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蟲用六條腿死死抓住時安的衣服,表情管理已經完全失控,淒厲地慘叫出聲。


    “你好吵啊!”風聲中,時安大聲地抱怨道。


    “是你有病啊啊啊啊!”魔蟲用更淒慘的聲音,歇斯底裏地尖叫著。


    深淵裂縫本能地排斥所有的侵入者,像現在這種,直接從上麵跳下來的,會直接被認定為敵人,所以在下落過程中釋放的所有魔力都會被無效化。


    所以……


    你他媽自殺別拉著我啊!!!


    突然,隻聽“唿——”的一聲,下墜的速度驟然減緩。


    剛才還淩厲如刀的風聲變得沉而鈍,托舉著時安的身形,讓他穩穩的停留在了半空中。


    魔蟲:“???”


    它用六條哆哆嗦嗦的細腿抓緊時安的衣服,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背後隱約傳來有規律的風聲。


    魔蟲呆滯地扭過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兩隻巨大漆黑龍翼優雅而緩慢地扇動著,漆黑的鱗片閃爍著金屬質感的微光,冰冷堅硬的翼骨微微突出,張開足足有數米長,有種令人震懾的詭異美感。


    “它……這……你……”魔蟲目瞪口呆,詞不達意:“……什麽時候……”


    時安輕而穩地落在地上,想了想,迴答道:


    “大概在快到裂縫的時候吧,我感覺應該可以了。”


    魔蟲呆呆地重複道:“應,應該?意思是你不確定?”


    時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迴答:“是啊,不跳下來怎麽知道能不能飛起來呢。”


    魔蟲:“……”


    怎麽辦,真的好想打他。


    但打是真的打不過,卑微。


    時安珍惜地摸摸自己的龍翼:“可惜我現在力量還不太夠,所以它才隻有這麽點大,我以前的翅膀,完全伸展開來能遮住整個平原呢。”


    ——不過,現在翅膀雖然還不大,但至少已經不再是擬態了。


    時安仰起頭,微微閉上雙眼。


    裂縫中的毒氣濃度是外麵的十數倍,厚如液體的灰白色毒霧猶如屏障般籠罩在裂縫深處,無聲無息地將時安包裹起來。


    熟悉的力量一點點地湧入身軀,仿佛正在歡迎著它們的同胞,朋友,主人。


    ——按照這個速度,距離完全恢複隻是時間問題。


    時安緩緩睜開雙眼,金紅色的光在瞳孔深處燃燒閃耀。


    他能夠感覺到,在這道裂縫的深處,有著更為強大,更純粹,更黑暗的魔力波動。


    它正在從遠處無聲地唿喚著他,散發著難以抗拒的誘惑氣味。


    “走,我們去更深的地方。”


    時安眨眨眼,原本清冽的嗓音變得有些沙啞。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兩隻巨大的漆黑龍翼收攏起來,收迴了體內。


    但是,才剛剛走出兩步路,他毫無預兆地收住了步伐。


    魔蟲疑惑:“怎麽了?”


    不是說要往深處走嗎?


    時安伸出手,向著背後摸了摸。


    他猶猶豫豫地低聲說道:“那個,關於起飛這件事,我可能確實想的不夠多……”


    “?!”


    魔蟲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它猛的扭過頭,向著時安的背後看去。


    對方背上的衣服被雙翼扯的破破爛爛,隻剩下了幾根布條,晃晃蕩蕩地掛在空中,其間隱約能看到蒼白纖細的脊背。


    時安難過地說道:“有點冷。”


    魔蟲:“……”


    草。


    在灰白色的濃重霧氣中,穆珩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


    又是一隻魔物從不遠處的黑暗中咆哮著撲來。


    但是,還沒有等它靠近到穆珩身邊,銀光雪亮的鋒芒無聲閃過,在空中劃開一道優美的弧線,濃濁的霧氣幾乎都被切開一瞬,中間隱隱留下狹窄一道的斷層。


    隻聽撲通一聲,屍塊跌落在地。


    漆黑的鮮血從整齊的斷麵間噴濺而出,均勻地塗抹在地上嶙峋的石塊上。


    男人的皮靴漠不關心地踩踏於其上,步伐甚至都沒有因此放慢一秒。


    穆珩低下頭,看向自己掌中的探測儀器。


    這道深淵裂縫已經擴散到了有史以來最寬的地步,兩側岩壁間的距離已經超過十米,儀器的讀數也是史上最高,幾乎令他都隱隱心驚。


    倘若放任不管,這道裂縫恐怕很快就會擴散成完整的通道。


    這次的事態恐怕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以往隻是數十厘米寬的縫隙,都能夠放出不少難纏的深淵物種。


    而這次被放出來的魔物,不止數量,甚至體型恐怕也是空前的。


    它們被鎖在深淵之內已經數萬年,穆珩不確定人類是否有足夠的能力應對這些陌生的物種。


    不過,關閉深淵才是現在的當務之急。


    穆珩垂下眼,仔細地審視著自己手中巴掌大的儀器。


    裂縫內的魔力波動實在太強,無法用常規手段進行探測,這是危機處理辦的專有探測器,能夠承受最大程度的魔力閾值。


    利用它,才能找到深淵之眼。


    深淵之眼往往位於整個裂縫的中心地帶,它會源源不斷地向外釋放出深淵底部特有的魔力,有了它,裂縫才能存在,所以,隻有將它摧毀,才能徹底關閉深淵裂縫。


    管理局曾經不是沒有試圖將它帶走研究過。


    但是,因為其中蘊藏的力量太過黑暗狂暴,所以它在離開縫隙的瞬間就會自我摧毀,至今人類尚未成功取得樣本。


    穆珩停下腳步。


    他有些疑惑地微微蹙起眉頭,抬眸看向麵前陡峭的岩壁。


    突然,他的目光微頓,視線落在距離自己頭頂數米的地方——在那裏,一處被魔力汙染成漆黑的尖銳石塊處,掛著一縷布條。


    穆珩眸色微深,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


    他輕輕勾了下手指。


    那縷布條被無形的力量牽扯,慢慢悠悠地飄落下來,躺在了他的掌心裏。


    ……是人類衣服的碎片。


    時安驟然停下步伐。


    他抬起頭,定定地向著一個方向看去。


    隻見不遠處,無數漆黑僵死的粗壯藤蔓托舉著一處高台,頂端亮著一點暗紅色的光,那是一個不大的球體,深深的紅色在黑暗中閃耀,顯得詭譎而怪異,中央橫亙著一道細長的黑色縫隙,看上去仿佛一顆眼球。


    時安能夠清楚地感知到。


    沒錯,就是它。


    這就是自己一直在找尋的東西。


    那濃厚的,美妙的,誘人的黑暗氣息,此刻正源源不斷地向外湧出,在轉瞬間填滿他的四肢百骸。


    一股強烈的渴求從靈魂深處湧出。


    時安呆定定地注視這那枚眼球,控製不住地向著那個方向走去——


    “喂喂!等等!”魔蟲覺察到了不對勁。


    但是時安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直直地走向深淵之眼。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少年漆黑長睫下的眼眸已經完全變成了極純的赤色,猶如熾烈燃燒的熔岩烈火,淺金色的紋路閃耀著,簇擁著最中央狹窄細長的瞳孔。


    非人的特質肆無忌憚地展現,顯得乖張而殘酷。


    隨著距離的縮短,原本白皙柔軟的皮膚上浮起淺淺一層黑金色的鱗片紋理。


    越向前,越顯眼。


    漆黑冰冷的鱗片從時安的眼下生長出來,順著54他的臉頰向下蔓延,深深沒入被衣物遮蓋的頸下。


    “唿啦——”


    隻聽一聲淩厲的風響,兩隻巨大的漆黑龍翼從少年的肩胛骨根部伸展開來,極輕盈地一扇,瞬間就將他向高處送去。


    猝不及防間,魔蟲被從時安的肩膀上甩了下來。


    它灰頭土臉地打了幾個滾,等它昏頭轉向地爬起來時,卻看到時安早已飛到了高台的頂端。


    魔蟲驚叫道:“大人!您等等!!那個不能碰!!”


    話音未落,時安已經伸出手去,毫不猶豫地將那顆黑紅色的眼球捉在了掌心裏。


    “……”魔蟲一梗。


    隻見少年微微低著頭,注視著自己的手掌,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魔蟲心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碰,碰就碰了吧,但是您可千萬別——”


    時安一仰脖,咽下去了。


    “——吃。”魔蟲木然地說出了最後一個字。


    原先半靜止的灰白色霧氣被某種可怕的力量攪動,猶如暴風雨中的浪潮般翻滾咆哮著,仿佛發瘋的巨獸,在峽穀深處激蕩衝撞。


    四麵八方的霧氣都匯攏而來。


    霧牆粘稠而厚重,如同液體般流動著,可見度被降到了最低。


    在狂風中,魔蟲用六條細腿艱難抓住身下的草根,身體搖曳晃動,隻能勉強不讓自己被吹走。


    頭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瞬間響徹整個山穀。


    那是整個大陸上萬年都未曾聽到的聲音。


    魔蟲愣住了,下意識地抬起頭。


    濃重的霧氣滾動著,好像擁有生命般擴散——


    下一秒,一條通體漆黑的巨龍毫無預兆地衝破流體般的濃霧,猛地躍入視野!


    金赤色的豎瞳在黑暗中猶如正在燃燒的火焰,漆黑的鱗片閃爍著流光,背後巨大的雙翼輕盈而優雅地展開,幾乎能夠遮蔽天地。


    它仰起脖頸,再次發出一聲長吟。


    屬於幻想種的可怕氣息淩駕於整個山穀中,肆無忌憚的展現著自己的強大。


    地麵之上,深淵裂縫附近的魔物群中湧起騷動。


    它們畏縮著,發著抖。


    被遺忘數萬年的恐懼再次蘇醒,令它們驚恐萬狀,茫然失措。


    魔物們本能地向著裂縫的方向低伏下頭顱,伏下身體,在那絕對的強大下臣服。


    主控室內。


    隨著全力搶修,大屏幕上的數據重新連線。


    隨著滴的一聲響,屏幕再次亮起,一排的新生名單出現在上麵。


    一個工作人員盯著屏幕上的數據,猶豫地發問


    “那個……係統是不是哪裏出故障了?”


    “怎麽了?”


    負責人皺皺眉,向著對方示意的方向看了過去。


    新生的排名整整齊齊地羅列在屏幕的邊緣。


    在最高處,是一個熟悉的名字。


    ——“時安”。


    從測試開始以來就一直是0的分數,變成了一串高到恐怖的數字,穩穩地高居第一。


    負責人愣住了。


    雖然他對今年的新生沒有多關注,但是也隱隱記得自己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


    時安……不就是那個連續三年都沒有通過測試的著名廢物嗎?


    “滴滴滴滴——”


    不遠處的探測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所有的人都手忙腳亂,驚慌失措。


    “怎麽迴事?!”負責人又驚又怒。


    “這……這個……”


    工作人員同樣露出茫然而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剛才,深淵裂縫的反應突然消失了,但,但是——”


    “但是什麽!”


    “更,更高能的魔力波動出現了!正在深淵裂縫的位置!”


    負責人衝了過去。


    在看到屏幕上魔力值的讀數時,他幾乎收不住自己失控的表情:


    “這,這不可能!”


    裂縫深處。


    穆珩猛地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這……這是……


    他罕見地有些失態,向來平靜漠然的表情出現了一道裂縫,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的眼底浮現。


    第二聲龍吟響起時,穆珩掌心中由魔力凝結的劍身碎成點點光斑。


    他身上的魔力波動瞬間暴漲,腳下空間折疊,數秒間便移動了超過百米的距離。


    他抬起銀白色的眼睫,專注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湛然若冰湖的眼底浮起一絲熾烈的神采。


    越來越近了。


    不遠處的半空中,幻想種龐大的身軀在迷霧的纏繞中隱約可見,漆黑的鱗甲閃耀著金屬般冰冷的光澤,它看上去是那樣的強大而自由,美麗的令人窒息。


    龍。


    隻存在於幻想和傳說中的物種。


    滅絕萬年之後,大陸上再無它們的蹤跡。


    穆珩至今仍記得,自己在家族廢墟中初次見到巨龍記載時,心中所湧起的戰栗和狂熱。


    ……多麽強大,多麽恐怖,多麽美麗。


    在那一瞬間,沉睡於靈魂和血脈中的偏執和狂熱蘇醒,猶如無法抗拒的重力般拉扯著他,催促著他,誘惑著他。


    這麽多年來,穆珩走過數不清的屍山血海。


    他收割著魔物的生命,漠然地踏過它們的屍骸,猶如不知疲憊的死神。


    世人對他的畏懼更甚於恭敬——有人稱他為強者,守護神,也有人喊他魔鬼,瘋子。


    但是有一點,穆珩非常清楚。


    這些不痛不癢的殺戮永遠無法滿足自己的欲望。


    殺的愈多,就愈空虛。


    對獵龍的渴望被深埋在靈魂深處最黑暗的角落,猶如來自遠古的低語,無時無刻不在焦灼地催促著他。


    ——


    巨龍似乎覺察到了他的存在。


    在迷蒙的毒霧中,它低下了頭顱。


    金赤色的豎瞳遠遠地望了過來,和男人銀藍色的眼眸對上了。


    穆珩按住了劍柄。


    一陣戰栗在胸腔深處升起。


    他能夠感受到,那強烈的,壓倒性的,近乎恐怖的美毫不收斂地傾瀉而來。


    強烈的殺意隨之湧起。


    ——這樣美麗的生物,必須死在他的劍下。


    時安眨了下眼,雖然周圍黑暗,但還是一眼認出了對方。


    是他的未來藏品!!


    時安感受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


    雖然距離全盛時期還差得遠,但是比起先前要強得多了。


    現在就差一個能夠分泌樹脂的魔物,他就能把藏品保存在完美的狀態,讓他成為自己財寶中的一部分了!


    時安扇動翅膀飛了起來。


    他記得自己之前在雨林區的時候好像見到了那種魔物的活動軌跡,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今天就——


    但是,時安剛剛從裂縫中飛出來,突然有了種非常不妙的感覺。


    就像是被紮漏氣的氣球,剛剛恢複的魔力源源不斷的從身體中流失,極其快速地化作虛無。


    ……誒?


    時安愣了。


    在走神的那一瞬間,他飛的有點歪,左翼瞬間撞上了一旁的岩壁。


    疼疼疼!


    時安痛的倒吸一口涼氣,淚花都快要出來了。


    等等,不對啊,在變迴原形之後,有了鱗片的保護,他不可能因為這麽點小撞擊感受到疼痛的啊!


    地麵上,魔蟲艱難地追逐著頭頂巨龍雙翼投下的陰影。


    它剛才沒來得及告訴時安的是,深淵之眼雖然能夠短暫地給外界提供大量的魔力,但問題是……隻要一出裂縫,它就會失效啊!!


    魔蟲在內心瘋狂哭泣。


    被人裝在口袋裏這麽長時間,它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運動過了。


    所以,跑步真的好他媽累啊啊啊!!


    穆珩看到,遠處巨龍居高臨下地向自己看了一眼,然後便伸展雙翼,向著深淵外飛去。


    他無聲的勾起唇角,邁步追上。


    幽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銀色的睫毛遮蓋不住眼底熾烈偏執的戰意。


    ——沒關係,等我把你的頭顱掛在我的房間之後,你會永遠看著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時安:這不巧了,我也是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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