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魏清荷被這鏗鏘的質問震得心口直跳。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蔣明嬌。


    咄咄逼人。


    鋒芒畢露。


    氣勢淩厲。


    與平時麵對她說話時,那裝聾的木頭美人判若兩人。


    蔣明嬌一字一句若鋼釘般重重釘在空氣中,語氣如薄寒劍光與雪白刀影般淩厲。


    “你兩歲半喪父喪母,舅舅舅母把你從戰場上抱迴家養著。這十五年裏,他們有哪一點對不起你?放眼滿京城裏,你的吃穿用度,除了陛下的明珠郡主,還有哪一個世家小姐比得上?你喜好詩詞,舅舅不顧身份,親自跑遍大周各地,三顧茅廬地給你尋大儒拜師,你喜歡穿舊時衣裳,舅母翻遍全京城給你尋懂舊時規製的裁縫,你不愛北地口味,舅母專程給你準備了一個南方廚子,國公府裏獨你一個小輩能開小灶……”


    “你呢?”


    “你放著舅母給你準備的好房間不住,一個人一年四季住在水榭,放著舅母給你準備的奴仆們不用,平時隻用兩三個小丫頭,一旦有客來府上,你就在傷春悲秋地吟詩落淚……”


    “你是想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在國公府受到了苛待,好讓人都來同情命運多舛、寄人籬下的你嗎?”


    “魏清荷,你的戲可真多!!!”


    魏清荷眼眶迅速含淚,委屈地咬唇:“表妹,我隻是……”


    “把眼淚給我憋住!”蔣明嬌卻絲毫不為眼淚所動,一字一頓斷然喝道,“魏清荷,你沒有臉哭!”


    “我最後問你一遍。”


    “魏清荷,你到底覺得魏國公府到底哪裏對不起你?”


    “隻要你能說出一點,今天這巴掌我就讓你打迴來。”


    “若是你說不出,你就是個徹頭徹尾養不熟的白眼狼!”


    魏清荷眼淚一下卡住,說不出一句話。


    “說不出來?”


    蔣明嬌冷然看她一眼,“是啊,你怎麽說得出來呢?滿京城隻怕都找不出第二個如舅母般的母親,能在被你毫不珍惜地把心意摔在一邊,在外人前擺出受了大委屈的樣後,還容忍著你多年的任性,不惜麵子不吝精力不嫌勞煩,替你找來滿京城的才俊,不厭其煩地為你奔波。”


    “但魏清荷,舅舅舅母能夠容忍你。”


    “我卻再也容不了你了!”


    “你這種人就是欠收拾。”


    “舅舅舅母舍不得動手,我來!”


    “以後我再發現你穿喪服出門,在外頭作那些傷春悲秋的陳詞濫調,做出魏國公府欠了你的樣子,我就再打你。”


    “你是知道的,我從來都不在乎那些名聲的。”


    撂下這些話後,蔣明嬌神色冷凝地出門,平靜用手帕擦手,吩咐門口丫鬟。


    “看好魏小姐,讓她換好了衣服,給她上好了粉再讓她出門。”


    丫鬟恭敬應是。


    魏清荷在屋子裏咬住了唇,不甘又惶然地靠牆蹲了下來。


    她,真的是白眼狼嗎?


    她隻是想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得到自己想要的而已啊,她真的錯了嗎……


    門外。


    見蔣明嬌大步自房門走出,魏世子夫人忙退到院子門後。


    望著傍晚夕陽下那身姿筆挺,氣質清冽的少女離開的背影,魏世子夫人心情複雜極了。


    她雖然性格直爽開朗,卻不代表不會難過委屈。


    在接魏清荷迴家時,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


    她想做一個好母親。


    這些年她花在清荷身上的心思,比清軒嬌嬌清嘉幾個孩子加起來還多,可……


    她不懂她到底哪兒做得還不夠。


    她安慰著自己。


    或許清荷這孩子隻是性格內斂、不善於表達……


    她從未想過最理解她的,不是她這素來敏*感多思的大女兒,而是直爽大咧的嬌嬌……


    在聽到嬌嬌那些話時,她才發現她多年裏已淤積了那麽濃的情緒。那一瞬間,苦澀與委屈猝不及防地,如泄洪般宣泄而下……她才明白,她終究是渴望著有人的理解與體貼的。


    魏世子夫人端重挺直脊背,不讓自己露出軟弱,聲音沙啞地道:“別告訴兩位小姐,我來過看過她們。”


    丫鬟們恭敬應是。


    ……


    魏清荷與蔣明嬌迴到酒桌上時,魏清荷重新敷了粉,換了一套雪白一字襟短衣,與墨藍八幅馬麵裙。雖不及原來的曲裾特立獨行的遺世出塵,卻多了幾分這年紀少女應有的清麗俏皮。


    蔣安氏輕輕吐出一口氣。


    盡管早知魏大小姐脾性,她看那墨黑曲裾深衣時,亦覺得不太順眼。


    瘮得慌。


    蔣明嬌笑著解釋道:“表姐生得比我高挑,我那裏找不到表姐的尺寸,多花了些時間。舅母與母親久等了吧。”


    蔣安氏笑道:“時辰還早呢,不怕耽擱這些時間。”


    魏世子夫人亦道:“我方才也去了一趟更衣,才迴來沒多久。可不算久等了。”


    二人都沒問魏清荷為何重新傅粉。


    酒席重新開始。


    蔣明嬌笑吟吟拿出一個木匣,遞給魏世子夫人道:“給舅母的,舅母可一定要迴去才能看。”


    舅母邊搖頭失笑說:“神神秘秘的。”邊珍而重之地將盒子收好。


    酒席直到暮色四合結束。


    魏清荷不知是否被打怕了,竟從頭至尾再沒說一句話。


    魏世子夫人亦沒如往常般,耐心教著她與客人交際,隻專注地與蔣安氏聊天說笑。


    蔣明嬌不時插上一兩句,鬧得眾人笑個不停。


    迴府時。


    被蔣安氏送出了平陽侯府大門,魏清荷問也沒問魏世子夫人,率先上了後頭一輛馬車。


    丫鬟們皆詢問地望向魏世子夫人。


    國公府一共來了三輛馬車。


    一輛大馬車坐魏世子夫人與魏清荷,兩輛小馬車坐隨行的丫鬟仆婦與行李等物。


    魏清荷搶了丫鬟的馬車。


    魏世子夫人疲憊擺擺手:“你們去後頭一輛行李車上擠一擠吧。”


    丫鬟仆婦們恭敬應是。


    魏世子夫人上了車,才疲憊揉了一下太陽穴。


    這麽多年了。


    她也是真的有些累了。


    “也不知道嬌嬌送的是什麽。”她打開蔣明嬌給的盒子,發現裏頭是一瓶藥酒,與一個食療方子。


    專治風濕腰痛的。


    魏世子夫人愣了一瞬才恍然,鼻頭隨即酸澀。


    席上她就隨口那麽說了一句。


    這丫頭竟記在心上了。


    “這孩子可真是……”馬車的嘚嘚嘚行駛聲裏,魏世子夫人捧著食療方子,又哭又笑地啞聲道,“清軒總嚷嚷著我心疼表姐不心疼他。可這樣心疼體恤長輩,又細心會照顧人的孩子,又有誰能不喜歡又有誰能不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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