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以繼夜毫不停歇的挖掘下,因雪崩與地震而掉落,堵塞山洞門口的厚厚石塊,隻剩下薄薄的一層了。


    希望就在眼前。


    帳篷裏。


    刀七恭敬地跪在地上,呈上了一封信。


    “夫人,沙雕剛送來的。”


    收迴望向山洞口的目光,蔣明嬌麵龐平靜地接過信,匆匆掃了一眼,輕輕眯起了眼。


    她將信扔進了橙紅火堆裏。


    橙紅的火苗騰躍跳動著,吞噬了雪白的信紙,令她漆黑瞳孔裏映出堪稱冰冷銳利的光。


    蔣明嬌淡淡地道:“聽說營地裏最近又抓住了不少探子?”


    刀七點頭:“是。”


    閻洪河並非知難而退的性格。接連吃了幾個大虧,隻是讓他的行動愈發謹慎小心。


    暗火盟已查到他在數日內,與甘州城許多實權官員、頗有威望的巨商大賈聯係過了。


    他也沒放鬆對營地的試探。


    在還沒有進入甘州城前,刀一每日都要抓到數個探子。在閻洪河正式進城後,探子數量更驟然增多數倍。


    這兩天侯爺與夫人都來營地,閻洪河大抵是心急了,派探子派得愈發多了。


    “他們不是想知道這裏的消息嗎?”望著雪白信紙被燒盡,蔣明嬌慢條斯理地玩味說道,“堵不如疏。既然他們想知道,咱們就告訴大大方方的告訴他們。”


    “正好咱們困在後山的東西,可以派上用場了。”


    刀七眼前一亮,恭敬道:“是。”然後扭頭去了。


    目送刀七消失在茫茫雪原,蔣明嬌唇角勾起一個冷笑,優雅平靜得堪稱惡劣。


    路過的士兵看得呆了一下,然後揉了揉眼睛,同手同腳地離開了。


    “一定是我沒睡醒眼花了。女神醫這麽巍峨颯爽又善良柔軟的人,怎麽會露出這麽惡劣的笑容呢……不過還別說,女神醫那麽笑著還真可愛。”


    “嘿嘿嘿——”


    ……


    忽然挖掘現場一聲重響,震天動地的歡唿緊接著響起。


    “空的空的——真的有一個洞穴。”


    “那人沒騙我們,有光有光透出來,這裏頭是空的。”


    “裏頭肯定有人,我都聽見有人說話呢。”


    “用力挖,快些快些。”


    石頭嘩啦一下垮了下來。


    漫天灰塵雪粒震得三米高。


    眾人都因嗆得咳嗽不由得後退一些。


    唯有蔣明嬌與阮靖晟仿佛未察,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


    咕嚕嚕——


    洞穴內滾出一個雪人,拿著一個小刀護體,捂著眼睛高聲喊道:“我不知道國公爺在哪。你們別想威脅我。要是你們威脅我,我就和你們拚了。”


    終於有人認出了他:“是陳大夫。”


    陳坦材聞言一愣,緩緩睜開眼睛,忍著刺痛的眼望向眾人。


    看見阮靖晟,他眼睛猛地瞪大,嘴唇劇烈哆嗦,胸腔上下起伏著,喉嚨裏發出嗬菏的聲音,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就在眾人以為他要厥過去時,他猛地抱住了阮靖晟的腰,鬆了握緊小刀的手,哇的一下嚎啕大哭。


    “阮將軍,你怎麽才來。我們等你等得好難過。阮將軍,你竟然真來救我們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刀一在左邊幽幽地道:“陳大夫,你沒有做夢。”


    刀二在右邊補充道:“還有陳大夫,你的刀剛剛掉下來,紮到了你腳尖。不痛嗎?”


    陳坦材抱著阮靖晟,喃喃自言自語道:“我肯定是在做夢,否則怎麽會看見阮將軍出現在我麵前,還聽見一個人的聲音居然能在左右兩邊響呢。”


    刀一:……


    刀二:……


    阮靖晟:……


    一刻鍾後。


    陳坦材伸著一隻腳,嗷嗷地直叫喚:“輕點兒,輕點兒疼。”


    大夫笑眯眯地給他傷口包紮:“這麽怕疼,剛才刀砸在你背上,怎麽都不知道躲呢。”


    陳坦材不吭聲。


    剛才興奮過度,他也沒反應過來呀。


    洞穴裏的人已被救的七七八八了。每人領到了一件舊棉袍,受傷者傷口處都被上了藥,還被另裹了一層毯子。眾人正圍在一起,狼吞虎咽地吃著溫熱的粥。


    不管大家的連連邀請,陳坦材隻躲帳篷後頭,當起了縮頭烏龜——不能讓他們看見英明神武的陳大夫,受傷後竟是這副慫樣。


    “好久不見,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一道清冽聲音從旁邊傳來。


    竟是女神醫。


    陳坦材扭頭望著她,苦笑:“我也沒想到我會變成這樣子。”


    失去了兄長的庇佑,全家流放到邊疆,被迫征召成一名軍醫,在戰火死亡中明白了生命的意義,撤退迴流放地時陰差陽錯落入絕境,成為這一群人的支撐。


    若兩年前有人告訴他,說他會變成如今這樣,他恐怕會罵人家祖宗。


    但人生似乎就是這樣。


    毫無察覺地走至半途時,猛一迴首才驚覺短短幾十載,竟能如此波瀾壯闊,恍若黃粱大夢一場。


    蔣明嬌走到他麵前,問道:“聽說國公爺當時和你們在一起?”


    “是。”陳坦材坦然道,“若沒有國公爺的當機立斷,我們隻怕都活不下來。但後來營地裏的糧食不夠了。五天前國公爺說要去找糧食,從小徑的另一個方向離開後,就再也沒有迴來。”


    “他都帶了哪些人離開了?”蔣明嬌問


    陳坦材想了想道:“他的親衛齊思行,和一些幸存的將領士兵,約摸一百來人吧。”


    ——至少五天前,外祖父還活著。


    蔣明嬌稍稍定了定心。


    ……


    “女神醫……”兩人又說了些魏國公的情況後,陳坦材鼓起勇氣道:“雖然現在女神醫你和還在京城的沈太醫,你們可能覺得不需要了。但我還是想為我過去做的事說的話道歉。”


    “過去的我太過醜陋陰暗利欲熏心,我知道道歉不能彌補傷害。我也坦然接受你們的懲罰。但我現在是真心地告訴女神醫你,我想成為和你一樣的人。”


    “我會為此終生努力的。”


    他說完轉身就離開了,並沒給蔣明嬌迴答的機會。


    望著他的背影隱沒在人群,消失在雪山,淡去在浩大天地間,蔣明嬌愣了一瞬微微一笑。


    人性是複雜幽微的。


    好人有也有陰暗的一麵,壞人也不是不會改過。


    她不會替沈太醫去原諒,但這樣似乎也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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