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荷完全沒被熱鬧歡樂氛圍感染到。


    她目光全落在了花上。


    盡管隻是一個小型家宴,侯府卻特地布置打扮過,自大門入內的甬道被掃得幹幹淨淨,刻著《教子書》的照壁被特地修繕過,筆跡愈發冷硬有力。青石板路被用水衝洗過,一路擺著各色繽紛盆栽花木。


    儒雅中有利落將門之風。


    入府後蔣安氏領著魏世子夫人邊賞景邊走在前頭說話。


    蔣明嬌帶著魏清軒與魏清嘉,跟在後頭鬥嘴說話。


    夾在中間的魏清荷,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隻陰沉盯著花木看。


    “畢竟是嬌嬌在家裏最後一個生日,連宮裏的太後與皇後娘娘都派人來問了。侯爺原是打算大辦一場的。”蔣安氏領著魏世子拐了個彎進了二房,邊含笑解釋著,“隻是嬌嬌說不必張揚,比起和一群不熟悉的賓客應酬,她寧願好好坐下來與親近的家人們聚一聚吃個飯。”


    魏世子夫人笑道:“嬌嬌自小就懂事。”


    “嬌嬌的確是懂事。”


    蔣安氏心底亦不是不動容的,輕輕感慨著重複了一遍,“嬌嬌,這孩子的確是太懂事了。”


    嬌嬌隻想生日時開一場家宴,一來是不想應酬其他人,隻想和家裏人聚一聚,二來還是體恤她管家的辛苦。她管家才半年左右,府裏許多上一輩的人事都沒摸清楚。


    因婉兒的事,她已好幾天焦頭爛額,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了。籌備一個生日宴絕非小事,前前後後耗費功夫極多。


    嬌嬌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所以最初隻說讓府裏人送點禮物,把生日含糊過去便罷了。


    還是宮裏太後與皇後都特地打發人來問了,她才說了要辦家宴的。籌辦這家宴的這些天,她忙著婉兒的事,也多虧了嬌嬌時時幫扶著,才讓她能有喘口氣的功夫。


    這孩子心太細了。


    二人正說著話。


    蔣安氏剛欲將話拐到蔣明婉身上,探一探魏世子夫人的口風,想借一借魏國公府的人手,幫忙在京城找一找那兩名運冰車車夫。


    想要不驚動任何其他人,找到兩名運冰車車夫,侯府的人手究竟有些不足。


    ——這也是嬌嬌提的建議。


    一個聲音便在她開口前突兀地插了進來。


    “這些牡丹花……”


    魏清荷穿著墨藍色曲裾,亭亭立在湖邊時格外清麗,給人一種極詩意的錯覺。


    她指著湖邊石子路旁,一排怒放的牡丹花,輕輕地問著,“可真漂亮,是從洛陽運來的花嗎?”


    蔣安氏看向那牡丹花。


    牡丹花的確極美,一朵花足有粗瓷碗口大小,怒放時花瓣層層疊疊,如浪濤般一浪堆著一浪,灼灼肆意地盛開,明豔卻不媚俗,孤芳自賞地高昂地脖頸,反而給人一種睥睨的冷傲感,仿佛凝足了世間全部繁花錦繡的富貴氣。


    “大小姐好眼力。”蔣安氏溫和笑道,“這的確是打洛陽一路運過來的牡丹花,聽說在洛陽裝車時還是花苞,一路精心照顧著離不得水見不得顛簸,送到時才能剛好盛放。”


    聽著蔣安氏與昨日武冠侯府的人一模一樣的說辭,魏清荷凝視著牡丹花,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日阮靖晟對著她不假辭色的冷硬嘲諷,與小心抱著送蔣明嬌的花時眼底的溫柔,還有薑大夫意味深長的話……指甲深深掐入了手心。


    她忽然又勾起了一個笑容:“說起來武冠侯對嬌嬌表妹可真是太用心了。在下聘時給了嬌嬌表妹那麽多的聘禮,還讓陛下將五百金賞賜變成了給嬌嬌表妹的嫁妝,滿京城的女子誰不羨慕嬌嬌表妹呢……”


    蔣安氏皺眉,不明白魏清荷為何說起這些。


    魏世子夫人眉頭跳了跳,輕輕嗬斥一句:“清荷!”


    因氣氛太過古怪,後頭說笑的魏清嘉與魏清軒也漸漸收了聲音,迷惑不解地盯著魏清荷。


    湖邊涼風習習,金色拂柳隨風搖曳,遠遠傳來碧色野鴨的鳴叫,遙遙可見白色水鳥振翅而飛的剪影。


    空氣格外寧靜祥和。


    湖邊安靜隻聽得見魏清荷一個人的聲音:“如今嬌嬌表妹過生日,武冠侯又送了嬌嬌表妹最喜歡的牡丹花。一般的牡丹花都體現不出武冠侯的心意,非得這打洛陽來的牡丹花,從花苞時就開始往京城送,到京城趕上嬌嬌表妹生日時正好盛開。一路上的花費都足夠用金子銀子再打一批牡丹花了,才能顯出這份心意的珍重來。”


    蔣安氏望向魏世子夫人。


    魏世子夫人麵沉如水,抬高了聲音:“清荷!”


    魏清荷卻仍不管不顧地說著,一字一句說得極輕,仿佛能被一陣風吹走:“隻是嬌嬌表妹與侯爺到底隻是未婚夫妻,侯爺竟是能如此準確猜中,嬌嬌妹妹最喜歡的是牡丹花,可真是心有靈犀了。”


    眾人都皺起了眉。


    魏清荷看都不看一眼眾人皺起的眉頭,望向蔣明嬌的方向,輕輕地呢喃著:“嬌嬌表妹,你說是不是?”


    人人都道她離群索居孤高是天生不通人情世故。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不通人情事故。


    她其實太懂了。


    隻是她不願意遵守哪些人情事故的規矩罷了。


    她太懂得如何挑動人的猜忌等情緒了。


    大周禮法嚴苛。


    未婚男女婚前至多能借著上香相看時,在人群裏遙遙看上一眼,是絕不能在明麵上有聯絡的。否則旁人就能用女方不潔身自好,雙方早就私相授受等理由,來說女方不守婦道或家教不好。


    金笙兒便因與燈會上與蔣奕武的見麵,被不少人家私下議論過不守規矩。


    武冠侯給蔣明嬌送牡丹是用心是投其所好。


    卻也暴露了他們有聯係的事實。


    魏清荷開口勸著蔣明嬌道:“嬌嬌表妹,你與武冠侯是未婚夫妻,感情好是應當的。隻是雖然來參加家宴的都是你至親的親人,不會如外頭長舌婦般多嘴多舌。可畢竟人言可畏,你還是把這些牡丹花收起來吧。”


    場麵寂靜了很久。


    蔣安氏麵色尷尬。


    魏世子夫人氣得肩膀都在抖,魏清軒看她目光極冷。


    魏清荷都不管不顧。


    她隻是盯著蔣明嬌,看著蔣明嬌麵無表情的冷漠迴視著她,看著蔣明嬌的眼神不退不避不讓,看著蔣明嬌甚至輕蔑勾起了冷笑。


    她一點都不怕。


    她神色極端冷漠。


    她姿態永遠是高傲。


    仿佛魏清荷的話,自始至終都是一場滑稽鬧劇。


    魏清荷被蔣明嬌強勢的氣場,無端激起了一股挫敗與嫉妒。為掩飾這股情緒,她剛欲再開口說話。


    耳畔忽然傳來稚嫩的疑惑聲音。


    “可大姐姐,這些牡丹花明明是太後娘娘賞賜給嬌嬌表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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