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曉姐真是一個妙人兒!


    她帶著我在步行街轉悠了大半天,晚飯後才迴家。我們是午飯後在步行街地鐵站口集合。沒有約在上午,是因為上午君君有鋼琴課。


    一見麵,我就被她的裝束驚呆了。她穿了一件粉嫩粉嫩的仿貂大衣,黑色打底褲,白色高筒馬丁靴。


    她披著長卷發,頭頂兩側是裝飾著粉色長毛毛的丸子髻。她的妝比平時略重,眼影裏麵裝飾著亮晶晶的小星星,粉色係腮紅和唇膏。


    “傻了吧?不認識姐了?”她笑著垮上我的胳膊,帶著我走下地鐵站外麵的台階,匯入人群。


    我笑道:“姐,你這從上到下的,也太漂亮了吧!看上去比我還小十歲啊,有木有?”


    她爽朗地笑起來,道:“跟小娜娜逛街,好有壓力。不裝嫩,就太顯老了!”


    “哪有?隻是,你顛覆我對你的認知了!我以為你一貫都是禦姐範兒的,怎麽就搖身一變小蘿莉了呢!”我被她帶的,也開心地笑出聲。


    她對我眨眨眼,道:“猜猜,你們江老師看我這個打扮,啥反應?”


    我想了想,以江老師的老成持重,大概不讚成吧?我笑道:“江老師恐怕有危機感了,怕你被小鮮肉搶走了吧?”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道:“他瞪著我半天沒說話,就這樣——”她瞪著大眼,滿臉恐怖表情,“然後他說:‘你這是要去見誰?同學嗎?’我跟他說:‘沒錯!去見我的初戀!’”


    我們倆笑到一起。


    她又說:“你不知道,娜娜,他整天穿得老氣橫秋,恨不得變成他爸那樣。我給他買的衣服他都不肯穿,氣得我!”


    我笑道:“江老師打扮起來,不是就更招小姑娘喜歡了麽?”


    她尷尬地肘了我一下,道:“別提那個茬兒了,我不是關心則亂麽?也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過我的脾氣是急了一些,我也想改,不好改啊!”


    “江老師寵的唄!”我笑道,“怎麽改,隻會越寵越急……”


    她臉紅了,嬌羞地嗬斥我:“去,別沒大沒小!”


    我笑道:“姐,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麽活潑可愛的一麵兒。”


    她看著我,臉上笑容慢慢收斂,眼裏掠過一絲異樣,然後抱緊我的胳膊,揚了揚下巴,示意我看眼前的大樓,說道:“我們進這裏看看?”


    我嚇得跳腳,道:“姐姐,這不是我這樣的打工仔能進的地界啊!”


    她不由分說地扯上我,往大門裏走,說道:“走吧走吧,換換思路,不是你相像的那樣!”


    走進商場,她又在我耳邊說:“娜娜,之前沒跟你說過,其實,我家就住在山溝裏,真正的農村。我爸是小學老師,剛開始都沒有工資,上半天課,做半天農活。你能想象出來嗎?”


    我知道李大坤一直在山村裏執教。但我確實沒有想象過,他跟女兒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之後,在進店試衣服的間隙,她又給我講:“我們那邊用水很困難,要打很深的井,幹旱的季節井裏打不上水,就要到幾公裏以外去挑水。可是,我爸爸堅持每天都要給我洗澡洗頭,他自己也要隔天就洗。他也不跟我說什麽道理,就是這麽堅持了十幾年,直到我上高中住校。”


    我驚歎道:“真的是太難得了!我聽菊菊奶奶說過,你爸爸總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愛洗澡愛換衣服。”


    她用那雙美目看著我,然後垂下睫毛,躊躇了好一會兒,才說:“我爸沒給我講過我的身世。迴想起來,他恐怕也沒想過再迴陳家。那天在京城的骨科醫院,他就跟我說了兩句話:春曉,我不是你爸,我是你伯伯。咱們不姓林,姓陳。”


    我心裏一突,衝口問出來:“你到現在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嗎?”


    她拉著我坐在休息區的長椅上,麵色平靜道:“是那個老韓,他告訴我的。他說完前前後後的事,又說,二小姐,我在陳家工作了三十多年,許多事都算是親曆者。我的體會是,這麽多年,沒有誰是輕輕鬆鬆地過來的。你爸爸吃了多少苦,你看見了,你親爸親媽也是苦了三十年。”


    我眼裏一熱,忙看向旁邊。老韓的話,大概道出了人生真諦吧?古往今來,人們都是這樣熬過來的,貧賤有貧賤的苦,富貴有富貴的苦。誰的人生不艱難呢?


    “娜娜,”春曉姐用她的美目看著我,揉搓著我的手,說,“我的君君四歲了,我經曆了從女孩到女人到母親的整個過程,我覺得,沒有什麽事是我看不透的了。沒有人需要我去原諒,各人都有各人的處境,隻要過得了自己心裏的坎兒,還用得著別人的原諒嗎?”


    我愣愣地盯著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麽。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境遇,每天,每天,都在學習一些新的東西吧?


    我們倆又去試衣服、鞋子、圍巾……我們沒再提起這個沉重的話題。


    在一個很有特點的地方吃了晚飯,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


    春曉姐笑道:“娜娜,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這個飯店嗎?”


    我想了想,答道:“這裏的食物很精致,理念也特別好,引導人們懂得珍惜、節製,慢下來,認真品味人生?”


    她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樣,表情誇張地說道:“現在的孩子都像你這樣早熟嗎?”她眨眨眼,又探究地看著我,“你確實沒聽過江偉盛的課?怎麽跟他說的話那麽像?”


    我笑道:“姐,你別笑話我了,你沒看見我搜腸刮肚好半天,才說出這幾句話?快告訴我,你為啥喜歡這裏?”


    她理所當然道:“因為這裏沒有油煙子味兒啊!你聞聞自己的身上。”


    我趕緊聞聞自己的袖子,又抓過春曉姐的長發聞了聞,驚訝道:“真的哎!從飯店裏出來,沒有飯菜味兒!太驚豔了,有木有啊?”


    “對呀!”她笑道,“這一點,不容易做到吧?”


    我正想繼續探討這個問題,春曉姐示意我看馬路對麵。那裏有幾個人駐足觀望,看的是牆角陰影裏的一個人,貌似穿著鮮亮的衣裙,卻窩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們倆走過去,聽見人們小聲地議論著。


    “這是什麽人啊?喝多了?”


    “看上去穿得很有檔次啊,怎麽就躺在大街上了呢?”


    有人拿著手機拍照,閃光燈一亮,照亮了那張臉,我頓時驚呆了:我的天,會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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