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提起毆打陳王的事,阮靖晟便又順勢提了提東山生日等事宜。


    蔣明嬌的十七歲生日,已在侯府家宴時慶祝過了。


    這一場在東山辦得生日,完全是出於社交要求。


    嚴頤解釋的理由非常充分:“女神醫,大半年以來,東山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等這個機會,能酣暢淋漓對您表達謝意;況且京城那些權貴也需要一個契機,與東山搭上線。”


    世間人情皆是如此。


    有了頭一次接觸的‘來’,才有了日後的‘往’,並有了周而複始‘禮尚往來’。


    世家大族的‘體麵’之一,便是日常有了聯係後,驟一出事上門求醫時,不顯得功利與浮躁。


    出身江南世代豪商之家,嚴頤耳濡目染天然長袖善舞,在處理人際關係時格外有一套。


    這一切便全交給了她。


    曾百在給她當幫手。


    這兩人一個精明圓滑手外科靈活,一個看似天真不通人情實則敏銳大膽,搭配在一起時足以應對絕大多數客人。


    早在蔣明嬌真正過生日時,阮靖晟已送上了能砸暈人的牡丹花圃,蔣明嬌自然不願他再破費,便再三溫言軟語地言明,讓阮靖晟屆時隻應景便好。


    阮靖晟卻一直未曾表態,隻是讓刀二好好準備禮物。


    戲台下咿咿呀呀如縷不絕的唱詞緩慢步入尾聲,台下歡唿聲鼓掌聲痛快的哭聲,交織成的氣氛異常熱烈。


    屋頂幾乎被掀翻。


    蔣明嬌也該離開了。


    帶上了墨黑色幕籬,蔣明嬌手扶著幕籬邊緣,優雅起身出門準備下樓。


    白術乖巧跟在她身後


    阮靖晟與刀一皆下意識站起身相送。


    “……將軍。”蔣明嬌在走到門口後,忽然扭頭往後退了幾步,踮起腳湊到阮靖晟耳畔,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先佯裝有話未說完,要多留一刻。那對小情侶麵皮兒都薄,今天隻怕隻顧著互相看對方了,還沒來得及說兩句話,給他們一點時間告別。”


    她含笑瞥著白術與刀一。


    阮靖晟自然是求之不得。


    順勢摟住了蔣明嬌的腰,他聲音似壓低了的鼓聲般,一下一下響在人耳膜上,“好。”


    他一定都不意外嬌嬌的要求


    他的嬌嬌看似大咧魯莽直爽,是是擁有一顆極細體察他人的心,對待身邊所有真心待她的人都極細膩體貼。


    真誠,最令人動容。


    刀一與白術的確沒說夠話。


    見將軍與小姐湊到一旁說話了,白術悄悄鬆了一口氣,這才扭頭看刀一。


    果然對上了刀一害羞又灼熱的目光。


    白術狠狠哼了一聲。


    ——都是這鐵憨憨一天都這樣看她,才讓她麵臊得一天了都沒敢拉著他說話,以至於帶過來的東西都沒送出去。


    “給你。”


    依舊看都不敢看刀一,她低頭匆匆把一個包裹塞到刀一手裏,小聲說了一句:“上次說好的給你的新衣服。”然後不等刀一反應,便跑到蔣明嬌身後躲著。


    ——耳脖子都紅了。


    刀一茫然地捧著包袱,先是愣了一下,撓了一下後腦勺,唇角一下一下忍不住上翹。


    蔣明嬌望著這一幕,亦是忍不住笑得眉眼彎彎。


    一扭頭望見始終望著自己的阮靖晟,她亦勾了一下阮靖晟脖子。


    阮靖晟咽了咽口水低頭,蔣明嬌微微墊腳,將唇湊到了阮靖晟耳畔,聲音輕得如貓兒似的抓:“……在離開之前,嬌還有一件事一定親口與將軍說——今天將軍身上除了那枚翡翠扳指外,衣裳打扮都非常迷人。”


    “英武非凡。”


    “十分動人。”


    “令嬌看得心、癢、難、耐,覺得套牢您真是這輩子嬌做得最成功的的事。”


    她朝阮靖晟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然後幹完壞事就跑,抓緊了墨黑色帷帽飄飛的邊,腳步踏著風似的下了樓。


    隻留下一串輕快笑聲。


    眾望所歸的,立在原地的阮靖晟唇角忍不住翹了好幾下,耳根慢慢地再燒紅了。


    ·


    東山。


    醫學院。


    高大漢白玉石門威嚴佇立,如同氣勢磅礴逼人的白色猛虎。盡管曆經了大半年的風吹雨打,其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五個字——‘東山醫學院’仍曆久彌新。


    旁邊是一副對聯。


    ——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崇山不爭高爭的是綿延不斷。


    兩幅對聯下是往來的龐大人流。除了每日都必不可少的病人,與身著米白製服的東山醫學院的老師學生外,人群最近還多了許多穿綢著緞的人。他們有的是各個高門大戶的管家們,有的是許多親自坐轎子來的小吏們,有的是和外地慕名而來連代步都不敢坐,一步一步恭敬爬上來的富商們。


    張陳芳知道,他們都是來給女神醫過生日送賀禮的。


    整個東山人聲鼎沸,歡笑聲寒暄聲感謝聲交織成一片,成為籠罩著這片土地的淡白的霧。


    因為女神醫的存在,這片土地的氣質都格外不同。


    一路徒步走過來,張陳芳抱著一個包袱,仰頭久久凝視著這一切時,目光是說不出的複雜。


    她今天不是來搗亂的。


    她已經沒資格了。


    在被丈夫與他表妹一齊趕出家門,又得不到娘家支持,她走投無路險些餓死在路邊,最後在女子廟撿迴一條命時。她以為這會是她人生最難的一段日子。


    等她嫁了人重新找了依靠,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她就一定能過得好。


    可她沒猜到悲劇還能重複兩次。


    ——她被家丁趕出來了。


    家丁是陳王府的家丁,陳王在一開始時分明還與明珠郡主一齊對付女神醫來著。


    張陳芳清楚記得她便是靠明珠郡主與陳王的合作,搭上了陳王府,嫁給了陳王府的管事的。


    她因此以為陳王是不滿女神醫的。


    於是她做許多事時並沒有太顧忌。


    但誰知道陳王竟忽然會居然支持女神醫了。


    上次周禦史參女神醫九樁罪時,陳王竟暗自調查了背叛女神醫的人名單。


    這一查便把她查出來了。


    陳王當時入鬢長眉一挑,隻是意味深長勾唇:“你不認同女神醫的理念絕無問題。這世上與她理念者太多了。但女神醫救了你一命,你一共企圖害她三次,有意思。”


    家丁當天便把她休了。


    哪怕她肚子裏有他的孩子。


    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能殘酷成那樣。


    ——“一個孩子而已,再娶一個夫人,我可以再生無數個孩子。但惹怒了王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錢和命了。


    你走吧。”


    於是時隔半年,她的命運重蹈覆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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