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楠做了個夢。


    夢裏,自己還紮著個馬尾辮,蕭晴也在身邊,那時的祁娟長頭發還沒有剪,她媽媽也沒有病。


    三人背著書包一起放學,到學校門口的那家小吃店裏買糖葫蘆,祁娟說:“幾個破山楂用破竹簽串起來而已,有什麽好吃的,你們倆幼稚不?”蕭晴便在旁邊輕輕微笑著:“以後要是有機會,我們也去京城吃一串正宗的糖葫蘆啊。”衛楠則故作資深狀摸著下巴:“吃糖葫蘆,那不是穿越小說裏女主角必須要經曆的橋段嗎?”蕭晴點頭:“當然還有唱歌和背詩。”


    三人說完便一起笑了,拉著手往迴走,嘴裏還哼著當時很流行的歌,第一時間。


    那時候《流星花園》剛剛火起來,帥哥組合f4成了很多小女生心中的完美王子,祁娟對此嗤之以鼻:“還f4,一聽就像戰鬥機。”雖然嘴上一直在罵,祁娟卻特別喜歡他們唱的那首《第一時間》。


    “累了不要見外,把我挖起來,吐個痛快,看不慣朋友有難,誰還冷冷的圍觀,我的手心,為你握起來……昨天會被今天明天來取代,動心的感情不會淘汰,關心常在……就算你我在熱鬧喧嘩中走散,友情會第一時間趕來……”


    那些歌聲還在耳邊,而朋友,卻真的在熱鬧中走散了。


    .


    衛楠睜開眼的時候,已是下午,午後的陽光灑在身上添了幾分暖意,抬起頭來,祁娟依舊閉著眼睛。


    病房內插了一大捧鮮花,在屋內彌散著淡淡的香氣,衛楠扭過頭,看見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拿著雜誌,低頭認真翻閱著的陸雙。


    “你不是去上班了嗎?”衛楠輕聲問。


    陸雙放下雜誌,抬起頭來,很悠閑地捋了捋頭發,笑道:“不逃課的學生不是好學生,不翹班的員工不是好員工。”


    衛楠笑了:“你這麽囂張,你們老板不會炒你魷魚嗎?”


    “放心,周放的《永恆之地》,網遊開發部技術總監的牌子還在我手裏,沒那麽容易被老板炒掉的。”


    “唔,你還真有自信……”衛楠順著他的話誇他。


    陸雙點頭:“適當的自信,會讓人更有魅力。”


    “你還真有魅力啊。”繼續誇。


    陸雙笑:“那是自然,有些人的魅力是與生俱來的。”


    “你真有氣質。”


    陸雙不說話了。


    衛楠笑:“能把當作者的說到詞窮,也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陸雙微微一笑,道:“有些人的氣質,是渾然天成的。”


    “……好吧。”衛楠敗下陣來,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指針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你餓嗎?我去買飯。”


    陸雙道:“我去吧,到樓下打包大碗米粉給你。”


    衛楠搖頭:“我有醫院飯堂的卡,打飯有折扣的,去買飯好了。”說著便笑了笑,起身走開。


    等衛楠走後,陸雙才意味深長地摸了摸鼻子,低聲道:“雖然有點懶,倒還挺節儉的,有賢妻良母的潛力。”


    .


    祁娟卻在此時睜開了眼睛。


    陸雙沒有絲毫驚訝,輕聲道:“你早就醒了吧?”


    祁娟沒有迴答,很直接地問:“我媽什麽時候死的?”


    “據說從車上救下來的時候,已經……”


    祁娟扭頭看向窗外,此時已是黃昏,金色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疼,祁娟眯了眯眼睛,陸雙便起身體貼地把窗簾拉了起來。迴頭,微微一笑:“祁娟,你在衛楠麵前說不出口的話,可以暫時放在我這裏。我願意做一個傾聽者。”


    祁娟沉默著,良久之後,才輕輕歎了口氣,“在車撞過來的那一刻,我就想,要是我跟我媽一起死了,會不會更好。”


    窗簾拉上了,中間無法完全合攏的地方,卻依舊有一縷陽光透過來,射在祁娟的臉上,正好照出她沒有一絲血色的雙唇。微微開合的雙唇說著毫無溫度的話——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平淡無波。


    “現在又覺得,不死也挺好,我還有很多未了的心事,比如報仇什麽的。”祁娟笑了,然後用非常輕的聲音說:“你不知道吧,我跟許之恆是同父異母的姐弟。那個人在娶了我媽之後,還在外麵拈花惹草,等那邊生了孩子,他就把我跟我媽扔垃圾一樣扔了。”祁娟頓了頓,翹起嘴角:“再說,許之恆可是兒子,長大後能繼承他那些肮髒的產業。如果我是兒子,許之恆是女兒,結局就不一樣了。”


    祁娟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看著雪白的天花板,腦海裏不斷迴放著過往的畫麵——


    其實他當初娶媽媽,隻是看在媽媽獨自一人遠在他鄉無依無靠,就算甩了也不會惹上麻煩,好欺負的緣故吧。


    那時候的媽媽太過單純,十八歲就受他蒙騙懷孕生子,把自己生下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都充當著單身母親的角色,辛辛苦苦把自己帶大。


    兒時的記憶裏,模糊的,有那個人的影子,每次迴來的時候,都會帶很多玩具送給自己,有漂亮的布娃娃,還有積木、電動車,一大袋子新奇的東西讓祁娟興奮得直叫:“爸爸真好!”那人便會笑著問:“小娟,爸爸迴來了,有沒有想我?”然後用他的胡子蹭自己的臉。祁娟便一邊擠他的臉一邊嫌棄地說:“好癢!”


    長大後留在記憶裏的,也隻是那種略微刺痛心髒的“癢”的感覺。


    那是童年裏,他給自己的唯一的溫暖。


    他給媽媽留了一張離婚協議書,轉身離去的那一天,十歲的祁娟一直倚在門邊叫他爸爸,他卻一直都沒有迴頭,隻是牽著許之恆和那個女人走了。


    從此以後,祁娟的世界便像扭曲了一般,翻天覆地。


    再也沒有了父親。


    媽媽身體一直不好,生孩子的時候又因為身邊沒人照料,落下了好多病,卻一直非常努力的帶著病工作,養大祁娟。


    那時候,祁娟就一直想,自己要快點長大,快點長大,然後就可以工作,可以賺錢,可以讓媽媽少受點苦,讓媽媽穿最好看的衣服,住最漂亮的房子,過最好的日子。


    結果在自己實習期滿,終於要轉為正式律師,接媽媽過來慶祝的這一天……


    媽媽卻永遠離開了。


    祁娟總覺得,自己這輩子一直活在諷刺當中。


    兒時那麽喜歡的父親,後來卻成了最恨的人;此生最好的姐妹,愛上了最恨的人的兒子;想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的這天,媽媽卻死了。這麽多,這麽大的諷刺,卻讓自己一人去承受。有時候會覺得命運很不公平,可是自己能做的除了接受還是接受,否則還能怎麽辦呢?去死嗎?哪怕現在,都沒有去死的勇氣,因為……為了自己過得好,媽媽,已經付出了一輩子的艱辛。


    那是永遠都無法迴報的恩情。


    祁娟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因為側著頭的緣故,很快便滑落到枕頭上,連病床前的陸雙都沒有看到。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不然,也太對不起我媽的辛苦了。”祁娟手指攥緊了床單,像在承諾一般,喃喃道:“我媽的理想就是當律師,當初是因為我的出生她才沒有當成律師,所以我會做給她看的,她的女兒,不會讓她多年的辛苦白費的,至少要活夠六十年活個夠本再下去找她!”


    陸雙笑了笑,把手輕輕放在祁娟肩上,“你能想通最好,隻有好好活著,才能讓天上的媽媽安心。”


    祁娟嗤笑:“你還真文藝。”


    陸雙無奈:“你太堅強,我準備了一大堆台詞來說服你,結果完全用不上啊,隻能隨便挑一句來意思一下。”


    祁娟笑了笑,道:“你不用管我,從小到大什麽事兒,我都能一個人撐過去的,已經……習慣了。”


    “你能這麽快想開,真的很厲害,我現在都有些佩服你了。”陸雙輕笑道:“你能振作起來,我想衛楠也會很開心的。”


    祁娟嗯了一聲,突然問:“你喜歡楠楠對吧?”


    陸雙摸摸鼻子:“對,你看出來了?”


    “就你那狼尾巴我能看不出來?”祁娟輕歎口氣:“你這麽喜歡她,是她走了狗屎運。”


    “喜歡上她,我也走了狗屎運。”陸雙笑了笑:“可惜,她喜歡許之恆。”


    祁娟沉默片刻,扭過頭來看著陸雙:“你知道我為什麽討厭許之恆嗎?”見陸雙沉默不語,祁娟便繼續說下去:“我討厭他,不止是他的出生破壞了我的家庭,還因為……他完全遺傳了他老爸的壞毛病。楠楠根本不知道,跟他交往過的女人照片都可以開畫展了,還讓蘇敏敏懷孕流產,那樣的男人,怎麽可以托付一輩子?怎麽可以……讓單純的楠楠也像我媽一樣,痛苦一輩子……”


    陸雙皺起了眉頭:“或許,那隻是他的表象,他應該沒那麽壞。”


    祁娟翻了個白眼:“你居然為情敵說話。”


    陸雙無奈:“我也不想啊,但我總覺得,衛楠喜歡過的人應該不會太差的。”


    祁娟冷冷道:“不管怎樣,我希望你不要放棄楠楠,我起初看你很不順眼,現在看上去還挺順眼的。”


    陸雙笑了笑,“你能看我順眼,我覺得非常榮幸。”


    “嗯,也就湊合了,不是很順眼,勉強能看的那種。”祁娟點了點頭,繼續道:“楠楠這家夥啊,其實很好騙的,多哄哄她,她就翹著尾巴蹭上來了……”祁娟說著,突然停頓下來。


    隨著門把轉動的聲音,衛楠提著盒飯進門。


    在看到祁娟之後,衛楠趕忙把盒飯扔給陸雙,一臉緊張地蹭了上來:“小娟你醒了?”手放在額頭上試了試體溫,又抓緊祁娟的手,“身體有哪裏不舒服嗎?”


    祁娟看了忍著笑的陸雙一眼,冷冷道:“全身都不舒服。”


    “啊?……我叫醫生來給你檢查一下。”衛楠緊張地轉身就走,卻被祁娟拉住:“行了,你就別讓那群白衣天使再來折騰我了,折騰得我骨頭都快散了。”


    見祁娟神色正常,沒有今早一樣發飆的預兆,衛楠有些疑惑地看向陸雙,後者卻隻是微笑著點點頭。


    衛楠這才長長吐了口氣,放下心來。


    .


    晚上費騰師兄又要值夜班,原元說在醫院守著祁娟,衛楠便被陸雙拉迴家休息。


    在熟悉的屋子裏,兩人單獨相處,衛楠覺得很不自在,還有點緊張,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麽。相比之下,陸雙卻淡定得有些過分,好像那晚的強吻和告白完全沒發生過,臉上也依舊是往日般悠閑自在的表情。


    “你去洗澡,洗完早點睡吧。”到家之後,陸雙便自顧自往臥室走去。


    衛楠趕忙道:“要不你先洗?”


    陸雙迴頭,嘴角微翹:“這個不用客氣的吧?難道你想猜拳決定誰先洗澡?”


    衛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灰溜溜跑去了浴室,


    洗完澡吹幹頭發之後,衛楠便到臥室睡著了。


    昨晚根本沒睡好,今天又忙了一整天,再加上擔心、害怕、緊張,種種情緒折磨得人筋疲力盡。衛楠頭一碰到枕頭就唿唿大睡起來。於是,在手機“十年之後,我不認識你,你不認識我”的惡俗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之後,陸雙終於沉著臉踹開了衛楠的臥室。


    ——衛楠手腳並用纏在抱枕上,就像隻樹袋熊,睡姿實在是很不雅觀,倒是……挺可愛的?


    陸雙不禁失笑,看來那天跟她一起睡,她已經夠“收斂”了啊,隻是伸了個爪子來做體檢而已,沒全身都掛上來,真給麵子。


    陸雙走到床邊把衛楠從抱枕上“撕扯”下來,讓她躺好,然後給她蓋好被子。


    抓起手機走到門外,一瞄來電顯示,居然是陌生的號碼。


    國際長途,難道是……許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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