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府三房。


    院裏春日桃花已綻開一小朵,園子裏各色槐樹覆上青綠,太平缸裏殘荷經露出了尖尖角。


    所有丫鬟小廝們皆斂聲屏氣,小心地用腳尖走路,唯恐發出一丁點聲音激怒了裏頭的主人。


    蔣奕武背著手著急地在屋子裏轉來轉去。


    原本武舉輸掉後,蔣奕武本是絕不願意迴府丟臉的。但事從權急,他已找不到比平陽侯府更安全更容易藏匿消息的地方了。


    他需要看病。


    門忽然被推開。


    貼身小廝彎腰,引著一個白發蒼蒼老者進門,恭敬地道:“梁大夫,您快請進來。”


    蔣奕武忙迎了上去:“梁大夫,久仰久仰。”


    片刻後。


    梁大夫神色凝重,放開給蔣奕武把脈的手。


    蔣奕武滿懷希冀地問:“梁大夫,我還有救嗎?你要開什麽藥都可以,隻管開方子就是。”


    梁大夫小心翼翼地摸著胡子,沉吟地組織著語言:“蔣公子,您如今這種狀況已有幾日?”


    蔣奕武迴想了片刻。


    自上次顛龍倒鳳戰事正酣時,被金笙兒一腳踹開門,兜頭一盆涼水澆下來,嚇得當場軟了後……他就沒再硬起來過。


    如今已有七天了。


    他將時間說了,用乞求目光看梁大夫:“大夫我知道您在京城治這個是數一數二的。隻要您能把我這毛病治好了,我保證少不了您的好處。您也不用怕開藥,隻要能治好我的毛病,無論用什麽名貴藥材都行。”


    梁大夫卻歎了口氣道:“蔣公子,並非老朽不願出手相助。隻是您的病乃長期腎精虧空,且濫用虎狼之藥所致。因沉屙積累已久,您的病情已然是病入膏肓,便是大羅神仙難救了。”


    “京城除了女神醫,我想不出還有誰有能力挽狂瀾了。”


    “蔣公子,”梁大夫朝蔣奕武一拱手,提起醫箱轉身出門,“老朽學識淺薄,抱歉不能救公子了。”


    蔣奕武呆在了原地。


    梁大夫已經是他遍尋京城名醫後,最後的希望了。連梁大夫都這麽說的話……


    那麽他是不是從此就……


    廢了?


    ·


    京城。


    大覺寺。


    窗外一樹梨花堆白,微風送來清香,陸輕舟正伏案寫了一上午,聞到清香不由得神清氣爽。


    感覺腹中饑餓,他起身去大覺寺用齋飯了。


    因囊中羞澀無錢住客棧,不少進京學子都會來大覺寺借住,隻需交一丁點食宿費,就可以住很久。


    他亦是如此。


    雖然他是伯府嫡子。但忠勤伯府眾人一向寡恩少情,在被傳出那等淫*穢不堪的流言後,他就被父親和伯府拋棄了。


    他自暴自棄了一段時間。


    卻被蔣明嬌罵醒了。


    嬌嬌說得太對了。他以前總是以京城第一風*流才子自居,沾沾自喜自詡高傲。可從很久很久以前,他將好生生的坦途大道走歪後,他就再也不是第一才子了。


    那天迴去後他想了很久。


    他驚恐地發現,他已經記不起他最初讀書的初心了——為國為民一片赤膽丹心。


    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子?


    是什麽改變了他?


    他花了半個月時間,拒絕了家族要利用他的容貌,再尋覓一個高門貴女的打算,一個人僅帶了點錢,搬到了這大覺寺借住讀書。


    他要把自己找迴來,也要為自己做過的錯事懺悔。


    他對不起嬌嬌。


    嬌嬌是個單純剛烈的女孩,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算計她成功後,她那顆心會被傷成什麽樣子。


    他慶幸於蔣明嬌的幡然悔悟。


    好在他還有時間能夠補償他的錯誤。


    他朝大覺寺廚房走去,一路上遇上了許多平民學子。他一一和他們打過招唿。在這裏他們不知道他是伯府貴子,自以為他是普通的秀才,與他相處時氣氛輕鬆自在。


    他也喜歡這份輕鬆自在。


    他遇上了一位舊識:“徐探花?你又來幫這些孩子們啟蒙了?”


    大覺寺除卻會收留他們這些貧窮讀書人,還會收留一些附近無人養育的孤弱。


    不少讀書人會利用閑暇時間來幫這些孩子啟蒙。


    徐探花亦是其中之一。


    徐探花是個二十出頭的男人,身量不高,相貌文弱,身著紫衣錦褲時,頗有些懦弱的書呆子感。他和氣笑笑:“最近休沐正好有時間。”


    陸輕舟對他印象不錯,寒暄了兩句離開。


    走了兩步後,他隱約想起這位徐探花似乎正在與嬌嬌的閨中密友,廣孝伯府的三房嫡女程珠玉議親?


    倒是一份良緣呢。


    ·


    嘉峪關。


    這是一個即將下雨的春日,遠遠可見一條長城阻隔了地勢,夾雜著鹹濕雨氣的風,裹挾著大片大片墨色烏雲滾滾而來,隱約可聽見悶雷聲。新冒出的草木皆在狂風中被吹彎了腦袋。


    門內。


    迴鶻王被用鐵索縛在一個沉重鐵椅上,手腳皆被綁著,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得。


    阮靖晟大馬金刀坐在他對麵,濃黑劍眉挑著,幽黑眸間透出的寒光森冷,如數九寒冬的寒冰。他手中持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一根赤鐵長鞭,墨色鞭身猶如龍蛇,隻懶懶躺著都能感受到那墨黑色煞氣。


    周身煞氣若冰封三尺。


    迴鶻王卻渾不在意。他絲毫沒有半分淪為階下囚的錯覺,笑眯眯地道:“阮將軍何必如此緊張。”


    阮靖晟一言不發。


    迴鶻王依舊在笑:“大家平和一點不好嗎?畢竟如今滿大周的人都知道,您威武將軍阮靖晟已然投靠我了,是個不折不扣的賣國賊。既然是盟友,又何必如此劍拔弩張。”


    阮靖晟目光如薄刀般森然。


    迴鶻王壓低了聲音,語氣裏帶著無盡的嘲諷與誘*惑:“若什麽都不做就平白背負一個罵名,豈不是很虧?阮將軍比我更清楚你如今處境如何。既然迴到大周也必定是死路一條,不若跟著我迴迴鶻怎麽樣?”


    周圍將士都忍不住氣得抽出大刀。


    這迴鶻王簡直油鹽不進,分明被關了七八天卻從不肯聽話配合,還再三再四再五地諷刺將軍。


    他們早就想教訓他了。


    迴鶻王似乎很滿意士兵們的反應,用仿佛麵具般的笑臉,挑眉看向阮靖晟,等著他的罵聲。


    阮靖晟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隻用一句話就令他破功了。


    “魏國公平安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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