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自然是缺人的。


    無論是浴春酒坊作坊、霜成雪作坊、求索醫學院的後勤、已經開學的東山私塾,甚至即將開辟的大片藥田、即將開業的新毛衣作坊,包括山上一眾宅院搭建,都是極為缺人的。


    蔣明嬌卻未一口應承。


    “鄭小姐,您是想要將人安置在東山?”蔣明嬌委婉地問道,“東山方方麵麵自然都是缺人的。若是有手有腳願意勞動,在東山總能找到一份飯吃,但想要享受高地位隻怕困難。”


    鄭蘭淳認真擺手道:“隻需要溫飽就好。”


    她講述了需要安置的人身份。


    “都是一些當年跟著祖母打過仗的女兵的家人和後代。”鄭蘭淳聲音沉重,“當年祖母的軍隊被朝臣威逼著強行遣散,那時候還年輕的祖母,勢力沒現在這麽厲害,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們離開。狗屁朝廷連個遣散銀兩都不給。還是祖母自掏腰包,給了她們每人二兩銀子的遣散銀。”


    “後來祖母終於在朝廷的警惕中,韜光養晦發展實力,建立起大長公主府的勢力,在京城穩穩地立穩腳跟,才能騰出手來尋找當年的戰友們。”


    “祖母這才知道當年她的一批戰友過得都很不好。迴鄉後很多人嫌棄她們和男人上過戰場,汙了清白,或是見了血殺過人太剽悍,不是能伺候男人的。”


    “更要命的是朝廷並不讓立女戶。”


    “當年祖母的很多戰友要麽跟著娘家人過活,被農家兄弟嫂子白眼,要麽好不容易嫁出去,還要被婆家人刁難。”


    “她們中很多人都因此鬱鬱而終了。”


    “祖母知道這件事後,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愧疚得整整三天都沒出來。她給那些戰友們好好修了墓,並且把一些戰友們過得不好的後代親戚都接到了京城。”


    “我想要托付到東山的,便是這一群人。”


    蔣明嬌神色亦鄭重起來。


    鄭蘭淳輕輕歎氣道:“不是我們心眼小,容不下祖母對這些人好。隻是那些人已過慣了在鄉野裏的日子,在大長公主府根本呆不慣。我們想要好好養著他們,他們卻始終對我們又是跪又是拜,還總想著和我們簽死契,賣身到大公主府做仆人來還恩情。”


    “祖母這麽看重她的戰友們,又怎麽肯讓她們給我們做奴為婢?”


    “現在這群人倒成了大長公主府的一個難題了。”


    蔣明嬌已然明了。


    大長公主的戰友遺孤,與大長公主情誼非同一般,自然是輕不得重不得。


    “大長公主殿下救助的這些人,多半是女人吧?”


    鄭蘭淳苦笑:“男兒家在鄉野都是受重視的,有手有腳就有口飯吃,何嚐需要祖母救助。”


    “大長公主府自然是不缺她們這一口吃的,隻是我看著她們不少還是有上進心的,想要憑著自己討生活,並不願意被人白養的……我怕這麽長時間養著,反而把人心氣養壞了,會誤了他們的一輩子。”


    蔣明嬌不由得高看鄭蘭淳一眼。


    別看她平時說話行事放蕩不經,頗有幾分大咧咧的須眉做派,倒是個明事理心細的。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幫人最忌諱幫過頭。


    大長公主未必看不清這道理,隻是她畢竟年紀大了,又因愧疚於沒能照顧好戰友們,難免會有幾分戀舊,總想著拖一日是一日,不如站在局外的鄭蘭淳清醒。


    鄭蘭淳又道:“女神醫您放心,隻要您願意幫這個忙,不論長公主府,便是我都不會在銀錢上讓您吃虧。”


    “安置人可以,東山還有許多就業崗位,給她們一條活路是綽綽有餘的。”蔣明嬌搖頭:“錢財便不用了。遇上這種事,我本身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再者鄭小姐您提供這些勞動力去東山已經是幫了我忙了。”


    鄭蘭淳這才鬆了口氣:“那我們就說定了。”


    心裏卻想著錢財還是要找機會給的,女神醫好心幫她們,不能讓她吃虧。


    ·


    東山。


    清晨冰涼的空氣尚略帶著些霧氣,一輛馬車停在東山山腳下。


    和其他人一起,車小雨牽著女兒的手,怯怯地下了車。


    她今年二十四歲,嫁過一次人,生過三個女兒。


    因為家裏窮,她七歲就被賣給人當童養媳。在婆家做牛做馬五年後,婆家的公公婆婆都去世了。丈夫比她小兩三歲,性情是經不得事的,她為了支撐一個家,硬生生逼著自己學會一手好廚藝,靠著在街口支了一個茶水攤,賣點茶水和豆腐丸子過活。


    十六歲那年,她和她男人圓了房。


    當時她男人已經長成了。


    因為她從未苦著他,他有了一副結實的好身板,看得出無論開店跑堂,還是種地都是一把好手。


    她以為她苦日子熬出頭了。


    誰知她男人的好身板沒用在賺錢身上,全變成了落在她身上的拳頭上。


    她的日子難熬數倍。


    她男人又懶又賭,常常把她賺得錢賭得一幹二淨後,又開始打她逼她去賺錢。她每日白天忙裏忙外招待客人支撐生活,晚上迴家還要挨一頓暴打。


    生活如同在地獄裏掙紮。


    圓房第一年,她生了一個女兒。


    丈夫嫌棄那是個女孩,在生產當天又把她打了一頓。


    圓房第二年,她又生了一個女兒。


    丈夫嫌棄家裏又多了個賠錢貨,趁她不知道把孩子給溺死了。


    她哭了整整一天,偷偷帶著大女兒跑了。本來人都已經跑到隔壁村了,卻被一個‘好心人’發現,偷偷告訴了她丈夫。她被捉了迴去,狠狠打了一頓。丈夫當時掐著女兒脖子威脅她,如果她敢再跑,就掐死她的女兒。


    她根本沒辦法抵抗他。


    她妥協了。


    圓房第五年,她又生了一個女兒。因為此前操勞太多虧空了身子,她這一次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半月。某一天早上她一睜眼,發現有些不對勁。


    屋子裏太安靜了。


    她恐懼地叫著大女兒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迴應。她屋前屋後的找孩子,卻隻在男人得意洋洋,拿著二兩銀子炫耀時明白了什麽。


    他,把大女兒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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