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們皆循聲望來。


    望見蔣奕文的容貌打扮時,他們皆麵露驚豔,但看清蔣奕文的輪椅後,目光轉為輕視。


    尤其是奉山居士。


    他瞥了眼蔣奕文的輪椅,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道:“如今大長公主府的文會的台階,竟低到兩個輪子都能輕易進來了嗎?”


    他素來以敢於向權貴開炮,疏狂無忌、摒棄禮數聞名。


    這番話出口並未招致嫌惡。


    反而有人笑出了聲。


    看向蔣奕文的目光充滿戲謔與打趣。


    蔣明嬌取出小渠裏的酒壺,淡淡倒了一杯酒:“……按照奉山居士的說法,今日若孫臏來大長公主府的文會,亦要被攔在門外了?”


    孫臏,膝蓋被挖而作出《孫子兵法》。


    這是諷刺奉山居士有眼無珠,淺薄得隻看得到人殘缺,卻不識真正大能的麵目。


    魏清軒已睡醒了,抱著劍重重哼了一聲:“一大把年紀學惡狗咬人,丟人!”


    二人一唱一和,將奉山居士麵龐說黑了。


    一群人笑聲驟止。


    奉山居士神情亦沉下來,冷冷望向蔣明嬌道:“老夫竟不知大長公主府的文會竟連女子都能……”


    蔣明嬌將一杯酒遞給魏清軒,聲音清清淡淡的:“比起計較女子都能參加文會,奉山居士您連一女子的問題都迴答不了,不是更丟臉嗎?”


    魏清軒正襟盤腿坐嗤笑:“一張老臉比城牆厚,丟人!”


    奉山居士被憋得臉綠,悻悻然半晌隻吐出一句。


    “伶牙俐齒。”


    蔣明嬌似笑非笑道:“謝奉山居士盛讚。小女子必再接再厲。”


    魏清軒再次哼了聲:“還說文人呢說不過就罵人,丟人!”


    饒是奉山居士一向以噴人出名,是被人罵慣了的。這會子被蔣明嬌與魏清軒,當麵一唱一和地罵,臉有些發黑。


    這兩人配合得忒絕了。


    他幹脆看向蔣奕文,冷笑著說道:“敢問這位自比孫臏的高才姓甚名誰,又有何等驚世高見,來驚煞我等凡俗庸才?”


    蔣奕文一展廣袖,從容高傲地道:“高才高見算不上,吾不過是京城一介無名之士,恰好看不慣居士對家父的批評,特來與居士論一論道罷了。”


    家父?


    蔣奕文常年幽閉府中,京城知他者不多。


    眾人皆好奇地暗自詢問,不多時在仆婦口中得到答案。


    ——平陽侯府長公子。


    蔣奕文。


    聽說過奉山居士批駁蔣侯爺的人,皆了然點頭。


    這是蔣家來論理了。


    空氣中火藥味登時就濃了。


    知情者皆對視一眼,眸中皆是興味的光芒。


    奉山居士亦被同行提醒了蔣奕文身份,眸中卻並無太慎重。


    他雖口中將蔣侯爺的文畫批得一錢不值,心裏卻是明白蔣侯爺的才華出眾的。


    隻是蔣侯爺占了第一。


    他就不能是第一了。


    為了討那一個癡迷書畫的貴人喜歡,他少不得要踩一踩這無實權的空頭侯爵了。


    今兒個若是蔣侯爺來此,他恐怕還會慎重一番。


    但蔣侯爺之子?


    一弱冠小兒?


    他一甩廣袖淡淡地道:“蔣公子有何不解,隻須問便是。老夫雖無甚大才,還是能當蔣公子這一日之師的。”


    態度狂傲至極。


    蔣奕文卻似並不在乎其狂傲,隻淡淡地道:“您方才說陛下要仿堯舜禹作風,又說當今大周要隨漢景帝時的蕭規曹隨?”


    奉山居士道:“是。”


    眸中輕蔑更甚。


    蔣奕文輕笑道:“居士您還說,當今大周風調雨順人口昌盛,須要保守而非改革,一切按照先帝時規矩來即可?”


    奉山居士朗聲嘲笑道:“蔣侯爺的書畫雖名過其實,卻也是頗有幾分才氣的。沒成想他的兒子竟是一個應聲蟲。”


    蔣奕文未曾理會他的嘲諷,依舊淡淡道:“那敢問奉山居士可知堯舜禹時代,人口幾何?”


    “堯舜禹時代、時代的……”奉山居士一時卡殼。


    誰會了解這些東西!


    場中已有片刻寂靜。


    諸位文人們你看我我看你,皆從對方眼裏看到了迷惑。


    “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


    “誰會關注這些東西啊。”


    他們平時雖苦讀聖賢書,知道要恢複堯舜禹時代大同之治。可鬼知道堯舜禹時代的人口多少。


    奉山居士張了張口,惡狠狠的甩袖道:“你這是故意刁難,老夫就不信在場有人能知道。”


    “人口約莫百萬眾。”蔣明嬌未等他話音落地,便淡淡地道:“《史記·五帝紀》載:‘舜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說明堯舜禹時代,是部落與城市交替時代。按照周初城市數量與總人口為三千萬,可推測為堯舜禹時代人口為百萬者眾。”


    啪——


    一個巴掌拍到奉山居士麵上,令他麵龐一時青一時黑。


    魏清軒抱著長劍,嗤笑了一聲:“腦袋空空嗓門還大,丟人!”


    奉山居士臉更黑了。


    蔣奕文神情依舊淡淡:“那奉山居士又知漢朝建朝之初人口幾何?”


    奉山居士警惕地望著蔣奕文:“我不知道。”


    蔣明嬌淡淡道:“據流傳下來的人口黃冊載,漢太祖元年,漢王劉邦在楚漢戰爭之中取勝稱帝。天下重新統一,建立漢朝,人口約1650萬。”


    魏清軒抱著劍,鼻孔出氣地嗤笑一聲:“丟人。”


    奉山居士麵龐再次發黑。


    蔣奕文姿態不慌不亂,複徐徐問道:“奉山居士,你知如今大周人口幾何否?”


    奉山居士警惕道:“四千萬。”


    蔣明嬌淡淡道:“奉山居士高才,但您知道的已是二十年前的數據了。去歲人口統計已出,如今大周已有五千四百萬人口了。”


    這消息對於在場眾人亦是新聞。


    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


    短短二十年間,大周朝竟多了這些人口嗎?


    蔣奕文終於引入了正題,淡淡地問道:“奉山居士博古通今,應知漢景帝的‘蕭規曹隨’,與漢武帝的‘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可否為我們解釋其中究竟?”


    這些經史子集上都會講,奉山居士想也不想就道。


    “‘蕭規曹隨’當然是為了奉行黃老的無為之治,減輕賦稅,與民休息,以增加人口恢複國力;‘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是武帝在大漢國力已經昌盛時,一改以往漢朝麵對匈奴時的軟弱,開始對外征伐……”


    說到一半他卡了殼,麵龐逐漸發白。


    他明白蔣奕文想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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