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雍水城徐縣丞,替小王八那個十六歲的姐姐報了仇,李景安卻是沒有聲張,也沒有去解釋,世人皆誤會,認為李景安動輒殺人,此乃正中李景安下懷,唯有一人理解足矣。


    李嚴指揮著手下,很快收拾好了地麵上的血跡,和那俱到死都不明所以的屍體,隻是這位右金吾衛郎將在不經意間,看向三皇子殿下的目光中,隱隱多了一絲畏懼。


    雍水城的那一幫綠袍官怕是被李景安嚇得魂都沒了,天都快黑了,也沒來請三皇子殿下進城休息,要是遇到個不講理的,又得提刀殺人了。


    不過,李景安卻是沒有那麽多講究,朝著大小德子囑咐了一頓,由禁軍開道,向著城門不遠處的野地走去,餘著皆忙著安營紮寨。


    右金吾衛郎將李嚴是正六品官,剛被李景安砍掉腦袋的綠袍官是正七品,由此不免會產生幻想,若是自己惹得了三皇子殿下的不快,恐怕也落得個人頭落地的下場。


    因此,在安營紮寨的時候,李嚴格外的認真,每處地方必定親自查看妥當,親自安排人手布崗,直到再無問題,方可安心。


    王家莊在雍水城的西邊,離的很近,次日一早,大隊人馬開始前進,不多時,就能遠遠的瞧見莊子的輪廓。


    李景安忽然抬手,停下了隊伍,說道:


    “我要去見個人,你們都待在原地,等我一會兒!”


    眾人卻是好奇,唯有老跛子一笑而之,然後懶洋洋的躺在轎子上,瞅著白晃晃的天空發呆。


    如今老跛子被加強特製版蒙汗藥放倒了,隊伍裏沒有高手坐鎮,說實話大小德子心裏沒底,僅靠著李嚴帶著幾十人的軍隊守護,戰力也就堪堪於一名知名大圓滿。


    況且,三皇子剛在雍水城殺了人,這一行人隊伍又大搖大擺,很難不保證後麵沒人尾隨,若是出了什麽事,真就沒什麽辦法了。


    所以,大小德子是萬不能讓李景安一人脫離隊伍的,諫言道:


    “三殿下,最近不太平,要不多帶些人?”


    李景安一眼掃去,郎將李嚴威風凜凜,蓄勢待發,旗下幾十人軍陣,令行禁止,殺氣十足,這要是進了莊子,可不得嚇壞了沒見過世麵的村民以及那個放牛娃。


    “你倆和我一起,其他人等著,一會兒就行。”李景安吩咐道,不容有說,翻身下馬,就朝著王家莊邊上的一條小河走去。


    此時正是盛夏時節,早上天氣有些沉悶,波光粼粼的小河麵上,突兀的伸出一隻大青牛的頭顱來,兩隻尖角掛著水珠。


    那隻大青牛臥在水裏,抬頭瞧了一眼岸邊大樹下的,嘴裏嚼著狗尾巴草,正在躺著的少年人,又瞧了一眼不遠處的小路。


    “哞哞.......”大青牛仰頭高亢的叫了幾聲,惹得岸邊的少年郎歡笑著,丟下了一塊土塊,與大青牛嬉戲著。


    鬱鬱蔥蔥的小道上,此時起了一陣騷動,忽然,傳出了一道聲響,“小王八,小爺我迴來了!”


    正在大青牛嬉戲的放牛娃,忽然愣住了,歪頭看向了林蔭小道,忽見露出一個偏偏公子哥的身影,臉上掛著痞笑,正是李景安。


    “小爺我就猜到你在河邊放牛!”李景安負手緩緩向前走,身後跟著大小德子,目光在不遠處那個放牛娃身上來迴的掃動。


    倆人還以為三殿下是去見哪個世外高人,卻是沒想到,真就是那個邋裏邋遢的放牛娃,沒作過多詢問,隨後緊張兮兮得盯著四周。


    放牛娃抬起手指著李景安,嘴角哆嗦了老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哪裏敢相信,眼前這個身著華服,帶著侍衛的公子哥,是不久前飯都吃不起的乞丐大李。


    李景安走過去,很沒形象的一屁股坐在放牛娃躺過的地方,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麵,伸手撈了一把拴著牛鼻子的繩子。


    那河麵立刻就露出一隻碩大的牛腦袋,瞪著銅鈴般的大眼珠子,李景安扔出一個小土塊,正中大青牛額頭,笑罵道:


    “小爺就知道你這夯貨躲水下呢,和你說了多少次,不吃你了,不吃你了,總避著小爺幹啥?”


    那頭大青牛似乎通人性,聽到李景安這麽說後,卻是不信,“哞哞.....”抗議的加了幾聲,又一頭埋進了水裏,避著李景安,生怕被吃了。


    李景安第一次見到這頭大青牛,便和老跛子打起了餿主意,商量著怎麽偷走,然後再來一套燒,煎,烤,煮,飽腹,幸虧被放牛娃及時發現了,花了一頓飯打消了兩人的念頭。


    “這頭夯貨還記仇呢!”李景安看著消失在水麵的大青牛,哈哈笑道。


    盡管放牛娃現在十分確定眼前這個偏偏公子哥就是不久前的乞丐大李,但這落差也太大了,直教放牛娃不敢接受這個現實。


    放牛娃畏畏縮縮,氣的李景安罵道:


    “咋迴事,難不成非要小爺換上原來的行頭,你才敢說話?之前就跟你講過,小爺家住金陵,是個大戶人家,不過是和我家那沒本事,又煩人的老頭子鬧翻了,才出來散散心的,偏你又不信。”


    李景安站起身,轉了一圈,打趣道:


    “你那時還說,我要真是大戶人家公子哥,你就是天上舞劍的仙人,哈哈,現在信了吧?”


    放牛娃撇了撇嘴,沒說話,算是承認了當初自己說的這句話,倒是聽得緊張警惕四周的大小德子為之一愣,“沒本事,又煩人的老頭子”,嘖嘖,這話該怎麽往上傳,怕不是紫英殿裏書案上的狼毫筆又得斷幾支了。


    “老跛子呢?”放牛娃突然問道。


    “老跛子生了點小病,躺在官道上的轎子裏呢!”李景安答道。


    怪不得與大李形影不離的老跛子沒露麵,放牛娃瞅了瞅官道的方向,奈何全被鬱鬱蔥蔥的樹木給擋住了。


    “哦,對了,還欠你一頓飯。”李景安從身上摸出那塊被削了又削的金牌子,拿起老跛子的劍,狠狠削下了一大塊,霸氣道:“小爺從不欠人賬。”


    末了,又來一句道:“除非沒辦法!”


    放牛娃齜著嘴,推辭不要,卻敵不過李景安硬塞進懷裏,最後沒辦法,放牛娃道:


    “大李,你等我會,馬上迴來!”


    李景安瞅著天色還早,便點點頭道:


    “行,我等著,保證不吃了這頭夯貨!”


    “哞哞.......”水裏的大青牛聞言,又發出抗議聲。


    放牛娃去的快,迴來的也快,手裏提著一隻老母雞,已經沒了氣,這是放牛娃唯一能招待李景安的了,胳膊還夾著幾根粗壯的幹柴。


    “是你家那隻大蘆花雞?”李景安問道。


    放牛娃點點頭,磊著幹柴,開始生火,把雞架在火上烤,還一邊說著話,珍惜著最後的相處時光。


    一個是金陵城裏的大戶人家公子,一個是偏僻的山南道雍水城王家莊一邋裏邋遢放牛娃,如若不出意外,便像是兩根相交的直線,這輩子餘下的時光都不會有交集的地方了。


    幹柴燒的很旺,火勢很盛,沒一會兒蘆花雞表麵就被烤焦了,滋滋冒著油,趁著間隙,李景安訴說著外麵的廣闊天地,說起了天下第一城,說起了屠戶,說起了西蜀劍閣,還說起了金陵城裏十裏秦淮的溝壑縱橫,山高水多.......


    放牛娃懵逼不已,繁華的金陵城咋會有那麽多的大山呢,撓撓頭,莫非是像是離這裏不遠的武當山七十二峰,金陵城也建立在山上麽?


    “武當山都是一幫臭道士,小爺偷吃了一隻仙鶴,差點丟了命,再說那七十二峰都是死的,不能動。而金陵城裏的十裏秦淮河,沿岸的那些個山峰又高又深,個個還能動彈,豈是武當山不能動彈的七十二峰所能比的!”


    李景安賤兮兮的說著,放牛娃雖不知金陵城的山峰為何與武當山的山峰不一樣,但還是一如既往耐心的聽著大李侃侃而談,隻不過以前的放牛娃都當大李在吹牛,如今卻是聽的格外的認真。


    蘆花雞已經烤好,李景安和放牛娃一人拿著一隻烤的噴香的大雞腿在啃,吃的滿嘴都是油,毫無形象可言,若是秦淮河的花魁們知道,她們眼中的三皇子殿下這般形象,不知作何感想。


    放牛娃從小就在村裏長大,父母早逝,隻留下兩間屋舍和一頭小牛犢了,唯有和姐姐相依為命,十幾年來,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去雍水城。


    所以放牛娃對李景安描述的外麵的世界很向往,如今姐姐也溘然去了,就剩下放牛娃孤零零的一個人,隻是放牛娃在心裏始終瞥著一口氣,雖不能拿那雍水縣丞如何,但定要親眼看著仇人老死,以告祭姐姐在天之靈。


    一隻蘆花雞被倆人吃的隻剩一隻大雞翅,留下了滿地的雞骨頭,李景安舔了舔手指,站起身拍拍屁股,朝著水裏的大青牛罵道:


    “你個夯貨,小爺要走了,也不知下迴何時見,快和小爺告個別,否則總有一天燉了你!”


    “哞哞!!”大青牛忙不迭露出腦袋,甩甩大耳朵。


    “小王八,我要走了,世界那麽大,有機會出去看看,總是窩在村子裏做什麽。若是有機會去了金陵城,若那時小爺我還在的話,一定帶你逛逛十裏秦淮河,讓你見識什麽叫山高水長,人間仙境,說不定還能賺上一筆錢。”


    秦淮河有個規矩,初哥去了,第一次不但不要花錢,還能得一筆錢,豈不是美滋滋,李景安看著放牛娃一臉的迷惑,頓時哈哈大笑,提著那一隻給老跛子準備的大雞翅,就朝著官道走去。


    就在李景安身影快要消失在林蔭道上時,忽聞放牛娃大聲喊道:


    “大李,你家住在金陵城哪裏?”


    李景安聞言轉身,笑著迴道:“金陵城最大的那一戶人家就是我家,我家東南角有一個大高塔,十幾丈高,你進了城就能看見。”


    ........


    官道上等了許久的右金吾衛郎將李嚴,見三皇子殿下去了許久還未迴來,心裏不由得暗自著急,祈禱著千萬別出現差池。


    又過了一會兒,還沒見著人影,李嚴徹底坐不住了,兩人一隊,派了五隊人前去打探情況,警惕值拉到最滿,剩下幾十號人的軍陣頓時一變,成了一個圓形防禦大陣,護著中間的老跛子。


    好在五隊人剛派出去不久,遠遠就瞧見了三道身影,正是迴來的三皇子殿下和大小德子,李嚴長長唿出一口氣,撤了防禦軍陣,前去迎接。


    隻是,待李嚴離的近了,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三皇子殿下竟然手裏提著一隻大雞翅,邁著輕鬆的步伐,嘴上還哼著小曲,這還是昨日那個殺人不眨眼的三皇子殿下麽?


    懵逼的不隻是李嚴,同樣還有時時陪伴的大小德子,也不知三殿下為何獨對那個放牛娃這般好,暗地裏替他報了仇不說,臨走時還特意來告個別。


    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李景安明知道這幾個人不理解,也不屑於去解釋一通,還是把殺人不眨眼的李景安留在他們心裏為好。


    李景安撩開轎子的一角,把大蘆花雞的雞翅扔進去,戀戀不舍道:


    “小王八囑咐我帶給你的,是他家的大蘆花,可惜了那頭夯貨,小爺遲早燉了它。”


    老跛子接過大雞翅,倚著轎子邊沿,大口開吃,三兩下就解決了,意猶未盡道:


    “真好吃。”


    又言道:“那頭大青牛不好弄,通人性,最好找小德子搞些好使的藥來。”


    李景安歪嘴偷笑道:


    “老跛子你行了啊,我就一說,你還真打那頭夯貨的主意啊。收收心思,等到了武當山,小爺帶你吃仙鶴去。”


    老跛子白了白眼,心想不是你說要遲早燉了那頭夯貨麽?不過聽到了武當山的仙鶴,不由得剔了剔牙,起了大精神。


    武當山的仙鶴肉,神仙見了也難走,那滋味真叫一個絕。


    官道上的隊伍重新開拔,李景安騎著小矮馬與老跛子的轎子並行,倆人有一沒一的搭著話,老跛子忽然問道:


    “少爺,你對放牛娃說了沒?”


    李景安沒好氣道:


    “說那事幹嘛?小王八人好,重情義,對咱們倆不薄,和他說那事,不是給他增加負擔麽?”


    老跛子看著王家莊的方向,憨笑道:


    “那倒也是,放牛娃重情義,知道你替他報了仇,說不定真把頭夯貨殺了,給你吃。”


    “別惦記那頭夯貨了,吃仙鶴去,上迴吃了一隻仙鶴,差點被那小道姑一劍給砍了,小爺這迴得連本帶利吃迴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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