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安居。


    冬日的風幹而冷,吹得人的臉似乎都要裂開了。院子太平缸裏碗蓮都已枯萎,金色錦鯉被挪到了屋子裏頭。


    隔著老遠,都能聞到三房裏傳出的濃濃藥味。


    丫鬟仆婦們皆束手束腳,低眉斂目,行色匆匆。


    無人敢發出丁點聲音。


    偶爾需要交談時,亦都如被剪了舌頭般,用眼神對視。


    氣氛壓抑如墳墓。


    屋子裏。


    三夫人穿著半舊的常服,頭上敷著汗巾,歪在榻上,望著炕幾上一碗褐色中藥,表情厭惡。


    送藥的丫鬟怯弱退了一步,小聲道:“夫人,您該喝藥了。”


    三夫人冷冷注視著丫鬟。


    送藥的丫鬟聲音更低:“夫、夫、夫人,這是太夫人特地吩咐給熬的您藥。奴奴奴婢也隻是照太夫人的吩咐行事。還還還還請您盡快喝喝喝了吧。”


    太夫人。


    聽見這三個字,三夫人硬生生將未出口的‘滾’字咽了下去:“你先下去吧,這藥放一會兒,我待會兒再喝。”


    送藥的丫鬟硬著頭皮道:“太太太夫人說了,要要要讓奴婢一一一定要親眼看看看看著您喝下去。”


    三夫人表情更冷。


    丫鬟覺得頭頂都要被那冷漠目光刺穿了,死死將腦袋埋在了懷裏。


    三夫人一口惡氣無處抒發,又狠狠剜了丫鬟後,才猛地端起那一大碗藥,仰頭灌了進去。


    藥汁入口,苦得她恨不得咬斷了舌頭。


    她將碗遞給丫鬟。


    丫鬟抱著藥碗,匆匆行了個禮,頭也不敢抬地走了。


    三夫人這才狠狠拍了一下炕桌,惡狠狠罵道:“那老不死的!”


    那日太夫人尋她去五福堂,找她要幾個姨娘用度賬本,她借口要去賬房取拖延了下來。


    原以為太夫人隻是一時興起,她能夠拖延過關。


    太夫人隔日卻派人來要。


    她已讓人連夜做賬遮掩了,可因賬本太多時間太短,賬麵上初看是平的,細看卻疏漏太多。


    若是外人自然能輕易哄過去,可太夫人管家多年,一雙眼如鷹隼般精明嚴苛,是絕對敷衍不過去的。


    她知道太夫人其實不一定是要追迴這一筆錢。


    水至清則無魚。


    太夫人管家時,也沒少私下斂財,悄無聲息肥了自己荷包。


    除了始終端著嚴苛公正的大家長架子,這一位太夫人的貪婪自私冷漠,不輸於任何人。


    太夫人此時的咄咄相逼,更多是為了下她一個麵子。


    她管家已久,在府裏也算有了威信。


    在闔府人麵前,逼得她下不來台,能夠告訴府裏所有人,誰才是這侯府真正的掌權人。


    可她也到了兒女要婚嫁的年紀,也不願意當著一群下人和小輩的麵,被太夫人踩臉。


    事情就僵持了。


    她當時就裝起了病,讓人告訴太夫人她沒時間管這事。


    太夫人就開始讓人天天給她送藥。


    一天比一天的藥苦,還有專人看著必須喝完。


    她這幾天都快氣瘋了。


    門外傳來了丫鬟們此起彼伏的小聲問候聲。


    “四小姐。”


    “四小姐。”


    “四小姐。”


    三夫人朝門口看去,就見蔣明嬈掀簾子進來,喚了一聲:“母親。”


    三夫人不感興趣地道:“你怎麽來了?”


    蔣明嬈道:“我剛才看見五福堂的丫鬟過去,母親還在吃藥嗎?”


    隔牆有耳,蔣明嬈說的遮掩,並未提被太夫人逼迫的字眼。


    三夫人厭惡道:“那老不死的東西是來了勁了,這藥隻怕還有的喝呢。”


    以太夫人的強勢脾氣,她不拿出賬冊,太夫人就能一直讓她吃藥。


    蔣明嬈壓低了聲音道:“母親,你可知道您究竟為什麽要喝藥?”


    三夫人抬頭望蔣明嬈:“嬈兒,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幾天裏,她一直在想太夫人為何會突然想起查闔府姨娘的用度賬冊。


    事情來得如此突然,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但她始終一頭霧水。


    她倒是懷疑過蔣明嬌,覺得這是她動的手腳。


    但她沒能找到證據。


    蔣明嬈道:“母親,我今兒個剛聽到的消息,這件事確實是有人在背後搗了鬼。”


    三夫人騰地站起來:“是不是蔣明嬌那小丫頭片子?”


    這些天,她被太夫人逼著吃了這麽多苦。


    若是太夫人自己想起來的就算了,若讓她知道是有人害的,她非得將這人給手撕了。


    蔣明嬈點頭:“是她。”


    她將那日發生在嬌園的對話,一五一十告訴了三夫人。


    蔣明嬌幾人誰說了什麽都一字不漏,若非早就知道她沒去,隻怕會以為她早就在現場。


    三夫人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蔣明嬌,果然是你!還有蔣明嫦那小蹄子!明明是三房的人,還吃裏扒外地幫著三房!不要臉的東西!”


    她不就是看蔣明嬌封了縣主,還宴請眾人的得意勁兒,心裏不舒服,才讓人送了兩壺濁酒嗎?


    蔣明嬌竟如此害她。


    在眾下人麵前給她下眼藥,難怪太夫人好端端的,會突然想起來查賬冊。


    蔣明嬌,你實在可恨。


    憤怒衝昏頭腦之下,她忽略了為什麽幾個姊妹說話,太夫人會立即知道的問題。


    蔣明嬈麵露滿意。


    她要的就是三夫人的如此反應。


    這條消息來源,是那個人給她的。


    雖然她也想知道那個人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詳細的,但奈何那個人依舊沒留下蛛絲馬跡。


    她隻能放棄。


    她選擇了好好利用這條消息,如那個人交代的般,將這件事告訴了母親。


    母親性格衝動愚蠢,最容易被憤怒裹挾理智,和金笙兒一樣都是好利用的槍。


    蔣明嬌最近與蔣明嫦走的太近了。


    她猜不到二人做了什麽。


    但她隻用知道一條就夠了。


    但凡蔣明嬌想要做的,她一定要阻止。


    她問:“母親,您打算怎麽辦?”


    三夫人已在朝門外走了,冷笑道:“去讓那個吃裏扒外的小蹄子知道,什麽是惹不得的。”


    蔣明嬌是二房的人,她暫且要徐徐圖之。


    蔣明嫦,如她手心裏的小蟲兒。


    居然還敢蹦躂?


    找死。


    蔣明嬈皺眉:“母親,這樣師出無名是不是太過魯莽?”


    三夫人道:“師出無名?忤逆主母算不算?”


    蔣明嬈一怔。


    三夫人繼續咬牙道:“至於證據,去了總會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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