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總督笑容僵在麵龐上。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阮靖晟,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實在出乎他認知。


    但緊接著下一瞬間,他就看見阮靖晟的手下,真的抬著萬民書與萬民傘,並高高的柴火堆與火油,朝著門外大步出去了。


    管家與侍衛們想攔,卻被刀二等人一腳踹在膝彎上,撲通朝前跪在了地上。


    不等他們發出哀嚎,脖子上便被架了一把大刀。


    “刀劍無眼。”刀五冷笑道,“還請盧管家莫要以身試險。”


    盧管家額上登時汗如雨下。


    目睹著這一幕,盧總督劇烈咽了咽口水,腦裏嗡地出現這一想法。


    他們是玩真的。


    ——他們真的要燒了萬民書與萬民傘。


    可這怎麽可能。


    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他見過太多或自詡狷介或自詡圓滑或自詡清高或自詡冷硬的官員。但始終如一的是,無論那些人表現得多麽清高嫉惡如仇,都不會蠢到把到嘴邊的功勞,生生讓人抬出去燒了。


    阮靖晟是怎麽迴事?


    他難道是真的千裏迢迢,來甘州救災救民的?


    開什麽玩笑。


    他下意識嗤笑一聲,扭頭瞥見身姿挺拔,唇抿成一條線的阮靖晟,背後卻騰起了細細密密的恐懼。


    若是真的呢?


    若阮靖晟是玩真的,他是真的心係百姓,他也是真的嫉惡如仇,想來甘州救災呢?


    那他這番全然暴露了自己對百姓敷衍塞責屍位素餐,弄虛作假諂媚討好欽差的行為,是不是自己親手往脖頸上套上了奪命鎖?


    他麵色慘白牙齒哢哢作響。因為他想到了阮靖晟的另一個名號。


    ——煞神羅刹。


    阮靖晟的赫赫戰功不是白來的。


    他是會殺人的。


    雙*腿戰栗站都站不穩,他這一刻終於湧上肝膽發顫的恐懼——不再是為了他的日思夜寐的功勞,而是為了他的官途,甚至他的,性命。


    “侯侯侯爺……”


    阮靖晟沒多給他一個眼神,目光掃過那群已被嚇呆的大夫們,瞥向盧總督道:“所有大夫都在這裏了嗎?”


    盧總督怕得牙齒哢哢作響,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還是管家提醒一句:“老爺,侯爺問您話呢?”


    盧總督不敢撒謊,咽著口水道:“還還還有人在後院裏,是是是是盧某人,給給給自己留的。”


    阮靖晟使了一個眼色。


    刀一立即會意,帶著一小隊人,去了後院領人。


    不多時人被領出來了。


    又是一群幾十個大夫——顯然怕死的盧總督,是把城裏找得到的大夫,都抓到了自己身邊了。


    這些大夫們一被帶出來,刀一等人就懂了,盧總督為什麽要暫時把他們藏起來。


    因為這些大夫們望著盧總督目光都極憤怒。


    “畜生。”


    “我們的家人還在外頭,放我們出去。”


    “老夫要出去救災,你這狗官放老夫出去。”


    “求求盧大人您讓我出去迴家看一眼吧。我們家二小子的腿被石頭砸了。外頭缺醫少藥的,也不知道他的腿怎麽樣了,若是感染了丟條腿都是好的,隻怕會沒命的。他才七歲啊……”


    其中一名白發蒼蒼的大夫,聲音更如洪鍾般振聾發聵。


    “老夫受女神醫《傷寒雜病集》教導,早已視女神醫作恩師。並將江南的饑荒與疫情時,女神醫親身赴江南疫區救災,活了江南十幾萬百姓的壯舉銘記在心。老夫已經年邁體衰,再無女神醫的浩然孤膽,卻無法在家鄉受災時獨善其身。你這狗官快放老夫出去。你一個狗官的性命怎比得上那成千上萬的百姓!”


    ……


    聽著這些大夫們的怒吼,刀一等暗衛都握緊了拳頭,恨不得用眼神把盧總督活剮了。


    這狗官不配為人!


    若在平時聽見這些怒罵,盧總督早要人教訓這些大夫了。


    可在阮靖晟的冷然目光下,他隻敢雙*腿戰戰地低頭。


    完了。


    完了。


    完了。


    這下他怎麽辦?


    阮靖晟瞥了眼盧總督,聲音沉冷地吩咐道:“派一隊人把這些人與藥材一齊送到訥米寺,交由女神醫安排處置。”


    刀一拱手轉頭欲走。


    大夫們卻才注意到阮靖晟,一時都有些怔愣:“敢問您是……”


    刀二答道:“我家大人是武冠侯,奉陛下之命與女神醫一起來甘州城救災。”


    所有大夫的眼神都亮了,有些太過激動的,竟想上來抓阮靖晟胳膊:“女神醫,您說的是京城東山的女神醫?孤身赴江南救災的女神醫?寫了《傷寒雜病集》的女神醫?”


    刀五輕輕笑道:“天底下還有第二個女神醫?”


    年輕大夫當即呆在原地。中年大夫則露出狂喜。那名年老大夫唇張了又合後,蒼老麵龐上竟盈出了熱淚。


    “女神醫……”


    “不不不,師長,學生終於能夠親眼見您一麵了。學生就知道甘州陷於如此地獄中,以您浩然若肅肅風的品格,是一定會來的。”


    ……


    盧總督看得都呆了,喃喃開口道:“不就是一個女人,至於麽?”


    那老大夫猛地扭過頭來,中氣十足地劈頭蓋臉罵道:“你這自私自利的狗官懂個屁!”


    “身為甘涼肅三省總督,你拿著朝廷俸祿,利用手中的權利搜刮民脂民膏時,日日讓衙吏到田間巡邏,恨不得要把上至八十老者下至三歲小孩的骨髓都敲出來。”


    “等到了地震後屍橫遍野百姓如置身地獄時,你卻隻顧把全城的大夫藥材酒布匹收集起來,縮在府裏當縮頭烏龜,把那些在地震中受傷受災,失去親人無能為力的百姓們的最後一條生路都給斷了。”


    “一個女人而已?你這等人間渣滓不配為人,更不配提女神醫。”


    “同樣食五穀雜糧長大,人與人靈魂之間的差距,可以堪比山嶽與水溝。女神醫是那淵渟嶽峙的山嶽,而你這狗官就是汙穢不堪的水溝,靈魂裏發出的惡臭,讓最喜醜陋惡臭的蟲豸都不屑於靠近。你的靈魂與身體都散發著惡臭,但凡有良知的人與你多靠近一點,都會惡心到把隔夜飯吐出來。”


    “若上天有眼,女神醫就該被頂禮膜拜,而你這等惡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日日受刀山油鍋扒舌烈火焚身的折磨來贖罪!”


    疾風驟雨的怒罵劈頭蓋臉而來,盧總督被罵得頭都抬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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