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烏雲籠罩, 半點陽光都見不著的下城區街道上, 城管的聲音如同驚雷般炸響:“——都給我蹲好了!”


    浩浩蕩蕩幾十人抱頭蹲地。


    陸延看了一眼, 除了他和肖珩,上次那幾個問安不安全的高中生也在裏麵,這幫人大多都是從黑網吧裏揪出來的未成年網癮少年, 看來那家黑網吧是這次掃黃打黑的重點查處對象。


    氣氛有點尷尬。


    陸延用胳膊碰碰邊上的肖珩:“你身份證還沒辦下來?”


    肖珩心情不太好:“不然我能跟你蹲在這?”


    陸延又說:“你們網吧這安全措施做得不行啊,之前就沒考慮過挖個地道什麽的?隔壁街有家網吧,地底下三條地道。”


    肖珩這次隻有一個字:“日。”


    陸延:“……”


    這個日, 有很多含義。


    比如表達一個人操蛋的心情。


    再比如, 太陽。


    陸延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城管繞著他們巡視兩圈, 人太多一時間不知道先挑誰下手,最後他指指那些網癮少年, 恨鐵不成鋼道:“你們一個個的啊,不在學校好好學習, 沒有身份證還上網。”


    城管那根警棍又偏移四十五度,落在肖珩頭上:“還有你這個網管,網管也沒身份證!”


    城管數落完, 先處理那些網癮少年, 挨個給他們家長打電話,讓家長來領人。


    肖珩忍住想抽煙的衝動,他蹲在台階邊上,把搭在頭上的手放下來,最後還是沒忍住側頭去看邊上的人, 說:“……你這嘴,烏鴉變的?”


    他昨天晚上和陸延把偉哥扛下去之後,又上天台抽了兩根煙,邊抽煙邊看著陸延手指的那個方向。


    喝了太多酒,加上煙的刺激。


    他當時在天台上,整個人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的氛圍裏。直到第二天,他睜開眼,陰天,然後大批城管推門而入。


    陸延對烏鴉嘴這個說法並不認同,但殘酷的事實擺在眼前。


    這片總共那麽點大,不過幾分鍾的功夫,就有住在附近家長穿著花褲衩,手裏拿著晾衣杆、衣架往這裏狂奔,跑在最前麵的那個將手裏的杆子往空氣裏揮舞兩下,嘴裏喊著:“兔崽子看老子今天不把你屁股打開花!”


    城管也被這陣仗給嚇一跳:“冷靜,冷靜。”


    家長:“沒辦法冷靜!我打死他!”


    街道上隨處可見亂飛的棍棒,網癮少年們四下亂竄,被打得嗷嗷叫。


    一片混亂。


    肖珩頭一次見這場麵。


    就在這時候,陸延拍拍肖珩,伸手指指街對麵:“看到沒有。”


    肖珩順著他手指指的方向看過去,發現街對麵除了一堵矮牆,就是一堆垃圾。


    肖珩:“?”


    陸延又說:“好機會。”


    肖珩還是沒反應過來。


    陸延蹲在他邊上,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跑啊!”


    階級之間的差異這種時候在兩人身上凸顯出來。


    陸延推他一把,把他推了出去:“大少爺,不跑等著被罰款?”


    “就我剛才指的那個方向,”陸延趁著那些城管不注意,把他推出去之後也跟著衝了出去,“從那拐出去就是另一條街,出去之後往哪兒都好跑。”


    陸延雖然戰鬥能力差。


    但在‘跑’這一方麵,他向來很強。


    上次在地下車庫,肖珩就見識過他的速度,這次為了躲罰款,陸延的速度比上次隻快不慢。


    “你們倆!站住!”等城管從混亂的‘家暴現場’抽身出來,隻能看到倆個疾速遠去的背影。


    肖珩聽到城管的聲音,迴頭看了一眼,幾個熟悉的音符映入眼簾。


    陸延被叫出來之前已經把身上那件工作服給脫了,身上就剩下一件t恤,上頭印著幾個大音符,是肖珩剛來的那晚借出去的那件。


    衣擺被風吹起,緊貼在身上,勾出男人清瘦的身形。


    他之前是不是說過這衣服醜?


    肖珩想。


    陸延額前的碎發也被風往後吹。


    就算逆著風,陸延腳下速度也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提醒他專心跑路:“真男人從不迴頭看!”


    肖珩:“……”


    肖珩轉迴去,在心裏罵了一句神經病。他發現自從搬到七區那棟破樓裏,每天發生的事情都在不斷刷新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幾位城管緊追不放。


    直到陸延和肖珩兩人跑到六區附近,在密集的居民樓遮掩下才將那撥人甩開。


    等他們一鼓作氣跑進七區,推開六號樓那扇出入門,陸延停下來,直接往樓道裏坐:“我操。”


    霎時間,樓道裏隻有兩人交錯的喘氣聲。


    陸延邊喘邊說:“你不知道要跑?”


    肖珩站在他麵前,彎著腰,手撐在膝蓋上,抬眼看他。


    陸延這才想起來麵前這是一位出來之前連米都不知道賣多少錢一斤的大少爺。


    雖然這段時間肖珩在七區勉強能活下來,本質跟他們這種在底層掙紮的小市民還是不一樣,肖珩多年的生活環境從來沒有教過他:被城管抓住了,得跑。


    陸延又說:“打黑工之前了解一下行情,被抓罰兩千。”


    兩千塊。


    肖珩現在渾身上下所有錢加起來都不一定有兩千。


    “你那網管的活,”陸延又說,“還能接著幹嗎?”


    肖珩沒直接迴答,反問他:“你那甜品還能接著賣嗎?”


    那當然是不行。


    鬧出這種事,老板娘肯定得重新再招個學徒。


    “接著賣個屁啊,賣不了。”


    “我那網吧也涼了。”


    “那你之後幹什麽?”


    “再說吧。”


    “……”


    一番淒涼的對話。


    陸延坐在台階上歎口氣,意識到今天不僅太陽沒有升起,他和肖珩兩人還雙雙下崗。


    陸延又在台階上坐了會兒,期間偉哥正好下樓扔垃圾,見他和肖珩兩人杵在樓道裏被嚇了一跳:“你倆坐著幹啥呢。”


    肖珩不知道怎麽說,指指陸延:“問他。”


    陸延也不知道怎麽說,最後隻道:“都怪今天天氣不好。”


    偉哥不明所以,推開門出去。


    隨著出入口那扇防盜門“哐”地一聲。


    陸延腦海裏無端端冒出來一個念頭:其實這片非法產業真的挺發達,要想找工作什麽都能找著,那大少爺雖然嘴上說‘早不玩了’,那麽多工作為什麽偏偏就挑網吧?怎麽就偏偏跑去當網管。


    “走了。”肖珩直起身,打斷了他的思路。


    陸延站起來,走上幾級台階,想起來個事:“前幾天偉哥家冰箱壞了,包完水餃往我冰箱裏塞,等會兒偷拿出來點,你吃嗎?”


    肖珩一下看出他的企圖:“你怕偉哥揍你,你扛不住。”


    陸延:“……操,那你吃不吃。”


    肖珩:“吃。”


    肖珩又說:“煮完叫我。”


    上樓迴房間之後,陸延坐到床上翻衣服,正打算洗過澡再下水餃,擱在屁股兜裏的手機跟著床板一起震了震。


    -明天出來吃飯麽?給我帶倆小蛋糕,你上次說的什麽新品。


    發件人李振。


    陸延前幾天為了做業績賣小蛋糕,把玩地下樂隊認識的那一票子人都騷擾了個遍。


    陸延躺在床上迴:沒了。


    李振:賣那麽火???


    李振:不是說賣不出去嗎?!


    陸延迴:老子,我,下崗了。


    李振:…………


    “你這才上崗多久,滿兩星期了嗎你就下崗。”李振電話很快就來了,他還在琴行上課,周圍是學生練習雙跳的聲音。


    這雙跳估計才剛開始練,速度隻有四十拍,兩下音量也各有高低。


    陸延:“沒有。”


    李振:“那你下份工作找了嗎?”


    陸延抓抓頭發說:“等會兒上兼職網看看再說。”


    “你這些學生技術不太行啊,”陸延聽那頭練鼓聽了半天,又說,“你有沒有好好教。”


    李振維護自己學生:“你要求別太高行嗎,人才學不到幾個月!你當樂隊納新呢!”


    聊到‘樂隊納新’,陸延想起來上迴李振說的那個天上有地下無的吉他手。


    他閑下來的時候也會去防空洞轉兩圈,隻不過都沒碰見過,倒是從別人嘴裏聽到了描述,跟李振說得八九不離十,反正總結下來就是兩個字:牛逼!


    “黃頭發,黃得跟稻草似的。高高瘦瘦,長得還挺清秀,年紀應該不大吧,我覺著二十歲可能都不到。厲害是真厲害,天生玩吉他的料。”這是一位防空洞目擊者給陸延的描述。


    陸延想到這,問:“你上次說那吉他手,後來還有碰到過嗎?”


    李振:“你說那牛逼的小黃毛啊,我前幾天在地下酒吧碰見他了。”


    地下酒吧是除了防空洞之外聚集最多地下樂隊的地方,每個月都會有活動,邀請各大樂隊演出。


    李振迴憶,那天他在酒吧喝著小酒,黑桃樂隊在台上表演,就看見那頭耀眼奪目的黃毛從酒吧門口晃進來。


    跟陸延混久了,他在厚臉皮這一方麵的造詣也有所提升。


    他過去跟黃毛攀談:“兄弟。”


    黃毛的臉被五光十色的燈照著,他在酒吧裏環視許久,認認真真掃過每一張臉,最後才把目光落在李振身上。


    李振更加確定這兄弟是來找人來的,他拍拍胸脯說:“你找哪位?地下的人我都熟!”


    黃毛看著他,半晌才說——


    “他說他要找我們這長得最帥、吉他彈得最好的人!”李振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長得最帥。


    吉他彈得最好。


    陸延也覺得這個條件很迷幻:“他真這麽說?”


    “真的,我們這有這號人嗎?!”李振在電話裏發出一聲靈魂質問。


    “論吉他彈得最好,”陸延琢磨著說,“魔方樂隊吉他手?”


    李振說:“但那兄弟長得有點慘啊!難道以前出過車禍?”


    陸延:“……也不是沒有可能,問問?”


    李振:“……”


    兩人聊了一陣,門被人敲響。


    緊接著是肖珩的聲音,跟大爺似的:“煮好沒。”


    男人的懶散的說話聲傳到李振那邊,李振問:“我怎麽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啊?”


    陸延才記起來要請大少爺一起偷吃偉哥的水餃,他從床上坐起來說:“行了,先不說了。”


    李振:“你……”


    電話中斷。


    李振拿著手機,對於自家主唱家裏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一位狗男人表示震驚。


    他在架子鼓教室外麵的走廊上,推門進去之前突然想起剛才那個問題的另一部分:長得最帥倒是有一位。


    他們v團主唱顏值打遍整個地下還沒遇到過對手。


    李振想到這裏又搖搖頭。


    這位長得最帥的,吉他彈得稀爛。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小黃毛和之前學校裏那個黃t恤不是同一個人啊!一個吉他一個貝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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