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野渡無人’這幅名畫在過去半年的文壇裏,實在是聲名太甚,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在蔣明嬌流露出不知‘野渡無人’這畫後,文人們便將她當做了不通詩畫的閨閣小姐,今日隻是隨意來品畫會看個熱鬧的。


    所以在蔣明嬌表示要補畫,他們被攔在外頭無法阻止時,才那般抗拒憤怒悲慟。


    他們覺得這是無知權貴仗勢欺人玷汙藝術。


    ‘野渡無人’的傳世佳作,將毀在蔣明嬌手上。


    但出乎意料。


    蔣明嬌畫得非常好。哪怕是不通書畫的侍者,亦能從蔣明嬌的運筆調色看出,蔣明嬌絕對是一名畫技精湛的畫手——構圖取景落筆色彩渲染,無一不做到了行雲流水。


    更讓人驚奇的是,她很‘熟悉’這幅畫。


    她落筆時連一絲猶豫都無,仿佛已將這幅畫從頭至尾畫過一遍,了解每一處景色的構圖,每一處山坳的色彩渲染,和每一個細節的處理手法,以及創作者最初的框架……


    可眾人看得分明,她今日才見到這幅畫。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這幅畫的作者,不是魏家長女嗎?


    有心思敏銳的不由得眯起了眼。方才武冠侯夫人丫鬟可是說,魏國公府是武冠侯夫人外祖家,魏小姐與侯夫人曾有一段故交。


    這其中能產生的故事可太多了。


    ……


    許多人一想就出了神,又忙被同伴們搖醒了。


    “畫完了。”


    “別愣著了,快看,侯夫人快畫完了。”


    “在題詞了。”


    “題詞,是那一句‘野渡無人舟自在’嗎?這句題詞與這幅畫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亦是難得的傳世佳作呢。”


    “不,不是‘舟自在’……”


    “嗯?”


    ……


    在不少人尚未反應過來時,蔣明嬌已補完了整幅畫,提筆補全了那一句題詞。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最後一筆落下後,她輕輕收迴了筆,重新放下了瀟灑廣袖,朝眾人略略點了點頭。


    “畫,已補全了。”


    聽到了蔣明嬌的聲音後,眾人凝視著畫與題詞,如癡呆了般久久沒能發出聲音。


    空氣靜得落針可聞。


    直到畫魂人喃喃道:“‘舟自橫’竟是‘舟自橫’。‘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舟自橫’妙妙妙,實在太妙了。‘橫’字曠達恣意,透著無拘無束的不在乎,真真是點睛之筆。”


    “畫也好詞也妙。”


    “這般一比,野渡無人舟自在,竟如東施效顰的仿製品,意境與心性是大大不如。”


    “妙妙妙太妙了。”


    “蔣小姐,你作得這幅畫,題的這一句詞都實在太妙了。”


    眾人才猛然從晃神中驚醒,不著痕跡地發出吸氣聲。


    畫魂人說得對,武冠侯侯夫人補得太好了。


    從不用思考地決定提筆,到不過片刻便舉重若輕地補好的畫與詞,和與這畫渾然天成一體的意境心氣,都仿佛……她才是這一幅畫的原作者。


    相形之下,魏小姐可太尷尬了。


    侯夫人信手便能把畫補好,身為原作者的魏小姐一直不願意補畫,是真的堅信‘寧缺毋濫’,還是……根本不會?


    不少人心下一動,扭頭便瞥見了魏清荷。


    ——她正立在人群後方,被帷幔遮住了麵龐,肩膀微微顫抖著,神態脆弱狀態伶仃。


    隻是眾人都沒了同情她的心思。


    她,真的是原作者嗎?


    麵對畫魂人的誇讚,蔣明嬌隻略微笑了笑:“世子爺盛讚了,隻是偶然的小作罷了。”


    她再朝魏清荷扭頭:“外祖父一向教導我們兄弟姐妹要友愛。所以這次我不欲與陳小姐計較。下次還請陳小姐莫要不問自取。”


    白術哼了一聲補充道:“這幅畫原是小姐陪兄長在大長公主府參加文會時,偶然所做的應試草稿。隻因當日湖邊風大,小姐作畫到一半時,紙張被吹飛了找不迴來,才隻畫了一半。”


    “後來小姐又畫了一副完整的畫,送給了東山女神醫。現在那副畫就擺在東山醫學院書房,你們隻去看便能知曉。”


    “如今這半幅殘畫竟成他人的寧缺毋濫,性情高潔不慕名利的標誌了。真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


    八寶拍著五彩大翅膀,清脆地唱道:“無奇不有、無奇不有。”


    畫魂人喃喃道:“我的確是在造訪大長公主府的文會尋畫時,發現這一幅殘畫的。沒想到……”


    他猛然扭頭望向魏清荷。


    眾人亦都扭頭看向魏清荷,眸光裏寫滿了嚴厲。


    侯夫人方才可說得明白——‘不欲與她計較,下次莫要不問自取’。


    不問自取。


    這已將魏清荷所做的事昭告得一清二楚了。


    她是個賊。


    偷她人畫,來令自己成名的畫賊。


    麵對眾人斥責的目光,魏清荷肩膀不停地發著顫:“我自始至終沒有說過自己是這幅畫的作者,一切都是你們說的。是你們把我推到這個位置的。”


    “我什麽都沒有說。”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的確,魏清荷極其精明,麵對眾人吹捧,她自始至終都沒正麵承認過,每每隻是微笑應對。


    當時他們隻覺得她是心性堅定,麵對名利尚能心思純淨,不受蠱惑。


    如今……


    “太精明了。”


    “老夫真是看走了眼,當初怎麽會覺得這女人是淡泊之人,分明心性狡猾如狐,每一個瞬間都想著騙人,令人厭惡。”


    “裝!太能裝了。”


    “一想到我方才還誇過這女人,我就忍不住心中作嘔。”


    “偷人作品來揚名,實在是可恥的畫賊!令人唾棄!”


    ……


    麵對眾人厭惡與唾棄,魏清荷恐懼地不斷地後退,求助地看向李管家。


    救她。


    至少她還是世子府的人,當眾丟人也會影響到世子府的。


    李管家厭惡地皺眉,到底是準備開口了:“諸位……”


    門忽然被一下踹開。


    一名兇神惡煞的侍衛帶著七八個手下,來到了花園門口,對著李管家拱手道:“諸位,奉長公主之命,捉拿當街刺殺長公主的案犯陳氏女,還請貴府配合。”


    撲通一下——


    魏清荷因恐懼而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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