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日盡處,我來到你的麵前,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愈。


    01


    高考結束之後,楚晚考了一個不錯的分數,比模擬考時還高出二十分。她順利被自己的第一誌願錄取,和裴瑾睿一樣去了帝都,蘇雁梨留在雀山市一所重點大學,夏收則在高考結束後去了日本。


    當年那一群在智才中學裏嬉笑怒罵的少男少女,終於在高考結束以後,各自散落在天涯海角。


    大學與高中是不一樣的,盡管大學校園讓楚晚見識到了色彩繽紛的新世界,可她再也找不迴當年在智才中學時的那種包容、友愛和開放的氛圍,也再也沒有遇到當初那麽要好的朋友。


    每個人都開始了自己的新旅途,曾經熱熱鬧鬧的微信群,也漸漸變得安靜。


    除了蘇雁梨,和楚晚保持頻繁聯係的也隻有在同一所學校的裴瑾睿了。


    到了大學後的裴瑾睿更加光彩奪目,但他經常約楚晚一起吃飯看電影,同宿舍的舍友都打趣她:“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怎麽可能。”楚晚擺了擺手,“老裴性格就是那麽溫和的,我和他就是好朋友而已。”


    她絲毫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勁——即便當年裴瑾睿沒有在誌願上填專業美術院校,而是填了和楚晚一樣的綜合性大學,她也隻是疑惑了一陣,很快就忘記了。


    大二的時候,裴瑾睿預備申請到英國一所大學進行交流學習。楚晚第一次聽說學校有公費出國交流學習的項目,便跟著裴瑾睿了解了不少,覺得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在父母的支持和裴瑾睿的鼓勵下,楚晚決定鼓起勇氣申請出國交換,嚐試著邁向更廣闊的世界。


    好在楚晚大一一年的本科績點還不錯,在裴瑾睿的幫助下,她申請了兩所英國的大學,最後又順利被裴瑾睿申請的那所大學錄取。


    林叔叔和張茹在林月楨那裏聽說過裴瑾睿,知道他和楚晚是高中同學,又上了同一所大學,便放心地讓楚晚跟他坐同一趟航班去了倫敦。


    交流的時長是一年。剛去英國的前兩個月,楚晚因為口語不是很流利,在學習上吃了不少虧。裴瑾睿利用課餘時間幫楚晚補習英語,再加上楚晚一直努力練習,英語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


    有時候坐在星巴克,裴瑾睿給她講英語時,楚晚時常會想起有一年的冬季,她和溫寧遠捧著芝士草莓坐在奶茶店裏,溫寧遠眉飛色舞地給她講自己在國外的見聞的樣子。


    溫寧遠……


    她出了神。


    已經過去兩三年了呀。


    倫敦的冬天時常下雨,大多數時候是陰天,整個城市總是彌漫著茫茫的霧氣,像一位揉著眼睛睡不醒的老人。


    聖誕節那天傍晚,倫敦下了大雪,裴瑾睿約楚晚去吃晚餐。古老的城市被籠罩在朦朧的暮色中,點亮聖誕彩燈的英式建築像童話裏的城堡一樣夢幻。


    裴瑾睿穿著淺灰色的駝絨大衣,脖子上係著一條厚厚的圍巾,黑色的長褲和皮鞋襯得他的腿又長又直。


    楚晚來英國之前燙了一個俏皮的卷發,穿著一件帽子上圍著一圈厚實白絨毛的鵝黃色過膝羽絨服,裏麵是米色高領毛衣和修身的牛仔褲,腳上穿了一雙裸色的短靴。


    在皚皚白雪中,兩個人在倫敦橋上漫步,腳下是寧靜冰涼的泰晤士河,遠處的河畔上一輪圓月般的倫敦眼靜默地矗立著。


    那裏,是溫寧遠曾經去過的地方。


    楚晚望著遠處的倫敦眼,想起溫寧遠曾經發過的一張和倫敦眼的自拍,就忍不住想笑。


    笑著笑著,無可奈何的悲哀感就慢慢沒過了她的心髒。


    忘不了。


    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無論走到這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她的迴憶裏永遠都會有溫寧遠的存在。


    他是她年少時的白月光,是她一生都在渴望和向往的人。


    那天晚上,裴瑾睿在泰晤士河邊向楚晚表白了。


    在那個身處異國他鄉的聖誕夜,裴瑾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楚晚做出逾越的舉動。


    他張開雙臂,從楚晚身後輕輕環住了她的肩膀。


    他的動作輕柔得像周圍飄落的雪花一樣,楚晚卻還是因為這意外的肢體接觸而變得僵硬。她站得筆直,腦袋裏一片空白,連唿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裴瑾睿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心髒沉穩地跳動著,一下,兩下,三下……


    路上有行人路過,看到這一幕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暖黃色的路燈懸在頭上,像深夜裏溫柔的太陽。


    楚晚盯著地上那兩道偎依在一起的影子,愣愣地出神。


    他……這是在幹什麽呢?


    她有一點被嚇到,裴瑾睿總是表現得那麽彬彬有禮,她從來沒有察覺過裴瑾睿對她的感情。


    或者說,她從來沒有在意過。


    是她大意了。


    “所有的感情都是在朝夕相處中慢慢產生的,而我確定你值得。”他堅定的聲音在楚晚的耳畔響起,“我喜歡你,我不想繼續跟你做普通朋友了。”


    在帝都上大學的第三年,裴瑾睿舉辦了一場個人畫展。他大學念的是建築專業,卻也沒有放棄過繪畫的愛好,現在已經是網絡上擁有幾十萬粉絲的知名插畫師了。


    這一年,林月楨也順利被美國的大學錄取,前往美國留學,每周末都會跟楚晚視頻通話。


    把兩個孩子都送入大學以後,楚晚的母親決定把精力轉移迴工作上,繼續迴歸美容院的管理,而林叔叔也繼續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公司裏,一家人安安穩穩地快樂生活著。


    裴瑾睿給群裏的小夥伴們都送了票,邀請他們來看自己的畫展。


    已經沉寂已久的群終於重新活躍起來,夏收和來福都很激動,紛紛表示要從國外飛迴來支持他,蘇雁梨也買好了動車票。林月楨因為剛到美國,不方便迴來,便承諾下次裴瑾睿開畫展時一定到場。


    畫展開幕那天,楚晚和頭一天便坐車趕來的蘇雁梨早早就來了藝術館,但門口等待檢票入場的觀眾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蘇雁梨感歎:“我去!老裴現在人氣正旺,身價暴漲啊!”


    楚晚點點她的腦袋:“庸俗,藝術是無價的。”


    兩個女孩感歎著裴瑾睿的人氣,迅速上前排隊。


    在排隊的過程中,她們又等來了來福和夏收。許久未見,男生們早已經褪去當年青澀的少年模樣,臉龐的輪廓更多了幾分成熟,幾年未見的生疏感讓楚晚甚至都不敢跟他們聊天。


    但他們一開口,仍然是當年那兩個愛咋唿愛笑鬧的男生,一下又把時間帶來的距離給拉近了。


    來福:“蘇梨子!這麽久沒見你又壯了不少啊,這肌肉真厚實!”


    蘇雁梨展示了一下手臂肌肉:“欲與天公試比高?”


    夏收:“楚晚終於肯好好穿衣服了,上了大學出過國以後,這氣質與日俱增啊,還是裴瑾睿這藝術氣息陶冶得好。”


    楚晚一臉黑人問號:“什麽叫‘終於’好好穿衣服?難道以前我都是裸體溜達的?”


    四個人有說有笑地聊著天,沒多久便輪到他們檢票。


    入了館,他們就看到身穿筆挺正裝的裴瑾睿正被一群人圍著,幾個人都興奮地衝他拚命揮手。


    裴瑾睿看見他們,臉上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但又歉意地對他們笑了笑,示意自己暫時脫不開身。


    楚晚露出“我懂,你先忙”的表情,便招唿遠道而來的三人自行看展去了。


    蘇雁梨感歎:“裴瑾睿真像王子啊!”


    夏收一臉自豪:“畢竟是智才校草我老裴。”


    裴瑾睿的作品很多,這次又是他的個人作品展,整個藝術館裏擺滿了他的畫。四個人轉著轉著就散開了,各自觀賞自己感興趣的部分去了,並約好畫展結束後在門口見麵。


    楚晚對裴瑾睿早年給雜誌畫的插畫感興趣,這些畫放在二樓展出,她便轉到了二樓,慢慢地邊走邊觀賞著。


    突然,遠處一個穿著牛仔夾克衫的高個子男生吸引了楚晚的注意力。


    男生戴著黑色的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臉上還戴著黑色口罩,把臉捂得很嚴實。


    他站在一幅畫前,安靜地看著,駐足了很久,和周圍的觀眾格格不入。


    楚晚遠遠看過去,覺得這個背影有點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卻又怎麽也迴想不起來。


    這個人……她認識嗎?


    她觀察了這個人很久,覺得十分好奇。


    楚晚忍不住走到男生身後,卻又不好意思冒昧搭訕,便想從他身後看看他正在看的畫。


    等她從男生身後微微探出半個腦袋,看清牆上掛著的畫時,卻愣住了。


    畫框裏的那幅畫,分明是高中秋遊那一次,裴瑾睿努力還原的那一幅“青絲如瀑”。畫框下麵的介紹欄上寫著,這幅畫的名字叫《秋遊》。


    這麽久以前的畫,裴瑾睿還留著不說,居然還掛到了畫展上。


    這幅畫的原畫……


    楚晚拍了拍腦袋,想讓自己醒醒神。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站立的鴨舌帽男生終於有了動作,他倒退了一步,似乎想要離開,但顯然不知道身後站著另一個人。


    楚晚沒來得及躲閃,就被他撞開了,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呀!”


    男生反應更快些,他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楚晚的胳膊。


    “謝謝。”楚晚驚魂未定,站穩以後連連輕聲道謝。


    當她抬起頭來時,卻對上了男生藏在鴨舌帽和口罩之間怔怔的眼神。


    對方甚至忘記放開手,仍然握著她的胳膊,輕聲叫出她的名字:


    “楚晚?”


    楚晚也愣住了。


    她一遍又一遍上下打量著眼前的男生,然後伸出手,摸向了他的臉。


    男生沒有躲閃,隻是定定地看著她。


    楚晚摘下他的口罩,露出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太久沒有見麵,她幾乎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溫寧遠。”


    她笑著揉眼睛,叫出那個名字,眼睛卻漸漸模糊了。


    楚晚笑著看著溫寧遠,聲音卻充滿了酸澀:


    “現在,我可以請你喝奶茶了嗎?”


    02


    晚上的聚餐原本是給裴瑾睿辦的慶功宴,可風頭完全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楚晚把溫寧遠帶到眾人麵前時,場麵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和諧感人。來福第一個反應就是衝上去揍了溫寧遠一拳,最後被夏收和裴瑾睿兩個人死死摁住,才沒有揮出第二拳。


    他紅著眼睛瞪著溫寧遠:“溫寧遠,你一走就是三四年,一句話都沒留!你到底是不是兄弟?”


    蘇雁梨抱著手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溫公子,這迴真是你的錯,你該打。”


    隻有楚晚心疼地檢查溫寧遠的傷。這一拳不輕,直接打在溫寧遠的嘴角,口腔被牙磕破了,嘴角也青了一塊。


    “我沒事。”溫寧遠抹了抹嘴角,低聲對楚晚說。


    吃飯的時候,氣氛很尷尬。溫寧遠出現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大洋彼岸,沒過多久林月楨就給楚晚打了跨洋電話,讓她把手機遞給溫寧遠。


    溫寧遠接過手機,不知道林月楨在那頭說什麽,他一直沒有說話,隻是不時“嗯”了幾聲。


    蘇雁梨覺得不對勁,悄悄挨著楚晚的耳朵說:“你有沒有發現,溫寧遠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楚晚默默地點頭。


    何止變了一個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笑過一下,臉上一直沒有什麽表情,楚晚甚至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直視——曾經,溫寧遠的眼睛單純得像一塊透明的玻璃,寫滿了天真和快樂;而現在,那雙眼睛像一潭深沉的死水,激不起半點漣漪,一眼望不見底。


    “不知道經曆了什麽……”蘇雁梨小聲說了一句。


    溫寧遠打完了電話,把手機還給了楚晚。


    楚晚看著他,猶豫了一下,卻什麽也沒說。


    本來慶功宴訂在了高級餐廳的包廂,裴瑾睿還提前帶來了法國紅酒。可來福非要和溫寧遠拚啤酒,直接吹瓶,怎麽勸都不聽。


    溫寧遠也不拒絕,來福喝一瓶,他就喝一瓶。


    夏收和裴瑾睿本來在旁邊勸,不知怎的,最後變成四個男生醉醺醺地倒在了沙發上。


    這頓飯,楚晚吃得很難受,她幾乎沒吃幾口菜,一直揪著心,連向來愛吃的蘇雁梨也沒什麽胃口,或者說,這個場麵真不適合安心吃飯。


    來福抱著一個酒瓶,指著溫寧遠鬼哭狼嚎:“你這小子——先把手機號碼留下!我以後每天給你打20個騷擾電話!我讓你玩消失——呃!”打了一個酒嗝。


    溫寧遠也醉醺醺的,胡亂應著:“留……留!”


    裴瑾睿半醒半醉,卻也說著胡話,指著楚晚對溫寧遠說:“你!先把手機號留給楚晚——加她微信!趕緊!”


    楚晚心裏一驚,沒想到裴瑾睿會提到自己。


    她轉臉看向溫寧遠,溫寧遠一張白淨的臉喝得紅紅的,正眯著眼看她。


    她這時才察覺到,以前她對溫寧遠的那點小心思,原來大家都看得出來,隻是沒有戳破。


    “楚晚,傻站著幹嗎?手機——拿過去!”來福揮著手指揮著。


    楚晚猶豫了一下,起身走過去,把手機遞給了溫寧遠。


    溫寧遠接過手機,費力地睜著眼辨認屏幕上的數字,輸了好幾次才輸對。他按下通話鍵,直到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他才把手機還給楚晚:“好了。”


    楚晚拿迴手機,把屏幕上的手機號碼存了起來。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現存號碼已有同名聯係人,是否覆蓋原號碼?”


    她考慮了一會兒,選擇了“否”,把溫寧遠的新手機號和以前的舊號碼都存了起來。


    接著每個人都拿著手機逼著他輸號碼,直到把每個人的手機都存上號碼,溫寧遠才被放過。


    男生們抱在一起號了半天,非要鬧著去唱歌。蘇雁梨上大學以後為了追求美型而開始健身,肌肉越發健碩了,直接上前挨個撂倒,甚至不用楚晚的幫助。在餐廳服務生和其他客人的目瞪口呆中,她單槍匹馬地把男生們挨個扛出了餐廳,塞進了出租車後座。


    等蘇雁梨把最後一個男生塞進出租車以後,迴頭看楚晚:“我打算把他們送到酒店,給他們在我隔壁開間房,讓他們自己醒酒。”


    楚晚剛埋完單出來,還好這群公子哥兒這迴沒有選太誇張的聚餐地點,這頓飯的價格她還能負擔得起。


    她一邊把錢包塞迴挎包裏,一邊抱怨:“說實話,我現在特想跟溫寧遠單獨聊聊,可是他居然喝醉了……”等他明天酒醒再說吧。


    蘇雁梨沒等她說完,直接從出租車後座疊羅漢的醉鬼裏麵挑出溫寧遠,輕輕鬆鬆把他從車裏拎出來,扔進了楚晚懷裏:“歸你了。”


    失去意識的溫寧遠像一個大型玩具一樣直接被扔過來,楚晚嚇得連挎包都不整了,用身體撐住溫寧遠。


    “我先帶他們迴去啊,到了給你發微信。”在司機先生瑟瑟發抖的目光中,蘇雁梨坐上了副駕駛座。


    和蘇雁梨道別以後,楚晚哭笑不得地看著倒在她肩膀上的溫寧遠,又看了看手表,犯了難。


    天哪,他好重……


    已經十一點了,她能把溫寧遠帶到哪兒去啊?


    最後,楚晚把溫寧遠拖到了附近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


    溫寧遠趴在桌上,繼續無意識神遊。楚晚跑下樓,隔壁正好有一家已經打烊的奶茶店。楚晚求了他們半天,終於以一百塊一杯的價格讓他們做了一杯芝士草莓。


    臉上突然被貼上了冰冰涼涼的東西,原本失去意識的溫寧遠被寒意激得恢複了幾分意識,他費力地睜開眼,抬起頭晃了晃,垂眸一看,剛才貼在他臉上的是一杯加冰的芝士草莓。


    他順著握著杯子的手看向手的主人:“楚晚?”


    “醒了?”楚晚在他身邊坐下來,“喝點這個吧。”


    “芝士草莓?我大概有三年,還是四年,沒有喝過這個了。”溫寧遠皺了皺眉,突然笑了。


    楚晚剝開吸管外的塑料膜,幫他把吸管插上:“那現在可以喝啦。”


    他眯著眼看她,醉醺醺的眼神有點疑惑,但還是乖乖地喝了一口。


    “溫寧遠,我一直在等著你。”楚晚說。


    話題轉得太快,溫寧遠怔怔地看著她。


    時間好像飛快地倒流著,又迴到了高中的時候。他記得那好像是一個中午,在學校餐廳,那個女孩臉上浮著淡淡的粉紅。她與他對視的那雙眼睛裏灌滿了笑意,像星星一樣亮。


    現在,女孩還是同一個女孩,臉還是同樣紅,眼睛還是同一雙眼睛,眼睛裏亮亮的星星,好像……還是多年前的星星。


    楚晚忽然伸出雙手,捧住了溫寧遠的臉,臉上傳來的柔軟冰涼的觸感讓溫寧遠下意識地想要瑟縮。


    但他還沒來得及躲閃,女孩的吻已經覆蓋在了他的唇上。


    “那時候來不及說,現在再不說,我不知道以後什麽時候才能說出口。


    “溫寧遠,我喜歡你,一直喜歡著你。”


    03


    這些年,肉眼可見的變化在楚晚身上發生著,她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


    也許是上了大學的緣故,她接觸到了更廣闊的世界,認識了形形色色的人,無論是在思想觀念上、穿衣打扮上,還是對於未來的眼界上,楚晚的一切都一點一點地成長著。


    而楚晚最大的成長是,她變得比以前更勇敢了。


    對於張茹和林叔叔來說,他們覺得楚晚最勇敢的舉動,就是隻身前往英國求學(雖然有裴瑾睿搭夥)。楚晚從英國迴來以後,也的確如脫胎換骨一般,變得更開朗和自信了。


    張茹對當初同意讓楚晚去國外見世麵的決定感慨不已,甚至還開始考慮未來將她送出國讀研。


    而林叔叔在讚同妻子的觀點之餘,也悄悄許下不可能實現的心願:希望二女兒從美國迴來以後可以變得更溫柔一些。


    隻有楚晚自己知道,這些年,她做過的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在重逢那天向溫寧遠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這不僅僅是簡單的表白那麽簡單,這也預示著她終於擺脫了青春期時的自卑感,變得更加自信和大方,對這份愛慕有了更成熟更穩重的見解,也終於願意鼓起勇氣嚐試跨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不能拖了,不能再拖了——鬼知道他什麽時候又會突然消失?


    午夜的麥當勞空蕩蕩的,店裏隻有坐在櫃台前打盹兒的店員和坐在角落裏的楚晚與溫寧遠,偶爾有幾個深夜的過客推門進來買一份食物。


    晚上沒吃兩口飯,此時楚晚已經餓得饑腸轆轆了。她跑到櫃台買了一個漢堡包,迴到座位上邊吃邊向林月楨發起視頻通話邀請。


    “怎麽了?”鈴聲響了幾秒鍾就被接起,林月楨的臉出現在屏幕上,“這麽晚還沒睡?你在哪兒呢?”


    “在麥當勞。”楚晚邊吃邊說,“跟你說個事,不要太驚訝。”


    “你做了什麽蠢事?”林月楨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我跟溫寧遠表白了。”楚晚平靜地吃著漢堡,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但掩蓋了她強吻了溫寧遠的事實。


    “果然……”屏幕上的林月楨扶額。這兩年,她越來越猜不透楚晚的心思了,盡管她冥冥之中有預感,但並沒有料到楚晚的動作居然這麽快。“他怎麽說?”


    “他什麽也沒說。”楚晚把鏡頭轉向趴在桌上失去意識的溫寧遠,“他喝斷片了,直接昏睡過去了。”


    “……”


    林月楨感到自己此刻很狂躁,甚至想立刻坐飛機迴來用平底鍋狂敲溫寧遠的腦袋。


    “你加他微信了嗎?”林月楨問。


    “還沒呢,今晚來福他們一直灌他喝酒,不過手機號碼要到了。”


    “等會兒掛電話後,把他手機號發給我一下。要是加上他微信,記得把名片推送給我。”


    “好。”


    “隻是……接下來你有什麽想法?”


    “想法?”楚晚看了看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溫寧遠,“等他酒醒以後,應該會先問問近況和打算吧。我不知道之前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感覺不會是好事,他現在變化很大。”


    林月楨沉默片刻,今天通話的時候,她也感覺到了:“我會問問我媽的,她或許會有什麽消息。”


    通話結束之前,林月楨叮囑了一句:“不要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滾床單。”


    楚晚頓了一下,反問:“我像是會乘人之危的人嗎?”


    “……”


    什麽鬼!


    這迴輪到林月楨被嗆到。


    楚晚掛了電話以後,在添加好友一欄試著搜了一下溫寧遠的新手機號,可是什麽也搜不到,想必他設置了無法通過手機號搜索微信吧。


    楚晚歎了口氣,看了看斷片中的溫寧遠。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謹慎了?


    楚晚迴想起半個小時前,她吻溫寧遠的時候,心髒緊張得快要爆炸了。她能感覺到,溫寧遠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一直想要往後躲。但楚晚沒有輕易鬆手,而是加深了這個吻。


    她的動作很青澀,盡管小心翼翼,但還是不小心碰到了溫寧遠的嘴唇。溫寧遠掙脫不開,最後隻好放任她。到最後,他竟然抬起一隻手托住楚晚的後腦勺,強行占據了主動權。


    整個口腔都是濃濃的酒氣,還有甜甜的草莓味。


    直到楚晚氣喘籲籲地推開他,才終於結束了這個綿長的吻。


    而溫寧遠努力地睜著眼睛,身體卻在半空中晃了晃,一頭栽倒在了桌上,徹底斷片了。


    楚晚:“……”


    這人就算過了多少年也都是這麽不靠譜的嗎……


    年少時期的校園暗戀裏,喜歡上一個人總是有那麽多單純到可笑的理由。


    因為他腿很長,因為他長得好看,因為他笑起來時會露出一口大白牙,因為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對比起周圍的同齡人別具一格,因為他很開朗,因為他總是無憂無慮,因為他和任何人都能輕鬆打成一片,因為他畫畫很搞笑,因為他為你畫校服,因為他的左胸口上別著印有你名字和照片的校牌,因為他給你遞了一杯甜甜的芝士草莓——


    又或許隻是因為,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在吸引著你,你喜歡著他的一切。


    十幾歲時的暗戀總是那麽青澀,沒有考慮過利弊與對錯,可能會在某些落差中感到自卑,但那份純粹因為“我喜歡你”而帶來的懵懂與雀躍卻顯得尤其真誠。


    隻有當大家都變成了大人以後,再迴首,才會用“是否般配”和“是否值得”來衡量一段靜靜沉睡在青春河畔的迴憶。


    從高中到大學,楚晚對溫寧遠的一片熱忱,從最開始的自卑到後來的篤定,即便溫寧遠不告而別消失了三四年,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更不用說溫寧遠重新出現後,她的心更加堅定了。


    讓溫寧遠在麥當勞過夜是絕對不可能的,楚晚叫了出租車,和出租車司機一起把他送到了酒店。


    裴瑾睿他們那間房肯定是擠不下了,蘇雁梨估計也睡了,電話怎麽也打不通。楚晚想再開兩間房,卻被告知整個酒店隻剩下一個雙人標間。


    楚晚轉頭看了一眼倒在沙發上斷片的溫寧遠,這個時候再換酒店就太折騰了吧?


    她咬咬牙,心一狠,從錢包裏掏出銀行卡:“開。”


    在酒店保安的幫助下,楚晚把溫寧遠弄到了房間裏。


    溫寧遠是徹底斷片了,躺在床上沒有一點意識。楚晚也不想再打擾他睡覺了,她幫他脫了鞋,又把他的外套扒下來,氣喘籲籲地扶著他在床上躺好,又替他蓋上了被子,最後打開了空調。


    做完了這一係列動作,楚晚已經累癱了,開始進入無意識狀態。


    她迅速簡單洗漱後,費力地爬上另一張床,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扯著被子蓋過腦袋,然後陷入了昏睡中。


    次日,楚晚是被蘇雁梨的催命電話給驚醒的。


    她一邊打哈欠,一邊眯著眼睛從扔在床頭的包裏翻出手機,接通電話:“喂?”


    “太陽曬屁股了!你跟溫寧遠在哪兒呢?”蘇雁梨問,“昨晚你倆睡了?”


    “睡了……”楚晚迷迷糊糊地重複了一遍,突然驚醒,瞬間從床上彈起來,“睡什麽睡!各睡各的!”


    “哦。”不知道為什麽蘇雁梨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些失望,“已經上午十一點了,你們在哪兒?”


    “在酒店啊,就你們住的那家——”楚晚邊說邊往旁邊床上看,沒想到床上空無一人,隻有一床掀開的皺巴巴的被子。


    她環顧房間一圈,除了她,沒有其他人。


    “楚晚?怎麽了?”電話那頭的蘇雁梨沒聽到她的迴答,疑惑地問,“趕緊起來洗漱,我們在二樓餐廳等你們吃飯。”


    楚晚迴過神:“啊,好,你們先吃,我馬上到。”


    掛掉電話以後,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


    溫寧遠……


    又走了?


    她把臉埋進雙手中。


    就在這時,浴室門被打開,一個濕漉漉的腦袋探了出來:“你醒了?”


    楚晚猛地抬起頭。


    楚晚:“……”


    “溫寧遠?你沒走?”


    溫寧遠舉著一條白色毛巾邊擦頭發邊說:“沒有啊,我也剛醒沒多久,所以先洗個澡。怎麽了?”


    楚晚搖頭:“沒事……哦,對了,剛才蘇梨子打電話來,說在二樓餐廳等我們吃飯。”


    心裏原本已經熄滅的小火焰又“噌”地燃燒起來。


    “好。”男生擦著頭發,“你要洗漱嗎?”


    “洗。”楚晚摸了摸臉上的油,突然有點嫌棄自己,但又覺得好慶幸——


    還好,他還在。


    她的少年沒有再次走遠。


    她幾乎喜極而泣,趁著溫寧遠沒注意,別過頭,悄悄擦拭眼角的淚。


    洗漱完後,楚晚和溫寧遠一起去了二樓餐廳,蘇雁梨他們已經點好了菜。裴瑾睿因為畫展還沒結束,一大早又趕迴了藝術館,但還是在吃飯的時候過來了。


    席間,大家邊吃飯邊聊天,在零零碎碎的信息中,楚晚漸漸拚湊起溫寧遠的現狀。


    溫寧遠這幾年一直在英國,剛迴國沒幾天,決定在帝都定居工作。


    “在英國?倫敦嗎?”裴瑾睿突然問了一句,“去年我跟楚晚一直在倫敦,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們碰到過。”


    溫寧遠頓了頓:“倫敦那麽大,沒見過是正常的啦。”


    “你還用以前的微信嗎?還是換了新的?”楚晚問。


    “換了新的,以前那個忘記密碼了。”溫寧遠說著拿出手機,和他們麵對麵加了好友,夏收重新把他拉進了群裏。


    溫寧遠通過了楚晚的好友申請,他的網名仍然是一個大寫的字母,卻從“n”變成了“w”。


    寧?溫?


    楚晚點進了溫寧遠的朋友圈。他的頭像是一片深藍色的海,朋友圈封麵是倫敦冬日的雪景,兩張圖片都是陰鬱的暗色調。


    溫寧遠沒有簽名,朋友圈裏隻有一條可見動態:“終於鼓起勇氣做了一個決定。”


    楚晚點進去看,發布時間是三天前。


    04


    這次聚餐結束後,難得小聚的眾人又各自迴到了自己的城市忙碌,分別之前他們約定好假期一起迴智才中學看望老師。


    過了兩天,楚晚鼓起勇氣,主動發微信約溫寧遠吃飯,但溫寧遠以自己在忙的理由拒絕了她兩次。


    他在逃避些什麽?


    第三次被拒絕後,楚晚終於忍無可忍,直接打電話給溫寧遠,堅決要與他見麵。


    溫寧遠沒轍,隻好告訴她,自己最近剛搬家,正在整理房間。


    楚晚自告奮勇過去幫忙,於是溫寧遠給了她一個地址。


    是距離楚晚大學不遠處的一個小區。


    套出了溫寧遠的住所,一直擔心他有可能還會消失的楚晚終於鬆了口氣。她把衣櫃裏的衣服全抱出來,堆到床上,選了又選,又精心化了個淡妝。


    室友從床簾後麵幽幽地探出個腦袋:“相親去嗎?”


    楚晚手一抖,口紅塗歪了。


    收拾好以後,楚晚出發了。


    因為就在學校附近,所以楚晚選擇了步行,她很快就到了溫寧遠居住的小區。


    她邊走邊尋找溫寧遠居住的單元樓,這個小區看起來很普通,不是什麽特別高級的樓盤,但綠化做得還不錯。


    路過小區便利店時,楚晚看到兩個小朋友站在便利店門口慢慢喝果汁,看起來像是舍不得立刻喝光。就在這時,遠處走來一個拾荒的老人,肩上扛著一麻袋的空瓶子,兩個小朋友不約而同地仰頭將瓶子裏的汽水喝光,然後一路小跑上前,把空瓶子送給了拾荒老人。


    就是這樣一件特別特別小的事情,讓目睹全程的楚晚忽然覺得好溫暖。


    突然,一旁的單元門被拉開,一個年輕人從裏麵走出來,將一個裝滿飲料空瓶的紙箱遞給了拾荒老人:“婆婆,這個給你。”


    拾荒老人咧著沒有牙的嘴,黑黢黢的臉上露出皺巴巴的笑容:“謝謝,謝謝小夥子。”


    那是……


    溫寧遠?


    楚晚目瞪口呆。


    他什麽時候這麽具有節儉意識了,竟然還攢了空紙箱和飲料瓶送給拾荒老人……


    就在她驚訝的時候,溫寧遠發現了她:“楚晚,怎麽沒給我打電話?不是說我去接你嗎?”


    楚晚難為情地笑了笑:“沒事啦,我想走一走,熟悉一下環境。”


    其實隻是想看看他即將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溫寧遠把她帶迴了家。


    溫寧遠一個人住在一百四十平方米的房子裏,行李和家具都是剛搬過來的,他暫時隻整理了一部分。


    他的行李不多,在楚晚的幫助下,沒多久便整理好了。房子很大,家具很少,顯得空蕩蕩的,看起來有點孤單。


    楚晚和溫寧遠各自癱坐在沙發的一端,餓得肚子咕咕叫。


    溫寧遠掏出手機,打開外賣軟件,遞給楚晚:“家裏還沒來得及買菜,暫時先訂外賣吧。”


    “買菜?你還會做飯?”楚晚很驚訝。在她的記憶裏,溫寧遠明明連水煮蛋都不會做。


    溫寧遠笑了笑,沒有說話。


    訂好了外賣,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楚晚打開電視看綜藝節目,在想要不要主動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想了半天,最後,她說出口的是:“養隻狗吧。”


    “嗯?”溫寧遠轉過臉來看她。


    “一個人住應該會很孤單吧。”楚晚說,“孤單的話,養隻小動物陪著你就好啦。”


    溫寧遠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楚晚聽到他說:“如果我覺得孤獨的話……可以養你嗎?”


    楚晚猛地抬頭一看,溫寧遠看著她,眼神小心翼翼地閃爍著。


    她頓了頓,終於沒忍住,一把抓住了溫寧遠的手:


    “可以的話,能告訴我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沒有人知道當年溫寧遠經曆了什麽。


    他出身名門,父親祖上一輩是為國家做過貢獻的科學家,母親祖上一輩是名門望族,他父親是雀山市房地產行業的龍頭人物,哥哥也是未來可期的集團繼承人。


    溫寧遠作為家裏最小的孩子,含著金湯匙出生,前十八年的人生可以說是被金錢鑄成的高牆保護起來的,沒有經受過一點挫折——這也是為什麽他的笑容裏總是有著同齡人沒有的無憂無慮與單純。


    但溫寧遠一路風調雨順的人生在他高三那一年截止了。


    那一年,父親的公司遭到競爭對手的暗算,對方後台極硬,用卑鄙的手段設下圈套,使父親的公司欠下數億元的債額,並以各種非法途徑企圖脅迫父親以個人名義償還公司債務。他們甚至鑽了法律空子,把溫寧遠的哥哥也卷進了這件事中。


    到最後,他們甚至打起了溫寧遠的主意,通過各種方法查到了他父母置辦在溫寧遠名下的房產與存款,想要讓溫寧遠也償還部分債額。


    那時距離溫寧遠出國讀大學還有一段時間,他從高中起就在學校寄宿,對於家裏的事情毫不知情,隻是通過偶爾的通話感覺到家裏似乎遭遇了瓶頸,但並沒有往更嚴重的方麵想。


    直到四月底,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溫寧遠被家人用盡最後一點辦法送到了英國避難,托付給了溫爺爺一位早已移民的摯友。那個時候,溫寧遠才知道家裏發生的巨大變故。


    爺爺的摯友一家很照顧他,將他安排在自己家中居住。


    最開始的時候,溫寧遠整天擔驚受怕:舊手機號不敢使用,一切社交軟件也不能使用,不能跟家裏人保持頻繁的聯係,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藏身地點……


    他活得像一隻鵪鶉,躲在終日不見陽光的黑暗房間裏瑟瑟發抖。


    對方找不到溫寧遠,後來才得知他被送到了國外。他們的勢力還沒有大到可以在歐洲胡作非為,便威脅溫家人,在他們把債務還清之前,溫寧遠休想踏入國門一步。


    於是溫寧遠就真的一直待在倫敦,哪裏都沒去過——除了去家裏早就為他安排好的大學上課,他幾乎不踏出房門半步。聯係不上家人,無法及時得知家裏的近況,即便他鼓起勇氣上網查詢,也沒有半點風聲。


    長時間的焦慮、失眠和心慌讓溫寧遠崩潰過無數次,最後被抑鬱拖入了絕望的深淵。很長一段時間,他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


    他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也太脆弱了。


    溫寧遠被送去英國的第二年,原本體弱多病的奶奶就因為過度憂慮而去世。一個月後,溫寧遠才得知了奶奶去世的消息。


    整整一周,他將自己反鎖在黑暗的房間裏,拒絕與任何人交談。


    一周後,就在爺爺的摯友一家打算破門而入時,溫寧遠終於打開了房門,結束了自閉。然後,他從爺爺的摯友家中搬了出來,租住到學校附近一戶人家的小閣樓中,在附近超市做他從來沒有做過的收銀員工作,成為超市同事和顧客眼中那個“沉默寡言的亞洲青年”。


    偶爾,溫寧遠會想起那時候他在自家商場碰到的穿著笨重玩偶服發氣球的楚晚。


    那時候楚晚跟他說,以前她家裏有過一段拮據的日子,所以她有空就會找兼職,後來這個習慣也一並保留下來了。


    那時候溫寧遠是不懂的,他甚至還興致勃勃地讓楚晚把玩偶服借給他穿一穿。那時的他隻是一個用兩萬塊環保袋裝十塊錢蒲扇的公子哥,連校運會時商店賣的進口零食都是一箱箱買迴來分給同班同學,轉個奶茶錢給楚晚都會因為“手抖”這樣荒謬的理由而不小心多輸兩個零。


    直到他家破產,溫寧遠才真正明白,曾經的他到底對楚晚做了些什麽。


    迴憶起以前的事情,除了在胸腔中翻滾的悔意,更多的是誅心之痛。


    溫寧遠前十八年的人生像一個光滑無瑕的雞蛋,他安穩地坐在蛋殼裏,家人在外麵為他遮風擋雨。後來,這個雞蛋被人丟到地上,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那……現在為什麽能迴來了?”


    楚晚愣愣地聽他說完,心疼得直哆嗦,就像在寒冷的雪夜裏被人澆了一勺滾燙的熱油。


    她隻知道溫寧遠突然消失一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卻不想他居然經曆了這麽多事情。


    她放在心尖上最美好的少年,離別數年後再次相逢,卻已經曆經磨難。


    “家裏的債,今年終於還清啦。”溫寧遠以輕鬆的口氣述說著,“我也大學畢業了,正好老裴的個人畫展要開,就順帶著迴國了。”


    英國的大學是三年製的,溫寧遠又比楚晚大一屆,確實正好是這個時候畢業。


    “還會迴倫敦嗎?”


    “暫時不會吧。我爸的意思是讓我先在帝都這邊的分公司工作。我在英國修的是企業管理專業,我也想要替家裏出一份力。畢竟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沒心沒肺,隻顧著玩了,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人生和家庭負責啊。”溫寧遠笑了笑,開玩笑似的說,“應該會從基層做起,端茶倒水買咖啡什麽的?”


    楚晚低著頭沉默了。


    不好笑,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她覺得自己的心又疼又酸,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過了一會兒,楚晚抬起頭,看向溫寧遠:“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怎麽了?”


    “你怎麽知道裴瑾睿要開個展?”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迴國以前,是不是登錄過以前的微信?”


    溫寧遠的笑容在臉上僵了兩秒:“微博還有其他網站上都有相關推送的……”


    “不,你騙我。”楚晚堅定地搖搖頭,“我給你發的消息,你都看過了。”


    溫寧遠確實登錄過以前的微信,但那是到倫敦第二年以後的事情了。


    他更換了所有聯係方式,但沒有忘記舊的微信賬號和密碼。


    在知道奶奶去世消息的那一周,他陷入了人生中最頹廢的黑暗階段。他把自己反鎖起來,抱著膝蓋坐在床邊的地上發呆,不跟任何人交流。


    爺爺的摯友家人每天把做好的飯菜放在門口,他每天隻吃一丁點,以此維持生命。


    就那樣靜坐了五天,原本大腦放空的溫寧遠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了以前的社交賬號。


    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摸索著從書桌上拿起隻有1%電量的手機,充上電,嚐試著登錄了以前的微信號,沒想到竟然登錄成功了。


    一打開微信,密密麻麻的“99+”差點讓溫寧遠的微信爆炸,一大堆消息像倒豆子一樣灌進他的眼睛裏,每個人都在問他:“你到底去哪兒了?怎麽一聲不吭就消失了?”


    他沒有點進詳細消息裏,而是往下滑動著對話列表,把所有消息都大致瀏覽了一遍。無一例外,消息發送時間幾乎都停留在了一年前,此後,再也沒有人給他發過消息,所有人都漸漸遺忘了他。


    溫寧遠既悲哀又無奈地笑了笑。


    他把列表拉迴了最上麵,突然,一條顯示21:32發送的消息躍到了最頂上。


    溫寧遠揉了揉眼睛,看了看現在的時間。


    21:32。


    他又揉了揉眼睛。


    發消息的人是楚晚。


    他顫抖著手點開了楚晚的消息。


    楚晚:我準備去倫敦啦。


    楚晚:申請到了去英國交流學習的offer,應該會在那邊待一年。


    楚晚:我記得以前聽蘇梨子說你要去倫敦留學來著。雖然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裏,但我還是想到你去過的地方碰碰運氣,萬一碰到了呢。


    楚晚:如果你能看見我的消息,也在倫敦的話,方便的話記得來找我哦,我在xxx大學。


    楚晚:我等你。


    溫寧雲驚呆了。


    他又抖著手,把聊天記錄往上翻。這兩年來,楚晚一直堅持著每天給他發消息,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告訴他……


    溫寧遠花了一個通宵看完了這兩年的留言,通過零零碎碎的語句,他幾乎了解清楚了這兩年楚晚的所有經曆。


    直到他翻到了他不辭而別那一年,楚晚給他的留言。


    “溫寧遠,我很想念你。”


    溫寧遠扔下手機,瘋了似的翻開衣櫃,把衣服一件一件往外扔,尋找些什麽東西。


    半晌,他終於從衣櫃最底層翻出一件皺巴巴的校服外套,顫抖著手摸索著,從衣襟內側取下一塊校牌。


    溫寧遠又在房間裏放空了兩天。


    兩天後,他終於踏出了房門,洗澡、吃飯、剪指甲、剪頭發……然後與爺爺的摯友道別,搬家,打工,上學,努力讓自己活起來像正常人一樣。


    原本死掉的心突然出現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那一點微弱的亮光在他的胸腔裏躍動著,慢慢溫暖著他冰冷僵硬的身軀。


    那簇火苗的名字叫“楚晚”。


    “可是,你和裴瑾睿……”猶豫片刻,溫寧遠還是把自己的顧慮說出了口。


    “我和裴瑾睿?”楚晚愣了一下。


    在英國的時候,溫寧遠其實遇到過楚晚。


    他通過楚晚的朋友圈還有給他的留言中知道她在哪所大學,讀的是什麽專業,住在哪裏,哪天又去了哪裏玩。他們的學校相隔不遠,但溫寧遠沒有迴複過她的消息,也沒有去找過她。他小心地避開楚晚的路線,不想打擾她。


    他坐在黑暗中,溫柔地凝視著楚晚的點滴變化。


    他沒有辦法去見她。


    直到去年的聖誕節,溫寧遠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去見楚晚。為此,他提前一周做了很多準備,剪了頭發,買了新衣服,收拾了自己因為頹廢而變得邋遢的模樣,甚至連聖誕禮物都準備好了。


    他準備了鮮花和巧克力,但心裏很忐忑。


    她會喜歡嗎?


    華燈初上,聖誕彩燈掛滿城市,像一張華麗的網溫柔地包裹住銀裝素裹的倫敦。地上積滿了厚厚的雪,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坑。溫寧遠沒有給楚晚發消息,打算到學校去找楚晚,想要給她一個驚喜。


    出門時他忘了戴手套,手凍得發硬,卻仍然緊緊抱著懷裏的鮮花。


    然而還沒到楚晚的學校,溫寧遠就在泰晤士河邊遇見了她和裴瑾睿。


    盡管站得很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們。


    裴瑾睿從身後抱住楚晚,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楚晚站在原地,沒有迴應他的擁抱,卻也沒有掙紮。


    他們靜靜地站著,保持著擁抱的姿勢。


    在彌天大雪中,溫寧遠攥緊凍得僵硬的拳頭,在原地駐足了很久,直到他的發梢和手中的花也落滿積雪。


    那天晚上,楚晚沒有像往常一樣給他發消息。


    那捧沒有送出去的鮮花在溫寧遠的書桌上靜默地枯萎了,巧克力也被擱置在角落裏,直到過了保質期。


    溫寧遠再也沒有在倫敦遇見過楚晚,直到楚晚和裴瑾睿交流結束,返迴國內。


    在倫敦的第四年,溫寧遠家中的債務危機解除,一切迴到正軌,他也終於恢複了人身自由。


    與此同時,溫寧遠在微信群裏看到了裴瑾睿舉辦個人畫展的消息。


    於是他決定迴國。


    聽完溫寧遠的顧慮,楚晚沉默片刻。


    原來他們曾經在倫敦相遇過的。


    隻是錯過了。


    “這就是你這幾天躲著我的原因?”楚晚內心氣得捶牆,沉默良久,她才開口,“溫寧遠你願意相信嗎,這是個誤會,我拒絕了他。”


    在聽完這句話以後,溫寧遠原本黯淡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裴瑾睿這個人對誰都溫柔得很,他的感情隱藏得很含蓄,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察覺過他的心思。”楚晚迴想起那天被她拒絕之後,裴瑾睿臉上既受傷又好像早知道是這種結果的表情,“那天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他後來再也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了,對我仍然像以往一樣,所以我也沒有感覺到尷尬。”


    說不覺得抱歉是假的,畢竟楚晚不僅沒有發現過裴瑾睿的感情,甚至在他表明心意的時候還堅定地拒絕了他。但裴瑾睿永遠把事情處理得恰到好處,他一如往日地保持著紳士風度,以“朋友”該有的距離不遠不近地站在她的身旁。


    楚晚覺得非常愧疚。


    可是她的青春就這麽短暫,被溫寧遠一個人占據就已經足夠了,再也沒有辦法容下第二個人。


    “我知道這種感覺,就像當年我誤以為小月喜歡你一樣。”楚晚將臉埋進雙手裏。


    溫寧遠愣了一下:“你以為小月喜歡我?”


    “是啊,我那個時候喜歡你很久了,但我以為她也喜歡你,所以……”迴憶起當年的事情,把“喜歡”二字如此明目張膽地說出來,楚晚仍然覺得難為情,“我一直不敢靠近你,覺得你和我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了。”


    再一次聽到她親口表白,不同於上一次醉酒時猶豫的迴應,此刻,溫寧遠清晰地接收到了高中時期的楚晚從四年前傳遞過來的信號。


    女孩還在絮絮叨叨地述說著多年前的誤會,但溫寧遠已經完全不想聽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


    這一次,輪到他鼓起勇氣,主動吻了她。


    楚晚睜大眼睛看著他,來不及說的話被咽迴了肚子裏,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抖著。


    外麵響起“咚咚咚”的敲門聲,還有外賣小哥嘹亮的嗓門:“503的客人,外賣到啦——”


    溫寧遠感覺到懷裏的女孩子受到了驚嚇,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推開他想要起身去開門,卻被他禁錮在雙臂中,無法動彈。


    “不許走。”溫寧遠把女孩壓倒在柔軟的沙發上,加深了這個飽含深情的吻。


    一瞬間,難以抑製的激動情緒湧上楚晚的心頭,她雙手死死拽著男生的衣襟,迴應著這個等待了四年的吻,大滴大滴的熱淚奪眶而出。


    而溫寧遠也沒有鬆手,他小心翼翼地扶著楚晚的後腦勺,品嚐著女孩嘴裏淡淡的甜,以及順著她的臉頰流到口中的鹹鹹淚水。


    這麽多年來,我也一直喜歡著你啊。


    不……


    我一直愛著你。


    “w”的意思其實是——


    晚。


    那天晚上,溫寧遠用許久未用的舊微信更新了一條朋友圈。


    “長日盡處,我來到你的麵前,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愈。——泰戈爾”


    失蹤已經的溫公子重出江湖,炸起了層層水花。


    路人甲:溫寧遠!這麽多年你死到哪裏去了?


    路人乙:有生之年係列!我以為你人間蒸發了!


    來福:語文水平突飛猛進啊,連泰戈爾都知道了。


    林月楨:看起來,這也算是個圓滿的結局。


    路人丙:你你你你你你……你終於出現了!


    裴瑾睿:楚晚是個很棒的女孩,加油。


    夏收:啊,夏天到了,又是戀愛的季節。妹妹在美國還好嗎?@林月楨


    楚晚:學長,請問我可以請你喝奶茶嗎^_^?


    蘇雁梨: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楚晚看著屏幕上溫寧遠發的那句話,心裏跟著默念了一遍——


    你將看見我的傷痕,你會知曉我曾受傷,也曾痊愈。


    這句話說得太好了,楚晚覺得同樣適用於她身上。


    溫寧遠也見過她的傷痕,知道她曾受過傷,給過她溫暖,幫助她痊愈。


    現在——


    輪到她用盡未來的時間來幫助他痊愈了。


    05


    在夏天即將結束的時候,楚晚和溫寧遠一起迴了一趟智才中學。


    上午的日光又明亮又溫柔,校園裏大片的綠植泛著金光,像是有金粉灑在上麵,有鳥兒在枝頭歡快地鳴叫著,撲棱棱地扇動著翅膀飛向藍天。高大威嚴的教學樓沐浴在光中,靜默地矗立著,日複一日地守候著教室裏的琅琅書聲。


    楚晚和溫寧遠漫步在田徑場上,有幾個班級正在上體育課,學生們嬉笑打鬧著。望著那些朝氣蓬勃的身影,他們想起了昔日十幾歲時的校園時光。


    “校運會結束的那天晚上,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麽?”


    “我想說……”


    這又是一個晴空萬裏的夏天,智才中學如多年前一樣,夏樹蒼翠,蟬噪高柳,雪白的雲朵像奶油一樣融化在蔚藍的天際。


    楚晚抬起胳膊遮住眼前的強光,眯著眼睛望去,眼前的年輕男人眼神清澈,一如少年時的模樣,笑著朝她伸出手。


    一塊校牌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


    “我想說的是,我以前老搞丟校牌,為了保護好你的校牌不被我弄丟,我一直把它別在外套內側,讓你的名字緊貼我的心髒。


    “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正在上體育課的學生排著隊跑過他們身旁,起哄著喊起來。


    很久以前,楚晚堅信這個世界上原本是沒有童話的。


    直到後來,她和溫寧遠久別重逢。


    夏天啊,請你慢些走,不要隻停留片刻。


    請在我年少時的青春歲月裏駐足,一直延續到永遠吧。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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