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日,蘇蕉兒的膝蓋便好得差不多了。


    四處景致也逐漸有了初夏的模樣,窗前的桃花謝得幹幹淨淨,露出千姿百態的枝椏,綠葉托著一顆顆小巧翠綠的幼桃。


    蘇蕉兒昨日忍不住偷偷摘了一顆,吃到嘴裏才發覺又苦又澀,拿淡鹽水漱了好幾迴口才壓下去。


    惹得宮人們是好笑又不敢笑,見向雲先笑出聲來,才接二連三掩唇打趣。


    好在她忘性大,昨日尷尬的情形如今已經不記得了,一起床,眉眼間仍透出輕鬆雀躍的笑意。


    向雲不在屋裏,替她梳頭的是宮女熙兒,看見主子微微彎起的唇角,笑問:“小千歲怎怎麽這麽開心?”


    蘇蕉兒一向不擺公主的架子,被問了便認真道:“母後說皇兄今日就要迴京啦,我晚些可以去城門口接他!”


    熙兒替她梳起雙髻,調侃道:“哦?隻是如此嗎?”


    “皇兄下午才到呢,我要先去找溫將軍玩。”蘇蕉兒一點也不知道害羞,說得理直氣壯,又在自己的梳妝台匣子裏翻了翻,嘟囔道,“唔,帶個什麽禮物給溫將軍好呢……”


    隻見她一會兒拿了支紅玉步搖,一會兒又將那對纏花鎏金鐲子擺在桌麵上,要麽顏色鮮豔,要麽樣式精巧,總之都是她自己比較珍愛的玩意兒。


    熙兒無奈道:“小千歲,溫將軍是男人,男人是不需要這些的。”


    蘇蕉兒啊了一聲,顯得有些茫然:“是嗎?可是我送給皇兄的,他很喜歡呀。”


    熙兒一時無語凝噎。


    太子殿下年過弱冠,早到了出宮建府的年紀,但一直不曾娶妻納妾,自然也用不著姑娘家的東西。


    不過是因為疼愛這個妹妹,所以送什麽都喜歡。


    她解釋道:“溫將軍與太子殿下,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蘇蕉兒雖聽得似懂非懂,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虛心請教:“那我應該帶什麽給溫將軍?”


    “將軍是武人,刀劍之類,再就是玉器擺件,送誰都不會出錯。另外奴婢記得,庫房裏還有不少珍貴藥材,既然溫將軍舊疾在身,挑幾味品質好的帶去,也能顯示小千歲的心意。”


    這樣長的一段話,蘇蕉兒用了片刻才消化完,仰頭問道:“熙兒,前些日子你弟弟不是也病了嗎?他好了沒有呀,要不要給他也帶一些藥材呢?”


    熙兒愣住,緩緩低下頭,將最後一朵珠花插上去:“感念小千歲記掛,前日家裏來了信,說是已經痊愈了。”


    “哦,那就好。”


    蘇蕉兒摸了摸冰冰涼涼的耳墜子,聽宮人說早膳備好了,便起身過去。


    宮女望著她的身影,忍不住用手肘撞了下熙兒:“小千歲真是個好主子,竟然還記得你弟弟,向雲姐姐也給你多發了一些例銀。”


    熙兒麵上一副怔怔的模樣,被撞了下才迴過神來,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是啊。”


    雲安殿的庫房裏確實有不少珍貴藥材,畢竟蘇蕉兒身子嬌貴,怕要用時沒有,都以備不時之需。


    前兩次拜訪將軍府,隻帶了糕點,確實有些不合禮數。


    因而她一提,向雲便點點頭,親自挑了幾支品相上佳人參送到將軍府。


    三番五次上門,管事對於這位小千歲難免好奇:“小千歲來得不巧,將軍此刻正在書房與人議事,勞煩在此稍等片刻。”


    沒想到她還會來,又匆匆差人去街上買點心,隻是來迴總要廢些功夫。


    桌上隻擱了些水果,蘇蕉兒平日裏吃的水果都是宮女切好的,這樣整個地放在哪兒,她拿起來好奇地看了看,便又放迴去。


    梨木椅上沒有坐墊,她坐了沒多久就站起來四處走動。


    管事原本覺得這將軍府肅正又大氣,雖比不上那些貴重府邸亭台樓榭、溪水環流的奢華雅致,總歸也是自成風格。


    可眼下看著這位小公主嬌貴的模樣,將軍府竟都顯得簡陋寒磣了,好似怠慢了人家。


    近幾日都是晴天,燦爛的日光灑在庭院裏,落在那些刀槍劍戟之上,折射出凜冽奪目的光。


    蘇蕉兒被吸引住,緩步走進設在四方庭院裏的小型演武場。


    隻是不遠不近地看著,倒不敢太靠近那一排排鋒利尖銳的武器,管事便也沒有阻止。


    “這是將軍平日裏練功的地方。”


    “將軍常用劍,但□□也使得極好。”


    蘇蕉兒聽著,目光卻落向角落裏一小片雜草,翠綠之中伸出幾朵圓狀的毛球,十分顯眼。


    她一彎腰,便摘下一支,慢慢地舉了起來。


    這種花她不知叫什麽名字,總之一吹就會飛出許多白色的飛絮,像雪一樣好看。


    宮人忙上前來,將其他的蒲公英折了下來,等蘇蕉兒吹完一朵,低頭捧到她手邊。


    她一下抓了兩支,用力一吹,飛絮如滿天飛雪紛紛揚揚,又被經過的風卷著上下浮沉。


    日光落進庭院之中,溫柔地鋪灑在女子身上,似鍍了一層淺金色的邊。


    蘇蕉兒仰起頭,束起的腰肢盈盈一握,裙擺偶爾被風撩動,嬌麗的麵容亦是完全顯露出來。


    一點飛絮恰巧落在眼睫之上,惹得她輕閉那雙清澈瑩潤的杏眼,睫羽輕顫。


    眾人默契地保持沉默,恍然迷醉於這明媚天光之中,不知是誰先出聲喊了一句:“將軍來了。”


    蘇蕉兒看向庭院另一邊,甜甜地笑開,霎時多了幾分煙火氣:“溫將軍。”


    她頓了頓,才好奇地看向溫疏水身後之人。


    那人年紀與皇兄相仿,個子竟比溫將軍差不了多少,隻是單薄些,氣質更溫潤。


    玉冠束發,眉目舒朗,原本微微發著愣,撞見蘇蕉兒打量的目光,也不覺得唐突,反而衝她彎彎唇,露出友善的笑意。


    長得還是挺好看的,蘇蕉兒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溫疏水淡淡道:“劉叔,送一下楚公子。”


    劉管事聽了不免心裏訝異,雖說這是待客基本之道,但他家主子向來不拘謹這些,明明來時還對楚公子愛搭不理的模樣,也不知方才二人談了些什麽。


    他躬身行禮:“楚公子,請。”


    蘇蕉兒原本還對這個男子有一些興趣,一聽姓楚,便鼓了鼓腮幫子,秉承著良好的家教,在他經過時,刻意半轉過身去不理會。


    楚識寧腳步不由放慢了些,卻遲遲不見那女子注意過來,幾乎就要停下步子。


    劉管事再次出聲:“楚公子,這邊請。”


    楚識寧隻得微微頷首,大步邁了過去,一路穿過前廳離開,也沒能與那姑娘說上半句話。


    演武場外設了涼棚和石凳,溫疏水徑直過去坐下,順便掃一眼角落處生長的白色花朵,教人折得隻剩兩朵了。


    蘇蕉兒小步跟著走過來,身上的日光終於被涼棚遮住,燦爛明媚的光芒一點點褪去,卻難掩那份純稚與嬌美交織的氣質。


    她在最近的一個石凳上坐下:“我膝蓋一好就來找你啦。”


    石凳設在場外,地方並不寬敞,石凳之間的距離也極有限。


    溫疏水略一偏目光,便能瞧見她妍麗精致的麵容,左邊臉頰上甚至有一顆針尖般大小的黑痣,若非她皮膚白皙,絕對看不出來。


    他不知想著什麽,隨口問:“會下棋麽?”


    蘇蕉兒點點頭,自信:“我會的。”


    下人還真去屋裏把棋盤連小桌整個搬了過來,擱在二人之間,便顯得有些擁擠了。


    棋盤上還有殘局未了,黑白棋子交錯角力,情勢極為焦灼。


    這是方才他與楚識寧的局,這位楚家嫡次子與許盛竹合稱京城雙璧,確實聰慧過人,不過溫潤端正了些,倒不像楚家那些人的做派。


    隻是幾分真幾分假不好說。


    黑白棋子幾乎鋪滿了棋盤,蘇蕉兒呆呆地看著。


    溫疏水看她這模樣:“怎麽,看不明白?”


    蘇蕉兒捏了捏手指,很不好意思地道:“看不懂,我平日裏下棋好像不下這麽多。”


    向雲適時道:“小千歲隻學過五子棋。”


    溫疏水微微一哂,打亂棋局,將黑白棋子分揀進兩個棋罐中:“那就下五子棋,你先。”


    蘇蕉兒可是特地跟皇兄學過的,自然是興致勃勃地捏起一顆棋子,落在棋盤中央的位置。


    溫疏水卻好似一直在想其他的事,並不怎麽用心,通常隻是掃一眼棋盤,便果斷地落子。


    蘇蕉兒皺皺鼻子,小心地布下一個陷阱,卻忍不住麵露緊張之色。


    溫疏水長指一落,眼看著就要掉進陷阱之中,那微微凸起的骨節卻忽然彎曲,懸停在空中。


    他瞥一眼小姑娘緊張得微微泛紅的臉頰,略凝神便發現棋局中的陷阱。


    手才拐了個彎跳出陷阱,蘇蕉兒便沮喪地蹙著眉,頭上的雙髻跟著低了低,就差歎一口氣了。


    溫疏水腦海裏繁雜的思緒不自覺散去大半,隻覺得麵前這一幕有些好笑。


    手一落,明知不對,最終還是跳入陷阱之中。


    蘇蕉兒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落下自己的棋子,高興得彎起眼睛,語氣裏透著小小的得意:“我贏啦!”


    又拍拍胸脯,“好險,差點就被你看穿了。”


    溫疏水唇邊勾起點笑意,也不再想方才與楚識寧所談之事。


    府裏下人從街上買了點心迴來,一時不知放哪裏好。


    溫疏水把棋子拂進棋罐,點心就擱在棋盤上,偶爾落些碎屑,也不甚在意。


    “去洗個手再來。”


    蘇蕉兒便乖乖跟著下人洗手去。


    劉管事倒是覺得稀奇,將軍舞刀弄劍,對於琴棋書畫之類附庸風雅的東西不怎麽感興趣,唯獨偏愛棋之一道。


    府裏雖不缺這一副棋盤,但願意用來給小千歲墊糕點,總是顯得獨特些。


    溫疏水撚了塊糕點,懶懶問:“趙呈樂那邊怎麽樣了?”


    “大概今晚就能動手。”


    他輕笑一聲,慢條斯理地將糕點吃了。


    劉管事仍舊忍不住想,將軍要拿趙家那位新升晉的嫡孫開刀,是因為小千歲在圓福宮受罰的事麽?


    溫疏水抬眼看向似乎有話要說的劉管事:“還有什麽事?”


    劉管事遲疑道:“臨走前,楚公子特地打聽了小千歲的身份。”


    “你告訴他了?”


    “不曾,小千歲畢竟是避著人出來的,小的便沒有多言,搪塞過去了。”


    “嗯。”溫疏水撚著拇指上殘存的糕點屑,忽然道,“去招一個擅做糕點的廚子來。”


    劉管事一愣,也不敢多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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