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以上問題,殺良冒功,謊報戰功,騙取獎賞,克扣夥食,將領虐待士兵,排斥異己等等,凡是軍隊裏麵能有的弊病,幾乎都占全了。


    這不僅僅是宣府鎮的問題,而是整個九邊普遍存在的共性問題。


    朱厚照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反對用兵韃靼。


    除了那些為了私利的人,還是有不少人知道九邊的真實狀況的。


    這種情況下對韃靼用兵,甚至皇上禦駕親征,確實是個冒險行動。土木堡之變再次上演,絕非危言聳聽。


    “我軍士氣如何?”


    劉安猶豫了一下,歎了口氣。


    “皇上相問,奴婢不敢隱瞞。士氣極為低落,極為懼怕韃靼人。”


    “為何如此?”


    “戰力不行,能正麵對敵者不多。每一戰,損失都比韃靼人多。賞罰不當,不知為何而戰,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戰馬少且劣弱,移動慢,火器不堪重用……。”


    劉安一口氣列舉了十來條。


    “韃靼人士氣如何?”


    “韃靼人出戰,家眷往往跟隨。若是戰敗,家眷必將遭殃,所以往往力戰不退。經常是一個部落組成一個戰陣,不少都是父子兄弟,彼此熟悉,兵將熟悉。”


    “良駒寶馬,弓馬嫻熟,來去倏忽,衝鋒勇猛。韃靼人劫掠物資,按戰功分配,所以奮勇爭先。小王子威望極高,韃靼人都把他視為中興之主,力圖恢複蒙元舊日榮耀……。”


    “若是雙方同為一萬人野戰,勝負如何?”


    “我軍必敗無疑。”


    “邊鎮弊端如此之多,有何良策改變?”


    “事是邊將、奸商做的,根子還在京城。”


    可謂一針見血。


    “你這個名冊,可有什麽憑據?”


    “皇上,他們做事非常小心,上下勾結,幾乎鐵板一塊,對我防範森嚴。但是,做的再巧妙,也有破綻。”


    “他們雖然不直接出麵,但是總得有人出麵辦事。出麵的人,一般都是兩類人,一是奸商,他們大多是京城權貴的家奴,或者旁支。”


    “二是各個將領幕賓出麵,比如裴正英,就是自己不出麵,由他的幕賓錢豪出麵,處置所有的生意。”


    “如果皇上想查辦,抓住奸商和幕賓,順藤摸瓜,就能查出他們幕後之人。比如錢豪,不管是在韃靼,還是在京城,都如魚得水,唿風喚雨。”


    “竟然還有這樣一號人物。”


    “這個錢豪,是裴正英的表弟,足智多謀。不僅生意上,在很多大事上,包括刑獄、錢穀、往來公文,都是他來處置。人們都說,錢豪可以當裴正英半個家。”


    “你這裏沒有宣府總兵吳鳳林的名字,此人如何?難道真的有那麽清廉?”


    “據奴婢所知,吳鳳林是少有的清廉之人,長懷憂國憂民之心,痛恨腐敗。因此也常常遭到孤立排擠。”


    “吳鳳林在軍中威望甚高,深得兵卒擁戴。軍功卓著,作戰勇猛,足智多謀。先帝時期,曾經傳言吳鳳林出任宣大總督,後來不知為何,裴正英出任了宣大總督。”


    “裴正英原本在江南,到了這裏之後,其實沒有什麽建樹,連守成都談不上。任人唯親,貪圖享樂,私蓄女樂兩部,官邸豪華奢侈。愛財如命,誰想升遷,必須賄賂。”


    “收錢不論多少,便是個把總送20兩銀子,他都收下。背地裏人稱刮地皮……。”


    唉,一個堂堂的宣大總督,正二品,吃相也太難看了些。


    “你身為監軍,就沒人賄賂你麽?”


    “自然有,當奴婢不收。實在推不過的,或者有人偷偷送來,對不上人的,也隻好暫時收起來。幾年下來,也有了兩千多兩。不過,奴婢都一一記錄在冊,每隔半年,匯編到一起,報給司禮監。那些錢財還都在奴婢手裏,皇上若要,奴婢即刻送來。”


    “不用送了,先放在你那裏。劉安,很多太監跟邊將和鎮守之地的官員沆瀣一氣,你為何要獨善其身?你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很容易被人排擠,甚至被陷害麽?”


    “迴皇上,奴婢十六歲進宮,淨身之後,身患大病。別人以為奴婢死了,就要推出去葬了。恰好遇到先帝,就叫太醫醫治,救了奴婢一命。”


    “此後又賞賜奴婢到內書房讀書,後來到這裏監軍。奴婢能有今天,都是先帝的恩典,絕不敢辜負了先帝的期待。”


    唉,一個太監,都比那些肉食者知恩圖報。


    “劉安,你忠心可嘉,能夠拒腐蝕,永不沾,朕甚為欣慰。你家鄉在何處?”


    “河南項城。”


    “家裏還有何人?”


    “父母都在,兩個弟弟已經成家,兩個妹妹都已經嫁人。全家人都務農為業。”


    “家人過得可好?”


    “還能溫飽。”


    朱厚照拿起筆,拿過一張宣紙,蘸了墨汁。提筆寫下了四個字,“忠心可嘉”,隨即落款。


    “那些來路不明的髒錢,早晚是病,不收是對的。不過,你對朕忠心,也不該受窮。你手裏那些錢,朕就賞賜給你。或者自己留著,或者送迴家裏。”


    “這有朕的手書一份,你送迴家裏。找人製成匾額,掛在家門前。既是光耀門楣,地方上也沒人敢欺負你家。”


    “不過,你也要告誡家人,安守本分,不要因此仗勢欺人,橫行鄉裏。否則的話,若是讓朕知道,也不會饒了他們。”


    兩千來兩銀子,雖然不算少,但跟皇上的禦筆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門上掛著這麽一道匾額,地方官見了,都得跪拜一下。誰還敢找不自在,去欺負劉家?


    這就是給了劉家一個保護傘,是足以記入家譜和地方誌,光宗耀祖的事情。


    當然,朱厚照也不是心血來潮,就寫了這個匾額。


    他從牟斌那裏,了解到劉安是個可靠的人,才會放心對他施恩。


    他需要劉安這樣忠心的太監。


    現在的太監隊伍魚龍混雜,朱厚照準備整頓太監隊伍。


    劉安一直在外麵監軍,跟京城的太監很少接觸,沒有什麽利益上的往來。


    在宣府鎮的表現,證明他是個有智謀的人,可以承擔起整頓太監隊伍的擔子。


    噗通一聲,劉安跪下。


    “謝皇上恩典,奴婢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肝腦塗地,在所不惜。一定告誡家裏,安分守己,多行善事,絕不給皇上丟臉。”


    “好,你迴去吧,好好做事。做得好了,朕將來有要事給你辦,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皇上放心,奴婢絕不辜負皇上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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