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跟林老師的通話,我的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林老師還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摔傷了。當然,她也不知道,那根本不是她的生父。


    傍晚那會兒,旭哥在電話裏說,他們是故意對林老師封鎖了這個消息。


    旭哥沒跟我詳細說,李大坤摔傷的事。他說,他隻信任我,讓去找老夫人問一下,究竟如何安排李大坤。我感覺他是希望老夫人把這個人接迴家。


    這種時候,旭哥的請托,我是有些為難的。很明顯,他不想直接跟老夫人對話,那樣就沒有緩衝餘地了。可是他把我當成這個“緩衝”,我壓力山大呀!


    我算是哪棵蔥呢?我又是哪頭蒜呢?我有什麽立場跟老夫人談呢?但我又說不出拒絕旭哥的話。


    他那麽冷靜的人,焦躁成那個樣子,內心一定是煎熬到極點了吧?他對自己的父親有多憎恨,我自認是了解的。如今父親摔傷了,他又不忍心。


    原本我不會理解他的這種矛盾的感受,可自打我見了我媽媽之後,就一切都不一樣了。我以為我有多恨她,可是她的任何消息都會牽動我的心情。


    有什麽辦法呢?就算由於她的一錯再錯,我從小受了那麽多罪,真可以說是,眼淚和著血往肚子裏咽,可她畢竟是我媽啊!


    除非她犯了大罪被正法了,否則,她一直會在,我不能當她不在。我這輩子,都是她生的,我就這一個媽媽,我還能怎麽樣呢?


    話說迴來,我既然理解旭哥的糾結,又怎麽忍心拒絕他的托付呢?


    去見老夫人,對我來說,已經不是那麽難。老夫人還親口跟我說過,我可以叫她為陳奶奶,叫老太爺為陳爺爺。


    不論這裏麵有多少親近成分,我都不會介意。因為我知道,自己不屬於他們的圈子,可能今天見了,明天以後再也不見。所以,有什麽可顧忌的呢?


    我問了沈管家,她說讓我直接去頂樓,她會幫我跟老夫人通報。所以,當我來到老夫人的起居室,她老人家隻有一個人在,就不奇怪了。


    “娜娜,過來坐。”老太太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她正在慢慢地嚼著水果粒。老太太曾經跟我說過,她的牙大部分還是“原裝”的,所以要省著用,慢慢嚼。


    我曾經建議她喝鮮榨果汁,她笑道:“昱久那樣躺著無知覺的,才適合吃磨碎了的東西。但凡還能吃原汁原味的食物,我就不要圖省事。”


    老太太指著茶幾上的水果盤,道:“我讓沈管家也給你準備了切好的水果,不過,比我的水果塊兒大,你嚼起來更帶勁兒,吃吧!”


    我道了謝,叉了一塊紅心芭樂填進嘴裏,對老夫人點頭兒,表示好吃。老太太也點點頭,聚精會神地嚼她的水果。


    我咽下食物,道:“老夫人,剛才旭哥給我打電話了,他讓我幫他問問您,你已經做了決定嗎?”


    老夫人皮膚白皙,頭發幾乎都白了,梳得很整齊,一絲不亂。她兩眼看著我,嘴裏還在嚼著。讓我感覺,她其實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嚼東西上,而不是看我。


    終於,她咽下食物,用帕子粘了粘嘴角,才道:“旭兒跟你說了他爸爸的情況嗎?”


    我搖頭,道:“沒有詳細說,隻說摔傷了。”


    老太太表情沒什麽變化,繼續吃她的水果。我也沒有別的話補充,隻好跟著吃水果。


    老夫人又咽下一口食物,才開口道:“他爸爸隻是踩著凳子,要拿高處的東西,地麵不平,凳子倒了,他摔傷了脊柱。”


    老太太說完這句,表情沒什麽波動,隻是推開水果盤,按了唿叫鈴。小蘭應聲進門,端來水盆毛巾等物,老太太慢條斯理兒地淨手、擦幹。


    她這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不是我能企及的。我還在收拾自己的錯愕。原本我以為李大坤是為誰所害,沒想到,隻是他自己不小心的失誤。


    摔傷脊柱,可不是一件小事,輕則躺倒個把月,重則高位截癱。陳家這是怎麽了?半年之內,父子三人相繼受傷。老夫人是不是應該去卜卦、看風水啊!


    從老韓找到李大坤到現在,也不過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如果老夫人能夠當機立斷,把她的大兒子接迴來,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可是,誰又有前後眼呢?


    小蘭退了出去,老夫人靠進沙發裏,閑適地看著我,微微地笑著,說:“怎麽?嚇著了?”


    我有點無措道:“確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原因。”


    老夫人道:“人這一輩子不就是這樣麽,總是七災八難的。”老太太微微搖頭,又道,“旭兒讓你問我,我又能有什麽選擇呢?本來也不是我,不想讓他迴來。”


    觸及到豪門秘辛,非我所願。所以,我也不願意多想。同情歸同情,跟我真的沒什麽關係。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老太太臉上,有著淡淡的不悅。我不願意多想,她究竟是對誰不悅。我告訴自己,反正不是對我不悅。


    老夫人換了個姿勢,臉上又平靜下來,道:“娜娜,你跟旭兒說,我會跟老韓傳達我的意思,讓他協助老韓,就行了。”


    我忙起身,道:“我知道了,老夫人。我這就去給旭哥打電話。”


    “慢著,娜娜。”老夫人叫住我,卻沒有進一步的吩咐,她看著我,似乎有點愣神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我站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知道,不能打擾老夫人的思索。


    幾個唿吸之後,老夫人似乎緩慢地長出了一口氣,而後說:“娜娜,旭兒和他姥姥信任你。你大概也知道了,二夫人生的是個丫頭。我聽說,你們是好朋友?”


    “應該算是好朋友吧,”我躊躇著自己的用詞,“但我們相識不久。”


    老太太聲音又恢複了風平浪靜,她說:“沒關係。你小小年紀,難得有如此心胸。那個丫頭跟江家兩老最終和解,不是有你的功勞麽?”


    我正待爭辯,老夫人卻擺手製止我,道:“是二夫人求我,暫時不要認迴那丫頭。她這麽說了,我也不便插手,提出反對意見。但你不一樣,”她目光溫和,卻有那麽一絲不容辯駁,說,“你幫幫她們母女吧。二夫人是當媽的,她想念那孩子,想了三十年。”


    我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我想到的是,今天芸姐姐夫婦來了。那是不是說明,前幾天芸姐姐去見林老師,是老夫人授意?或者,先是芸姐姐自作主張,可是過後,又跟老夫人描述了見麵過程,以及對林老師的觀感?


    仿佛,我成了要人,陳家人紛紛托付我,他們真的需要我的幫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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