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的話猶如平地驚雷,穆珩被震到一片空白。


    眼前的時安姿態天真,一臉無辜,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剛才說出來的話有什麽不對。


    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先前被刻意遺忘的畫麵栩栩如生地浮現在腦海中。


    觸感,溫度。


    聲,色,光,影。


    全部極其生動地躍然於眼前。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對方腰線柔韌細膩的觸感,像是一把烈火般直直地從神經末梢燒到了骨子裏,熾然燎原。


    穆珩頓時方寸大亂。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嗓音低沉微顫,帶著三分啞意:“你……”


    “你不信?”


    時安眨眨眼,從座位上跳了下來。


    他皺著眉,似乎對穆珩的不信任感到不快,不由分說地伸手拉住穆珩的手,然後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身子偎了過去,認認真真地說道:“那你摸——”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男人就仿佛被燙到似的猛地把手抽出。


    穆珩後撤數步。


    “……不需要。”他咬著牙,嗓音嘶啞。


    自有記憶以來,穆珩就從來沒有如此狼狽過。


    時安有些不明白,為什麽眼前亮閃閃的人類表現的如此奇怪。


    他想了想,問:


    “今晚一起睡嗎?”


    眼前的男人遠遠地站在數步之遙,像是刻意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他的眉骨高而深刻,眼眸隱於陰影之中,神色看不太清,嘴唇緊抿,所有的情緒像是被深藏於堅冰深海之下,看不出絲毫端倪。


    沉默許久之後,他平緩地“嗯”了一聲。


    一夜無事。


    第二天,淩晨六點,穆珩準時睜開雙眼。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雖然履行了承諾,但是他卻不能放任上一次的事情再度發生。


    他也曾經常因為任務高強度數日工作,對他來說,一夜不眠並非難事。


    穆珩悄無聲息地坐起身來。


    他頓了頓,借著窗外熹微的晨光,扭頭向身旁的少年看去。


    時安蜷在被子裏,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半張臉埋在鬆軟的枕頭中,密實烏黑的睫毛垂著,投下一小片陰影。


    他被籠罩在一片朦朧未定的光線中,顯得靜謐而安詳。


    少年心無掛礙地沉睡著,對身旁之人沒有半分防備。


    混沌的晨光中充盈著某種一觸即匱的寂靜。


    幾乎是控製不住地,穆珩傾身過去。


    他的指尖懸於少年的頰前,在僅差分毫就接觸到的位置硬生生了停了下來。


    男人緊抿著唇,唇線緊繃成一條不近人情的冷硬直線,眸色微深,沉鬱如海的暗色在眼底翻滾著。


    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但正在這時,沉睡著的少年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喉嚨裏咕噥一聲,臉頰蹭過男人正準備抽離的指尖。


    電光石火間,那一小片皮膚短暫地接觸又分開。


    猶如火星落入野火未熄的荒原,轟然炸開能吞噬一切的灼烈熱焰,劈裏啪啦地將理智燒毀。


    等到穆珩意識過來的時候,自己的指尖已經落了下去。


    這次,也並非無意尖發生的意外,而是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下主導的接觸。


    指腹和皮膚之間沒有任何的阻隔。


    少年的臉頰微涼而柔軟。


    曾在腦海中探究幻想過的觸感,此刻真實而清晰地烙在指端。


    說不清道不明的混沌衝動在心底發酵。


    穆珩的眸色莫測,蒼藍的眼瞳深如淵嶽,陰晴難辨。


    他的指尖無聲滑動,大拇指腹按上了少年的下唇,微微施力,殷紅從被揉撚的唇下浮現,指尖抵住了潔白堅硬的齒列。


    像是蚌殼。


    隻要輕輕撬開,就能觸摸到裏麵的軟肉。


    溫暖,柔軟,濕潤。


    時安不適地略略蹙眉,眼睫微顫,喉嚨中發出一聲含混的咕噥。


    穆珩這才陡然一驚,他如夢初醒地收迴手,猛然往後拉開距離。


    他眉頭緊皺,神色冷硬抗拒,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唯有心髒鼓動的頻率在散布某種不妙的信號。


    時安睜眼時,穆珩已經離開,一台新的手機已經被放在了枕邊。


    他審視了一下自己身體中龍蛻的殘餘,又驚又喜地發現,還差最後一點,自己就能將其中所有的魔力完全吸收了——雖然距離沉睡前的實力還差的遠,但是比起剛剛醒來時已經好上太多了。


    緊接著,時安接到了趙社的電話。


    “喂喂?時安你在哪?”電話那頭的趙社聽上去有些著急。


    時安一怔:“怎麽了?”


    趙社的聲音混雜在風雪中,聽上去有點模糊:“我們剛剛收到上麵的通知,今年的學術交流會臨時決定提前開辦。”


    時安:“提前?”


    趙社:“對,所以你如果要參加的話趕快來!車馬上就要走了!”


    掛斷電話之後,時安捏著手機陷入沉思。


    五天後就是拍賣會舉行的時間了,如果要想將自己的財寶搶迴來,就必須要在這段時間裏,很顯然,人類也非常清楚這一點,他們的陷阱一定在這段時間裏布置。


    時間這麽緊,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參加這個什麽學術交流會。


    但是……總感覺哪裏有些不太對勁的樣子。


    時安想了想,給穆珩發個消息,然後整頓好自己的東西,聯係了司機。


    他趕到艾文學院,正好趕上了前去比賽場地的最後一波車。


    在車上,時安將自己裹的嚴嚴實實,耳罩手套圍巾全套裝備齊全,火寶石塞在衣服裏側,但還是冷的直打哆嗦。


    趙社望著眼前的巍峨雪山,感慨道:“真是沒想到啊,我們這才剛剛從這裏離開沒多久,居然這麽快就又迴來了……雖然這裏和那道深淵裂縫遺址並不在一起,但是還是感覺很奇妙啊。”


    時安吸了吸鼻子,悶聲悶氣地說道:“我不喜歡這裏……”


    趙社:“……我看你報名的時候倒是挺積極的。”


    如果不是因為有自己丟失的財寶,他才不準備來呢!


    時安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


    他開口問道:


    “說起來,這次的學術交流會究竟是什麽情況啊?”


    於是,趙社將現在他得知的消息細細地告知了時安。


    原來,今年學術交流會沿襲了類似能力者學院實戰測試的模式。


    舉辦場地被定在了艾文雪原。


    往年,艾文雪原在這個季節都會進入封山期,但今年卻為了這次的學術交流會特別開放了近南端的一個峽穀,這個峽穀雖然仍然屬於艾文雪原的一部分,但是氣溫卻遠不如雪原內極端,而且相對封閉,是天然的舉辦場地。


    時安聽著,微微一怔。


    艾文雪原?


    那這裏豈不是離自己曾經的洞穴挺近嗎?


    雖然手機被毀掉了,但是先前他在書房內照的那張照片仍然保存在了雲端,時安將圖片調了出來,然後搜了下艾文雪原的地圖——果然,是一樣的。


    但是,這兩份地圖似乎有什麽地方有著微妙的不同。


    時安仔細對比了一下。


    兩幅地圖都標明了深淵裂縫遺址的位置,但是,在照片上的地圖中,深淵裂縫遺址的最末端,也就是他被深淵裂縫搬到大陸上的洞穴的位置,在那附近的彎曲處,有著一個被標注出來的裂口,通向——


    艾文雪原南部的一個小小峽穀。


    時安皺起了眉頭。


    他拽了拽身旁趙社的衣袖,將官方地圖上的同一個位置指給趙社看:“我們這次是要去這裏嗎?”


    趙社看了看,點點頭:“是啊。”


    很快,艾文學院派人將所有的參賽者送至艾文雪原外的峽穀。


    時安低著頭,一邊跟著趙社向前走,一邊認認真真地思考著。


    這次學術交流會舉辦的時間和位置實在是太奇怪了,但是……管理局那邊布置的陷阱不是在拍賣行那邊嗎?而且就連消息都放出去了,按理來說應該不會臨時變更啊。


    他掏出手機,屏幕亮起。


    這時,時安卻發現手機的信號格已經清零。


    好像……聯係不到外界了。


    他愣了下,眼底疑惑的神色更深。


    在規則被全部宣布完畢後,各個學院的學員分批次魚貫進入到峽穀內。


    腳下厚厚的積雪在踩踏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峽穀內一片死寂,極低的溫度讓天空都變成一種被冰凍過的淺灰色。


    時安和趙社以及魏博誠一組。


    其他兩人毫無所覺地聊著什麽,一前一後地向著峽穀深處走去。


    這時,趙社扭頭看向從剛才開始就沉默不語的時安,有些疑惑地問道:“怎麽了?你從剛才就心事重重的樣子?”


    時安搖搖頭:“沒什麽……”


    正在這時,他猛然感受到一陣怪異的魔力波動從峽穀內傳來。


    時安猛地抬頭,向著波動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遠處白茫茫的雪地中,幾個清晰的人影緩緩顯現出來。


    那幾人的麵孔都很陌生,但是身上穿著的防寒服時安卻非常熟悉——他曾親手扒下三套同樣的衣服,給凍得瑟瑟發抖的自己裹上。


    是……是那夥傭兵。


    趙社很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皺起眉頭,做出攻擊的姿勢,不著痕跡的將時安向著自己的身後擋了擋:“你們要幹什麽?”


    對麵數人並沒有迴答。


    其中一人眼神陰鷙,視線落在眼前的三個學生身上,他緩緩問道:


    “就是他們?”


    另外一人瑟縮了一下,道:“對。”


    “召喚巨龍的活祭人數已經足夠了,至於這幾個——”


    男人冷哼一聲,眼底掠過一絲陰狠的神色:


    “上麵可是放話下來了,上次造成了我們那麽嚴重的損失,這次可不能讓他們死的那麽痛快。”


    他招招手,吩咐道:


    “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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