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藥已敷完,孔立強穿上衣服,驚訝地問:“無地自容?”


    卓立男歎了口氣,說:“別以為隻有你把生命交給了黨,我們做出的犧牲,也都從來沒有怨言。”


    “我明白。”孔立強點著頭說。


    卓立男幽幽地說:“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為了配合你的行動,所付出的代價,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算了,這事暫且不提,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親口告訴你。你在民豐旅館開房的事,我們組織知道後,為了領導同誌的安全,決定立即退房搬走。那位同誌的愛人,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就是因為匆忙搬行李箱,流產了……”


    孔立強一愣,緊張地插話道:“在如此險峻的環境中,怎麽可以懷孕呢?”


    卓立男瞪了他一眼,說:“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我們是共產黨革命者,但我們都是人,是有血有肉的人,懷孕是人的本性,不過是一場意外罷了。可是,你為什麽不這樣想,也許我們這樣的工作,需要在黑暗中隱姓埋名一輩子,孩子就是我們的未來,是革命的接班人,也是一種希望的力量。況且,小生命是無辜的,要不是你任性,怎麽會出這種事?孔立強同誌,我覺得你的思想有問題,真應該好好反思一下,別以做出了一點成績,就可以躺在功勞簿上說風涼話。”


    “不對呀,組織不是切斷了與你的聯係嗎?這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們從民豐旅館撤離,是我通知他們取藥的當天,一聽到我的匯報,黨組織立刻做出的決定。幾天後,組織來安排我撤離,也就是這個時候提到了流產的事。”


    孔立強深深地歎了口氣:“唉!我接受批評。後來呢?”


    卓立男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牽一發而動全身!就在這天下午,他們前腳撤離,特高課的人後腳就來了民豐旅館,我們這才知道,你落在了日本人的手裏。組織為了以防萬一,你初來上海展開工作時接觸的同誌,都必須搬家隱蔽,與我有聯係的同誌,也在一天之內消失的幹幹淨淨。我受到了特高課的審問,被他們關了兩天,接受了各種的檢查,倒也沒有為難我。我被放出來後,索性豁出去了,繼續住在206房間,索性像個怨婦一樣,把這場戲配合你做好,做出一個心中無鬼的樣子來給日本人看,卻沒有想到,三青幫和碼頭上又來了幾撥人找我,也被我糊弄過去了。在這期間,組織上的人就想辦法與我見了麵,來安排我撤離,我沒有同意,因為是這麽想的,如果我一走,你就肯定有事了,隻有我在這裏等你,才能說明、變相說明你沒有政治方麵的問題,也許可以幫你消除在日本人麵前的懷疑。”


    孔立強一聽,隱隱有些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難怪日本人會放了我。”


    卓立男說:“我堅持留下來,最後也是得到組織同意的,我這麽做,到底有沒有幫到你,說實話,我們誰也不知道。不過,我們戰鬥環境的殘酷性,你不可能不知道,組織紀律和經驗教訓,說白了,都是用鮮血換來的,當時我也沒想著要活著離開上海,所以啊,孔立強同誌,你還有什麽怨言可說?還有什麽牢騷可發?你偏就沒有反思,為了區區一百瓶,卻鬧出來了這麽的動靜!”


    孔立強豈能不知卓立男之言句句屬實?事事在理?隻是因為一時的激憤,思路才出現了短暫的混亂。根據地駐軍上萬,一百瓶藥,當屬杯水車薪,根本不值一提,自己有什麽理由居功自傲!


    孔立強想到這裏,就像當頭挨了一棒,自責不已!卓立男的話一停,他立即誠懇地說:“卓立男同誌,我誤會了組織的決定,請你代表組織,接受我的道歉,對不起。”


    卓立男嫣然一笑:“你在特高課的那段日子,你在受苦,我們也在煎熬,其實,我們都不容易,你知道自己的錯誤就行,以後切記,一定要聽從安排,再也不能無組織無紀律了。說實在的,你不在的日子,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天天擔心著你的安危,在這樣下去,我都得神經衰弱,發精神病了。”


    孔立強握著卓立男的手臂,雙目炯炯又灼灼,動情地說:“你說得太對了,我們都不容易!我受點皮肉之苦,當真算不了什麽,你精神上遭受的壓力,好比無形的刑訊,對不起,我連累你了。”


    卓立男的眼睛一紅,淚珠盈滿眼眶,隻需一眨,肯定又將成串。


    孔立強一見,立即說:“我們的工作不相信眼淚。”


    卓立男急得跺了一腳,嬌慎地說:“我喜歡,管你什麽事。”


    “說真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麽柔弱,你不應該這樣的。”


    “滾!我首先是一個姑娘,其次才是你的同誌,我樂意!”


    “在我的印象裏,你始終是個性冷靜堅強,說話條理清晰,做事堅持原則紀律的人。所以,我要糾正一下,你首先是我的同誌,其次才是一個女孩子。”


    “沒有區別!我隻是不習慣當著你的麵哭而已。”


    “為什麽?”


    “要你管?”


    “又來了,再爭下去,又會沒完沒了。”


    “你怕啦?我就想跟你爭一輩子,賴上你一輩子。”


    “嗬嗬!一輩子?我以為,可能一天就是的一輩子,一年十年幾十年,也可能是我的一輩子。”


    “一年十年都不算,我當然是說幾十年才是一輩子。”


    “唉!今天不知明天事。”


    “你怎麽總是說泄氣的話?”


    “事實就是如此,說實話罷了。”


    “你想到了什麽?”


    “這事還沒完呐!”


    “你有直覺?”


    “哪裏需要直覺!我坑了幫會的錢,就算韓奎肯放我、放我一馬,洪生祥是有背景的生意人,他豈肯善罷甘休?還有沈家俊,這家夥跟日本人沆瀣一氣,有槍撐腰,又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我?”


    “他們會怎麽對你?有辦法應付嗎?”


    “他們怎麽對我,我不是算命先生,當然不知道,我也不會預測未來,哪有應對措施?你啊,太高估我了。”


    “不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


    “我也希望,天無絕我之路。等吧,我在明,他們在暗,我接招便是。”


    “嗯,也對!孔立強,我發現你有大將之風度,假如在部隊,不出幾年,你一定會是一個將軍。”


    “拍馬屁!還將軍呢!空吐蓮花,先保住小命吧!”


    “嘻嘻,行!不如過好今天,明天水來土掩。你也累了,一邊歇著去,我來整理。這裏被日本人抄得一塌糊塗,我來重整旗鼓。”


    “豈能讓你一個小姑娘動手?我一個大老爺們閑著,說不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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