟著耳機裏的歌哼著調,哼不超過半句,遊戲裏的小人一頭撞在牆上,話鋒一轉成了一句:“f**k!”


    他們跟這家錄音棚是頭一次合作。


    合作的原因隻有一個,性價比高,再往通俗了說,就是便宜。


    調音師中文說得十分迷離,陸延英文水平也不咋地,當年高考背的詞早忘差不多了,平時基本都由許燁充當翻譯官。


    隻是今天許燁臨時有事,抽不開時間。


    陸延把文件袋放下,隻能自己和這位帕克溝通。


    他一進門就用他蹩腳的英文打招唿道:“哈嘍,this is……”他想說這是總譜,但總譜這個詞明顯超綱,於是陸延最後說,“you look you know。”


    陸延雖然英文水平不咋地,但他不露短,一副“老子念的就是對的”的感覺,跟調音師聊了會兒歌曲風格。


    李振和大炮後到,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自家主唱翹著腿坐在沙發椅裏,對調音師擺擺手,一揚下巴說:“know了嗎你?”


    調音師一臉疑惑。


    know什麽。


    什麽know。


    ……


    李振和大炮作為跟陸延相同語種的人類,聽半天,也沒聽出來他們倆到底在講什麽。


    這是什麽對牛彈琴現場啊?


    李振歎為觀止:“得了你別說了,換個人來吧,你這說到天黑也說不明白。”


    陸延剮他一眼。


    李振:“你別那眼神看我,你那什麽狗屁英語。我反正是不行,我都脫離學校多少年了,而且我專業也不對口,我學的是……”李振說到這停住。


    大炮把琴放下,好奇地問:“振哥學的是啥?”


    陸延把腿放下,他那雙腿在矮腳沙發襯托下顯得尤其長:“護工。”


    “我媽當時說男護士資源緊缺,一護難求!”李振摸摸鼻子,轉移話題,“大炮你上,你剛高考完,多少記得幾個單詞吧。”


    大炮特別坦誠:“我吧,我水平還不如我大哥。”


    陸延:“……”


    “那怎麽辦,”李振頭疼,腦子裏突然閃過某個想法,他猶豫一會兒又說,“……其實,還有一個人選?”


    肖珩接到電話的時候在網吧裏,他那位剛出門的男朋友一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你英語怎麽樣?”


    肖珩不知道他想說什麽,拖著鼠標說:“還行,怎麽了。”


    “是這樣,”陸延把調音師一把拽過來說,“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他叫帕克,帕克,say hi。”


    調音師帕克湊到聽筒邊上喊:“hi!”


    肖珩:“……”


    肖珩英語水平確實不錯,從小國內國外到處跑,上的都是國際班。連翟壯誌那個什麽課都不聽的貨英語考級都是一遍過。他們這幫不學無術富二代圈子裏,英文算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一樣。


    他跟帕克聊了幾句,差不多弄清楚來龍去脈。


    陸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聊什麽,但不妨礙他聽到自己的名字。


    luyan。


    等肖珩轉述完陸延的製作要求後,帕克連連點頭表示知道了,把手機還給陸延。陸延接過,倚在錄音棚門口問:“你們說我什麽?”


    電話那天是網吧嘈雜的聲音,有幾個學生在開黑,聲嘶力竭喊“開大”,在這些紛擾嘈雜裏,仔細聽才能聽到肖珩清脆果斷的鍵盤聲。


    然後是男人同樣果斷的迴答:“他說你英語爛。”


    陸延:“……”


    肖珩又說:“我說你英語是挺爛的。”


    陸延想罵人,迴頭看一眼錄音棚裏帕克正在做前期準備工作、大炮背上琴隨時待命,他又往外頭走兩步:“操,哪兒爛了,剛才我跟他聊得還挺愉快的好吧。”


    肖珩點了下鼠標:“嗯,愉快。他說搞不懂你為什麽能繼續聊下去。”


    到底誰跟誰聊不下去啊!


    陸延覺得這才叫聊不下去。


    錄音棚裏,帕克做完準備工作,在裏頭喊他。


    陸延沒功夫跟他扯,正打算說掛了,肖珩卻轉了話題,問他:“今天錄哪首?”


    “就剩最後一首,”陸延說,“光。”


    陸延倚著牆。


    這首歌他其實在無數次的排練裏已經唱過很多遍。但說出這個名字之後,想起的畫麵卻隻是在四周年演唱會散場後唱的那一遍。


    肖珩那頭傳來摁打火機時的哢噠聲,然後是漫不經心的一句:“這首好好錄。”


    陸延下意識問:“怎麽?”


    “不是寫給爸爸的情歌嗎。”


    不要臉。


    陸延幾乎都能腦補出肖珩低頭點上煙後,漫不經心說話的樣子。


    帕克還在催。


    陸延沒再多聊,掛斷電話。


    這首歌錄製得並不算順利,要求越高,細節的地方就得花更多時間,大炮光吉他部分就錄了十幾遍,節奏、主音全靠他一個人彈。


    陸延坐在帕克邊上,戴著監聽耳機,負責叫停,或是聽完錄音宣布重來。


    大炮雖然對自己大哥言聽計從,但錄音麵前也還是會有自己的想法,好不容易錄完一段還得重錄,次數多了換誰都容易有想法。


    陸延一向秉承有想法就說,能動嘴就不會動手的原則,於是三個人邊錄音邊吵架。


    “重來。”


    “為什麽又重來,大哥,我剛才彈得這遍發揮完美啊!”


    “完美個屁,這段不對。”


    “對!”


    陸延把監聽耳機拿下來:“你他媽自己過來聽一遍?”


    “……”


    “再來。”


    “……”


    等全部錄完已經是晚上。


    帕克敲下播放鍵,完整的吉他旋律從音響裏流出來。


    幾人安安靜靜地癱在沙發上,癱成一排,大炮發出一聲滿足的長歎。


    帕克並不知道這首歌歌詞,但這旋律聽了一整天下來已經非常熟悉,聲音一放出來就忍不住跟著瞎哼哼。


    他這一哼,身為主唱的陸延嗓子也有些癢。


    -我身處一片狼荒/跨越山海到你身旁。


    陸延的聲音一出來,帕克立馬停下自己亂糟糟的哼唱——雖然陸延說的每一個字他還是聽不懂,但這無疑是他們交流最順暢的一次。


    最後一個音放完,帕克忍不住向他們豎大拇指。


    陸延整個人向後仰,雙手展開,手臂隨意搭在兩側,剛好把大炮和李振一左一右地圈起來,他動動手指頭,去拍李振的肩:“走不走?”


    李振正低頭看手機,他一把抓住陸延的胳膊肘,爆出一句:“我操!”


    “操什麽,”陸延腿搭在麵前另一把椅子上,“到底走不走。”


    李振哪兒還有工夫去管什麽走不走,他整個人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比賽!過陣子有個樂隊比賽,你們知不知道?”


    大炮:“什麽比賽?”


    陸延沒太在意,下城區地下樂隊數目不小,平時自己閑著沒事就總舉辦一些比賽,比如李振每年都會參加的鼓手聯賽。


    “不是,這個是正式的——”李振把手機遞過去。


    陸延這迴看清了,他猛地坐直。


    圖片上是一檔大型樂隊選秀節目,暫定名《樂隊新紀年》,冠軍隊伍將由樂隊經紀人打理。宣傳海報上做得很精細,除了報名事項以外,還有幾位重量級人物,尤其是站中間那位穿紅色禮服的女人。


    樂隊經紀人:葛雲萍。


    大炮臉都快貼在手機上了,把屏幕擋得嚴嚴實實,陸延隻能看到他那頭黃毛。


    大炮驚歎:“我去,葛雲萍啊!”


    李振點頭:“流量傳奇,帶的歌手全是一線。”


    陸延:“鏈接哪兒來的?”


    李振脫口而出:“群裏啊。”


    李振說完,暗道不妙。


    陸延已經把大炮那顆金黃色的腦袋推開,點擊後退,退到一個群聊裏。


    那是一個樂隊群聊,名字很長很特別,叫“陸延與狗不得入內”。


    陸延:“……”


    李振尬笑三聲:“不關我事,這群是黑桃建的。”


    陸延把手機扔迴去。


    大炮那顆頭又擠過來:“大哥,我們報名嗎?下個月就開始海選了。”


    李振手都不由自主開始抖:“是啊,報不報?機會難得。”


    國內很少有樂隊節目,甚至“樂隊”這個名詞一直都算不上主流,“地下”就是滋養他們的土壤。他們等“機會”等太久了,不止他們,看到宣傳海報的每一個樂手心情都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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