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就剛才那段, 感覺怎麽樣?”黑桃隊長演完問。


    “挺好的。”陸延說。


    “但是那段吧, 我總覺得吉他的部分——”


    “嗯, 我也覺得。”


    “吉他的部分可以稍稍……”黑桃隊長說完才反應過來,“操,你也覺得個屁, 我還沒說話呢!陸延!你到底有沒有聽!”


    “……”


    陸延哪兒還有心思聽。


    他滿腦子都在想:


    肖珩什麽時候留的?


    陸延當時記得這少爺不情不願,一臉“誰往這上頭刻東西誰弱智”的表情。


    後來李振在防空洞口吼完那嗓子,他被李振抓過去聊了會兒天。


    陸延想到這, 又迴想起當時那撒了一地的暖陽。


    ……


    他整個人好像, 從頭到腳都快冒煙了。


    新仇舊恨累積在一起,黑桃隊長作勢要揍他, 拎著鼓槌氣勢洶洶走過去,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 就被陸延反手勾住肩膀。


    陸延歎口氣說:“兄弟。”


    “別兄弟,誰是你兄弟, ”黑桃隊長說,“你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你今天必須死。”


    陸延勾著他, 手搭在他肩上:“我真的有幾句心裏話想跟你說。”


    黑桃隊長狐疑。


    陸延緩緩開口:“是這樣, 我有一個弟弟……”


    陸延試圖對黑桃隊長講述“我弟弟最近不太對勁”的故事,然而黑桃隊長直接給了他一錘子:“你扯犢子呢——認識你那麽多年,我他媽怎麽從來不知道你有弟弟。”


    陸延:“……”


    李振執行能力向來迅猛,幾人原地解散之前,他已經預約好場地:“時間比較緊, 假期場子不好定,好場子早被提前訂走了,現在隻有下周周末有個場子空著,行嗎?行的話我就安排了。咱這周抓緊排練,再練練應該沒什麽問題。”


    和場地同時確定下來的,還有一條宣傳微博。


    陸延迴到七區,肖珩沒在電腦前,倒是在桌上留了張紙條。


    陸延走過去喝了口水,拿起來看,上麵是一行簡潔明了的說明:出去見合夥人,你快遞在桌上。


    字跡和刻在牆上的一模一樣。


    陸延捧著水杯呆坐在沙發上,直到手機備忘錄提醒他:直播時間到了。


    自從前兩迴直播之後,陸延開始每周固定時間直播兩到三次。


    陸延人氣不低,一周就衝上直播平台首頁推薦,幾周下來已經變成一位小有名氣的主播,還獲得一句十分羞恥的平台推薦語:帥氣酷男孩,魅力男聲!


    然而帥氣酷男孩陸延開直播唱歌,短短十分鍾內就忘詞了三次。


    “……”


    觀眾:又忘詞了哈哈哈哈。


    在一片哈哈聲中。


    有觀眾說:主播今天看起來好像有心事啊。


    陸延幹脆把配樂關了,進入純聊天環節。


    直播這麽長時間,他跟直播間觀眾也混得挺熟,他抓抓頭發說:“咳,今天剛排練完迴來,對了,大家可以關注一下我們樂隊的微博,有演出動態會第一時間更新……”


    觀眾:來了,終於等到廣告。


    觀眾:看主播直播,沒廣告心裏還有點不舒服。


    陸延猶豫一會兒,又說:“跟你們說個事。”


    觀眾:什麽。


    陸延:“其實我有個弟弟。”


    幾千觀眾:???


    ——他那個弟弟,二十餘年的生活和世界裏,除了搖滾以外再沒其他東西。


    陸延在感情方麵壓根沒有經驗。


    別人青春期都在朦朧戀愛,他忙著打架,之後架倒是不打了,整個人一頭紮進音樂世界裏。


    高中那會兒他在學校裏整天不上課。


    偶爾去教室也隻用一隻耳朵聽課,另一隻耳朵去聽耳機裏流瀉而出的旋律。


    更多時候他會翹課翻牆出去泡音響店——用石頭把監控攝像頭砸壞,然後從學校高高的圍牆翻出去。


    音響店老板是個搖滾青年,喜歡山羊皮,有時候會坐在店裏那把塑料椅上邊抽煙邊跟著cd機荒腔走板地唱:“賴夫餓死,賈斯特餓啦啦拜~”


    陸延當時沒什麽錢,看中哪張碟就搬個小板凳往老板對麵一坐,開始砍價。


    老板把煙叼在嘴裏,跟說話頻率一起抖,煙灰簌簌地往下落,都快被砍崩潰了:“好……我精神上支持你的音樂夢想,你有顆熱愛音樂的心。不是,你都不上課的嗎?行行行打住別說了,零頭砍掉,這碟你拿走。”


    偶爾砍到一半,老板把煙拿出來,衝他說:“小子,又有女生來找你。”


    霽州那個破地方毫無教學質量可言,高中題目出得跟初中差不多,他還算學校裏的‘尖子生’。


    他抽煙、打耳洞、留長發、打架翹課,成績卻還行,在學校裏知名度史無前例地高,一度成為霽州一中的代表性人物。


    有女生成群結隊追到音響店裏偷偷看他。


    玩樂隊之後認識的人多了,除了女生,來找他的男生也有——酒吧裏的客人,某某樂隊貝斯手……


    這些他很早就接觸過。


    陸延對男人喜歡男人這件事沒有什麽排斥心理。


    他身上本來就有著一種就算和世界不一樣也沒關係的逆骨,高中沒少被為人死板的教導主任針對。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著,三流學校,不抓教學,抓校紀校規。


    學校裏染頭的不少,但陸延實在是做得過於出眾:“很追求個性啊。你給我把你這頭發剪了,你這耳環,你看看你像什麽樣子!”


    陸延緩緩垂下眼,心說他可能是真栽了。


    ……


    但肖珩呢?


    他留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他不敢再往下想。


    更不敢賭。


    陸延最後還是沒有和直播間觀眾分享這段故事,隨口說了幾不相幹的話糊弄了過去。


    兩小時直播時長完成。


    陸延下播後又想去藍姐直播間看看,發現藍姐並不在直播。


    自從淘寶店起步後,藍姐直播時長直線下降,幾乎都快淡出直播平台。陸延想了想,找藍姐私聊,順便感謝她之前送的幾樣配飾。


    藍姐那頭隻有一句話:你來的正好,現在有空嗎,還有住你對麵那位在不在?在的話你倆一塊下來一趟,幫姐個忙。


    陸延下樓,都沒來得及敲門,門自己就開了。


    藍姐看著很憔悴,房裏亂糟糟的,全是紙箱、泡沫紙和飾品盒,飾品盒上印著‘藍調工廠’字樣。


    陸延:“姐,這你淘寶店店名?”


    藍姐點點頭:“就你一個?”


    陸延說:“他有事出去一趟,我剛給他發消息,他說等會兒就迴。”


    陸延說著,迴頭,發現藍姐正彎腰站在一架攝像機後邊。


    藍姐邊調光邊說:“正好你今天戴了,你先別動,我拍一張。”


    陸延反應過來,藍姐說的是他耳朵上那條細鏈子。


    藍姐調完光,咬著煙疑惑道:“你耳朵紅什麽紅,緊張?”


    “啊,”陸延站在背景板前說,“……有點。”


    藍姐:“用不著緊張,你戴著特好看。我今天還發愁呢,這幾天得拍商品圖,原先在網上約了倆模特,結果臨時有事放我鴿子。”


    陸延頭一迴當模特。


    但他畢竟有多年舞台經驗,平時宣傳海報拍得也不少,拍出來效果還不錯。


    陸延拍了幾套,在換下一套中途問:“還有幾套?”


    “拍一半了。”藍姐迴看拍的那些照片,然後繼續拍攝工作,拍到一半,門被人響兩聲,她喊,“門沒關,直接進!”


    肖珩進來的時候,陸延正在拍一條女款手鏈。


    男人的手腕搭在一塊黑色背景布上。


    陸延手腕本來就細,墜子正好垂在那片紋身的一隻刺出來的角上,光照著打上去,仿佛給那顆星勾出一層會發光的邊。


    藍姐摁下快門,扭頭招唿道:“來了?”


    “嗯。”


    見肖珩來了,藍姐立馬放下手頭的活,去那堆雜亂的紙箱裏找東西。


    肖珩越過她,走到陸延身後時,在他頭上輕輕拍了一下。


    見他沒反應,又拍了一下,低聲說:“傻了?”


    陸延現在莫名不敢抬頭看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一種從心底泛上來的別扭讓他自己都受不了。


    受不了的後果就是,他在心底深唿吸兩下,爆出一句:“拍什麽拍!別對老子動手動腳的!”


    “……”


    “這算動手動腳?”


    “……算。”


    肖珩把‘那你怕是沒見識過什麽叫動手動腳’這句話在嘴裏微妙地嚼了兩遍,盯著陸延戴著手鏈的那截手腕,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陸延沒注意到肖珩的視線,他低頭把手上那條手鏈摘下來。


    過了會兒,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排練排得怎麽樣。”


    “人願意跟你合夥嗎。”


    說完陸延愣住。


    肖珩笑一聲,模仿之前陸延說過的語氣說:“老子出手……還有拿不下的人?”


    “是幾個在技術論壇上認識的老朋友。”


    肖珩今天出門收拾了一下,不像窩在家裏的時候那樣隨意,身上是件黑襯衫,整個人沉穩幹練:“微聊遊戲隻第一步,主要要做的還是之前那個策劃……”


    肖珩還是高中那會兒玩的技術論壇。


    以前閑著沒事還參加過什麽“黑客大戰”,也就是跟國外那幫玩計算機的產生口角,然後互相黑對方電腦。


    當年就認識了一幫人。


    多年過去,閑著這些人經曆各不相同,有已經轉行了的,也有幾個現在是計算機係專業的學生,看完策劃案後他們對整個軟件方向進行了初步討論。


    陸延聽不懂,但並不妨礙他聽肖珩的聲音。


    男人總是漫不經心,語調散漫,說出的話卻又自帶一種篤定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肖珩說完,陸延說:“排練排得還行,我們下周打算開四周年演出。”


    肖珩似乎是笑了一聲:“爸爸說什麽來著。”


    陸延一直沒反應過來這句話。


    等藍姐拿著兩盒東西過來,陸延才想起來那晚燒烤攤,和綿延不絕的路燈。


    你做得到。


    因為你是陸延。


    陸延極其緩慢地眨眨眼,堪堪將那股“不對勁”的情緒壓下去,藍姐把兩個小方盒擺在他麵前說:“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這些東西明天就得上架,大部分都拍完了,還剩這倆情侶對戒……”


    陸延懷疑自己聽錯了:“情侶……什麽?”


    藍姐說:“情侶對戒啊。”


    “……”


    作者有話要說:


    注:音響店老板唱的那句歌詞是:life is just a luby,


    出自山羊皮樂隊-everything will fl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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