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等了快一個時辰了,那位出色的女人還沒有來。


    屠嘯天喝了杯酒,搖著頭道:“這女人的架子倒還真不小。”


    獨臂鷹王也搖著頭笑道:“你這糟老頭子真不懂得女人,難怪要做一輩子的老光棍了——你以為那女人真的是架子大麽?”


    屠嘯天道:“難道不是?”


    獨臂鷹王道:“她這麽樣做,並不是真的架子大,隻不過是在吊男人的胃口。”


    屠嘯天道:“吊胃口?”


    獨臂鷹王道:“不錯,她知道男人都是賤骨頭,等得愈久,心裏愈好奇,愈覺得這女人珍貴,那種一請就到的女人,男人反會覺得沒有意思。”


    屠嘯天撫掌笑道:“高見,高見……想不到司空兄非但武功絕世,對女人也研究有素。”


    獨臂鷹王大笑道:“要想將女人研究透徹,可真比練武困難得多。”


    他突然頓住笑聲,豎起耳朵來聽了聽,悄悄笑道:“來了。”


    這句話剛說完,門外就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就連海靈子也忍不住扭過頭去瞧,他也實在想瞧瞧,這究竟是怎麽樣一個出色的女人。


    門是開著的,卻掛著簾子。


    簾下露出一雙腳。


    這雙腳上穿的雖隻不過是雙很普通的青布軟鞋,但樣子卻做得很秀氣,使得這雙腳看來也秀氣得很。


    雖然隻看到一雙腳,獨臂鷹王已覺得很滿意了。


    他那特大的腦袋已開始在搖,一隻發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這雙鞋,眼珠子都似乎快凸了出來。


    隻聽簾外一人道:“我可以進來嗎?”


    聲音是冷冰冰的,但卻清脆如出穀黃鶯。


    獨臂鷹王大笑道:“你當然可以進來,快……快請進來。”


    腳並沒有移動,簾外又伸入了一隻手。


    手很白,手指長而纖秀,指甲修剪得很幹淨,很整齊,但卻並不像一般愛打扮的女人那樣,在指甲上塗著鳳仙花汁。


    這隻手不但美,而且很有性格。


    隻看這隻手,已可令人覺得這女人果然與眾不同。


    獨臂鷹王不停地點著頭笑道:“好!很好……好極了……”


    隻見這隻手緩緩掀起了簾子。


    這與眾不同的女人終於走了進來。


    在屠嘯天想象中,架子這麽大的女人,一定是衣著華麗,濃妝豔抹,甚至滿身珠光寶氣。


    但他錯了。


    這女人穿的隻是一身很淺淡、很合身的青布衣服,臉上看不出有脂粉的痕跡,隻不過在耳朵上戴著一粒小小的珍珠。


    屠嘯天覺得很吃驚,他想不到一個風塵女人打扮得竟是如此樸素,甚至可以說連一點打扮都沒有。


    他吃驚,因為他年紀雖不小,對女人懂得的卻不多,而這女人對男人的心理懂得的卻太多了。


    她知道自己愈不打扮,才愈顯得出色脫俗。


    男人的心理的確很奇怪,他們總希望風塵女子不像風塵女子,而像是個小家碧玉,或者是大家閨秀。


    但他們遇著個正正當當、清清白白的女人,他們又偏偏要希望這女人像是個風塵女子了。


    所以,風塵女子若是像好人家的女子就一定會紅得發紫,好人家的姑娘若像風塵女子,也一定會有很多男人追求。


    趙無極雖然怕老婆,但怕老婆的男人也會偷嘴的。世上沒有不偷嘴的男人,正如世上沒有不偷嘴的貓。


    他玩過很多次,在他印象中,每個風塵女子一走進來時,臉上都帶著甜甜的笑容——當然是職業性的笑容。


    但這女子卻不同。


    她非但不笑,而且連話也不說,一走進來,就坐在椅子上,冷冰冰地坐著,簡直像是個木頭人。


    隻不過這木頭人的確美得很。


    她年齡似乎已不小了,卻也絕不會太大,她的眼睛很亮,眼角有一點往上吊,更顯得嫵媚。


    獨臂鷹王的眼睛已眯了起來,笑著道:“好!很好……請坐請坐。”


    這女人連眼角都沒有瞟他一眼,冷冷道:“我已經坐下了。”


    獨臂鷹王笑道:“很對!很對!你已經坐下了,你坐得很好看。”


    這女人道:“那麽你就看吧,我本來就是讓人看的。”


    獨臂鷹王拍著桌子,大笑道:“糟老頭,你看……你看這女人多有趣。就連說出來的話都和別人不同,居然敢給我釘子碰。”


    若是別人給他釘子碰,他不打扁那人的腦袋才怪,但這女人給他釘子碰,他卻覺得很有趣。


    唉!女人真是了不起。


    屠嘯天也笑了,道:“卻不知這位姑娘能不能將芳名告訴我們?”


    這女人道:“我叫思娘。”


    獨臂鷹王大笑道:“思娘?……難怪你這麽不開心,原來你是在思念你的娘,你的娘也和你一樣漂亮嗎?”


    思娘也不說話,站起來就往外走。


    獨臂鷹王大叫道:“等等,等等,你要到哪裏去?”


    思娘道:“我要走。”


    獨臂鷹王怪叫道:“走?你要走?剛來了就要走?”


    思娘冷冷道:“我雖是個賣笑的女人,但我的娘卻不是,我到這裏來也不是為了要聽你們拿我的娘來開玩笑的。”


    她倒是真懂得男人,她知道地位愈高、愈有辦法的男人,就愈喜歡不聽話的女人,因為他們平時見到的聽話的人太多了。


    隻有那種很少見到女人的男人,才喜歡聽女人灌迷湯。


    獨臂鷹王果然一點也沒生氣,反而笑得更開心,道:“對對對,以後誰敢開你娘的玩笑,我先扭斷他的脖子。”


    思娘這才一百個不情願地又坐了下來。


    趙無極忍不住道:“姑娘既然不喜歡開玩笑,卻不知喜歡什麽呢?”


    思娘道:“我什麽都喜歡,什麽都不喜歡。”


    獨臂鷹王大笑道:“說得妙,說得妙!簡直比別人唱的還好聽。”


    趙無極笑道:“姑娘說的既已如此好聽,唱的想必更好聽了,不知姑娘是否能高歌一曲,也好讓我們大家一飽耳福。”


    思娘道:“我不會唱歌。”


    趙無極道:“那麽……姑娘想必會撫琴?”


    思娘道:“也不會。”


    趙無極道:“琵琶?”


    思娘道:“更不會。”


    趙無極忍不住笑了,道:“那麽……姑娘你究竟會什麽呢?”


    思娘道:“我是陪酒來的,自然會喝酒。”


    獨臂鷹王大笑道:“妙極妙極,會喝酒就已夠了,我就喜歡會喝酒的女人。”


    這位思娘倒的確可以說是“會喝酒”,趙無極本來有心要她醉一醉,出出她的醜態。但思娘酒喝得愈多,眼睛就愈亮,簡直連一點酒意都看不出,趙無極反而不敢找她喝酒了。


    獨臂鷹王也沒有灌她酒——他是個很懂得“欣賞”的男人,他隻希望他的女人有幾分酒意,卻不願他的女人真喝醉。


    他也很懂得把握時候。


    到了差不多的時候,他自己先裝醉了。


    趙無極也很知趣,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就笑著說道:“司空兄連日勞頓,此刻隻怕已有些不勝酒力了吧?”


    獨臂鷹王立刻就站了起來,道:“是,是,是,我醉欲眠……我醉欲眠……”


    趙無極忙道:“馬掌櫃的早已在後院為司空兄備下了一間清靜的屋子,就煩這位姑娘將司空兄送過去吧。”


    思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居然沒有拒絕。扶著獨臂鷹王就往外走,好像對這種事已經習慣得很。


    屠嘯天失笑道:“我還當她真的有什麽不同哩,原來到最後還是和別的女人一樣。”


    趙無極也笑道:“到了最後,世上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尤其這種女人,她們根本就是為了要‘賣’才出來混,不賣也是白不賣。”


    屠嘯天笑道:“隻不過這女人‘賣’的方法實在和別人有些不同而已。”


    馬迴迴為獨臂鷹王準備的屋子果然很清靜。


    一進了門,思娘就將獨臂鷹王用力推開,冷冷道:“你的酒現在總該醒了吧?”


    獨臂鷹王笑道:“酒醒得哪有這麽快!”


    思娘冷笑道:“你根本就沒有醉,你以為我不知道?”


    獨臂鷹王的酒果然“醒”了幾分,笑道:“醒就是醉,醉就是醒,人生本是戲,何必分得那麽清?”


    他自己找著茶壺,對著嘴灌了幾口,喃喃道:“酒濃於水,水的確沒有酒好喝。”


    思娘冷冷地瞧著他,道:“現在我已送你迴來了,你還想要我幹什麽?”


    獨臂鷹王用一隻手拉起她的一隻手,眯著眼笑道:“男人在這種時候想要做什麽,你難道不懂?”


    思娘甩開他的手,大聲道:“你憑什麽以為我是那種女人,憑什麽以為我會跟你做那種事?”


    獨臂鷹王笑道:“我就憑這個。”


    他大笑著取出一大錠黃澄澄的金子,拋在桌上,眼角瞟著思娘,道:“這個你要不要?”


    思娘道:“我們出來做,為的就是要賺錢,若非為了要賺錢,誰願意被別人當作酒罐子?”


    獨臂鷹王大笑道:“原來你還是要錢的,這就好辦多了。”


    他又拉起思娘的手,思娘又甩開了,冷冷道:“我雖然要錢,可是我也得選選人。”


    獨臂鷹王的臉色變了,道:“你要選怎麽樣的人?小白臉?”


    思娘冷笑道:“小白臉我看得多了,我要的是真正的男人。”


    獨臂鷹王展顏笑道:“這就對了,你選我絕不會錯,我就是真正的男子漢。”


    思娘上上下下瞟了他一眼,道:“我要的是了不起的男人,你是嗎?”


    獨臂鷹王道:“我當然是。”


    思娘道:“你若是真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讓我瞧瞧,能令我心動,就算一分銀子都沒有,我也會心甘情願地跟你……”


    獨臂鷹王大笑道:“你不認得我,自然不知道我有什麽了不起,但江湖中人一聽到我的名字,我要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


    思娘道:“吹牛人人都會吹的。”


    獨臂鷹王道:“你不信?好,我讓你瞧瞧!”


    他的手輕輕一切,桌子就被切下了一隻角,就好像刀切豆腐似的。


    思娘淡淡道:“好,果然有本事,但是在我看來還不夠……”


    獨臂鷹王笑道:“不管你夠不夠,我已等不及了,來吧。”


    他輕輕一拉,思娘就跌入他懷裏。思娘閉著眼,動也不動,道:“你力氣大,要強奸我,我也沒法子反抗,但一個真正的男人,就該要女人自己心甘情願地跟他。”


    獨臂鷹王的嘴不動了,因為他的手已在動。他雖然隻有一隻手,卻比兩隻手的男人動得還要厲害。


    思娘咬著牙,冷笑道:“虧你還敢說自己是男子漢,原來隻會欺負女人,欺負女人的男人非但最不要臉,也最沒出息。我倒想不到你會是這種人。”


    獨臂鷹王喘著氣,笑道:“你以為我是哪種人?”


    思娘道:“我看你長得雖醜,倒還有幾分男子氣概,所以才會跟你到這裏來,若換了那三個人,就算醉倒在地上,我也不會扶一把。”


    她輕輕歎了口氣,道:“誰知我竟看錯了你,但這也隻好怨我自己,怨不得別人……好,你要就快來吧,反正這種事也用不了多少時候的。”


    獨臂鷹王的手不動了,人也似已怔住。


    怔了半晌,他才跳了起來,大叫道:“你究竟要我怎樣?”


    思娘坐起來,掩上衣襟,道:“我知道你有本事,會殺人,別人都怕你,但這都沒什麽了不起。”


    獨臂鷹王道:“要怎樣才算了不起?”


    思娘道:“我聽人說,愈有本事的人,愈深藏不露,昔年韓信受胯下之辱,後人才覺得他了不起,他當時若將那流氓殺了,還有誰佩服他?”


    獨臂鷹王大笑道:“難道你要我鑽你的褲襠不成?”


    思娘居然也忍不住笑了。


    她不笑時還隻不過是個“木美人”,這一笑起來,當真是活色生香,風情萬種。若有男人見了不心動,必定是個死人。


    獨臂鷹王自然不是死人,直著眼笑道:“我司空曙縱橫一世,但你若真要我鑽你褲襠,我也認了。”


    思娘嫣笑道:“我不是這意思,隻不過……”


    她眼波流動,接著道:“譬如說,我雖打不過你,但你被我打了一下,卻肯不還手,那才真正顯得你是個男人,才真正有男子漢的氣概。”


    獨臂鷹王大笑道:“這容易,我就被你打一巴掌又有何妨?”


    思娘道:“真的?”


    獨臂鷹王道:“自然是真的,你就打吧,打重些也沒關係。”


    思娘笑道:“那麽我可真的要打了。”


    她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腕。


    獨臂鷹王居然真的不動,心甘情願地挨打。


    這就是男人。可憐的男人,為了要在女人麵前表示自己“了不起”,表示自己“有勇氣”,男人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思娘嬌笑著,一掌輕輕地打了下去。


    她出手很輕,很慢,但快到獨臂鷹王臉上時,五根手指突然接連彈出,閃電般點了他四處大穴。


    獨臂鷹王顯然做夢也想不到有此一招,等他想到時,已來不及了——他自己變成了個木頭人。


    思娘已銀鈴般嬌笑起來,吃吃笑道:“好,獨臂鷹王果然有大丈夫的氣概,我佩服你!”


    獨臂鷹王瞪著她,眼睛裏已將冒出火來,但嘴裏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他整張臉已完全麻木。


    思娘道:“其實你也用不著生氣,更不必難受,無論多聰明的男人,見了漂亮女人時也會變成呆子的。”


    她嬌笑著接道:“所以有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也能將一些老奸巨猾的老色鬼騙得團團亂轉,世上這種事多的很……”


    她一麵說話,一麵已在獨臂鷹王身上搜索。


    獨臂鷹王穿著件很寬大的袍子。


    他方才提在手上的黃布包,就藏在袍子裏。


    思娘找出這包袱,眼睛更亮了。


    解開黃布袱,裏麵是個刀匣。


    匣中刀光如雪!


    思娘凝注著匣中的刀,喃喃道:“蕭十一郎,蕭十一郎,你以為我一個人就奪不到這把刀?你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女人了,女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男人隻怕永遠也想不到……”


    唉,了不起的女人!


    風四娘可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但風四娘畢竟還是個女人。


    女人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就看不到危險了。


    ——世上大多數色狼,都知道女人這弱點,所以使用些炫目的禮物,來掩護自己危險的攻擊。


    風四娘全副精神都已放在這把刀上,竟未看到獨臂鷹王麵上露出的獰笑。


    等她要走的時候,已來不及了!


    獨臂鷹王猿猴般的長臂,突然間閃電般伸出,擒住了她的腕子,她半邊身子立刻發了麻,手裏的刀“當”地掉到地上!


    這一招出手之快,竟令她毫無閃避的餘地。


    獨臂鷹王咯咯笑道:“你若認為我真是呆子,就不但小看了我,也太小看男人了,男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大,女人隻怕永遠也想不到!”


    風四娘的一顆心已沉到了底,但麵上卻仍然帶著微笑,因為她知道自己此刻剩下的唯一武器,就是微笑。


    她用眼角瞟著獨臂鷹王,甜笑著道:“你何必發脾氣?男人偶然被女人騙一次,豈非也蠻有趣的,若是太認真,就無趣了。”


    獨臂鷹王獰笑道:“女人偶然被男人強奸一次,豈非也蠻有趣的?”


    他的手突然一緊,風四娘全身都發了麻,連半分力氣都沒有了,再被他反手一掌摑下來,她的人就被摑倒在床上。


    隻見獨臂鷹王已獰笑著向她走過來,她咬了咬牙,用盡全身力氣,飛起一腳向他踢了過去。


    但這一腳還未踢出,就被他鷹爪般的手捉住。他的手輕輕一擰,她腳踝就像是要斷了,眼淚都快疼了出來。


    那雙薄薄的青布鞋,也變成了破布,露出了她那雙纖巧、晶瑩、完美得幾乎毫無瑕疵的腳。


    獨臂鷹王看到這雙腳,竟似看得癡了,喃喃道:“好漂亮的腳,好漂亮……”


    他居然低下頭,用鼻子去親她的腳心。


    世上沒有一個女人的腳心不怕癢的,尤其是風四娘,獨臂鷹王那亂草般的胡子刺著她腳心,嘴裏一陣陣熱氣似已自她的腳心直透入她心底,她雖然又驚、又怕、又憤怒、又惡心……但這種刺激她實在受不了。


    她的心雖已快爆炸,但她的人卻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出了眼淚,她一麵笑,一麵罵:“畜生,畜生,你這老不死的畜生,快放開我……”


    她將世上所有最惡毒的話都罵了出來,卻還是忍不住要笑。


    獨臂鷹王瞪著她,眼睛裏已冒出了火,突又一伸手,風四娘前胸的衣襟已被撕裂,露出了白玉般的胸膛。


    她幾乎暈了過去,隻覺得獨臂鷹王的人已騎到她身上,她隻有用力絞緊兩條腿,死也不肯鬆開。


    隻聽獨臂鷹王喘息著道:“你這臭女人,這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


    他的手已捏住了她的喉嚨。


    風四娘連氣都透不過來了,哪裏還有力氣掙紮反抗,她的眼前漸漸發黑,身子漸漸發軟,兩條腿也漸漸地放鬆……


    突然間,“砰”的一聲,窗子被撞開了。


    一個青衣人箭一般躥了進來,去掠取落在地上的刀!


    獨臂鷹王果然不愧是久經大敵的頂尖高手,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沒暈了頭,淩空一個倒翻,長臂直抓那人的頭頂!


    那人來不及拾刀,身子一縮,縮開了半尺。


    隻聽“咯”的一響,獨臂鷹王的手臂竟又暴長了半尺,明明抓不到的地方,現在也可抓到了。


    這就是獨臂鷹王能縱橫武林的絕技,若是換了別人,無論如何,也難再避得開這一抓。


    誰知這青衣人的身法也快得不可思議,突然一個旋身,掌緣直切獨臂鷹王的腕脈,腳尖輕輕一挑,將地上的刀向風四娘挑了過去。


    風四娘左手掩衣襟,右手接刀,嬌笑著道:“謝謝你們……”


    笑聲中,她的人已飛起,躥出窗子。


    青衣人歎了口氣,反手一揮,就有一條雪亮的刀光匹練般劃出,削向獨臂鷹王的肩胛。


    這一刀出手,當真快得不可思議。


    獨臂鷹王縱橫數十年,實未看過這麽快的刀法,甚至也未看清他的刀是如何出手的,大驚之下,翻身後掠,厲聲喝道:“你是什麽人?”


    青衣人也不答話,招招搶攻,隻見刀光繚繞,風雨不透,獨臂鷹王目光閃動,避開幾刀,突然縱聲狂笑道:“蕭十一郎,原來是你……”


    青衣人也大笑道:“鷹王果真好眼力!”


    笑聲中,他的人與刀突似化而為一。


    刀光一閃,穿窗而出。


    獨臂鷹王大喝一聲,追了出去。


    窗外夜色沉沉,秋星滿天,哪裏還有蕭十一郎的人影!


    風四娘一麵在換衣裳,一麵在嘴裏低低地罵,也不知咒罵的是誰,也不知在罵些什麽。


    隻不過她麵上並沒有怒容,反有喜色,尤其當她看到床上那刀匣時,她臉上就忍不住要露出春花般的微笑。


    這把日思夜想的割鹿刀,終於還是到手了。


    為了這把刀,風四娘可真費了不少心思,很多天以前,她就到這鎮上來了,因為她算準這是趙無極他們的必經之路。


    在鎮外,她租下了這幽靜的小屋,再找到馬迴迴;馬迴迴是個很夠義氣的人,以前又欠過她的情,當然沒法子不幫她這個忙。


    但獨臂鷹王可實在是個紮手的人物,到最後她險些功虧一簣,偷雞不成反要蝕把米,若不是蕭十一郎……


    想起蕭十一郎,她就恨得牙癢癢的。


    她剛扣起最後一粒扣子,突聽窗外有人長長歎了口氣,悠悠道:“奉勸各位千萬莫要和女人交朋友,更莫要幫女人的忙,你在幫她的忙,她自己反而溜了,將你一個人吊在那裏。”


    聽到這聲音,風四娘的臉就漲紅了,不知不覺將剛扣好的那粒扣子也擰斷了,看樣子似乎恨不得一腳將窗戶踢破。


    但眼珠子一轉,她又忍住,反而吃吃地笑了起來,道:“一點也不錯,我就恨不得把你吊死在那裏,讓獨臂鷹王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究竟有多黑。”


    窗子被推開一線,蕭十一郎露出半邊臉,笑嘻嘻道:“是我的心黑,還是你的心黑?”


    風四娘道:“你居然還敢說我?問我?我誠心誠意要你來幫我的忙,你推三推四地不肯。我來了,你又偷偷地跟在後麵,等我眼見就要得手,你才突然露麵,想白白地撿個便宜,你說你是不是東西?”


    她愈說愈火,終於還是忍不住跳了過去,“砰”地將窗子打破了一個大洞,恨不得這窗子就是蕭十一郎的臉。


    蕭十一郎卻早已走得遠遠的,笑道:“我當然不是東西,我明明是人,怎會是東西?”


    他歎了口氣,喃喃道:“也許我的確不該來的,就讓那大頭鬼去嗅你的臭腳也好,臭死他更好,也免得我再……”


    風四娘叫了起來,大罵道:“放你的屁,你怎麽知道我腳臭,你嗅過嗎?”


    蕭十一郎笑道:“我可沒有那麽好的雅興。”


    風四娘也發覺自己這麽說,簡直是在找自己的麻煩,漲紅了臉道:“就算你幫了我一個忙,我也不領你的情,因為你根本不是來救我的,隻不過是為了這把刀。”


    蕭十一郎道:“哦!”


    風四娘道:“你若真來救我,為何不管我的人,先去搶那把刀?”


    蕭十一郎搖搖頭,苦笑道:“這女人居然連聲東擊西之計都不懂……我問你,我若不去搶那把刀,他怎會那麽容易就放開你?”


    風四娘聽了蕭十一郎的分析,不由得怔住了。


    她想想也不錯,蕭十一郎當時若不搶刀,而先擊人,他自己也免不了要被獨臂鷹王所傷。


    蕭十一郎道:“若有個老鼠爬到你的水晶杯上去了,你會不會用石頭去打它?你難道不怕打碎你自己的水晶杯嗎?”


    風四娘板起臉,道:“算你會說話……”


    蕭十一郎失笑道:“我知道你心裏也明白自己錯了,但嘴裏卻是死也不肯認錯的!”


    風四娘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心思,難道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


    蕭十一郎道:“就因為你心裏已認了錯,已經很感激我,所以才會對我這麽兇,隻要你心裏感激我,嘴裏不說也沒關係。”


    風四娘雖然還想板著臉,卻已忍不住笑了。


    女人的心也很奇怪,對她不喜歡的男人,她心腸會比鐵還硬,但遇著她喜歡的男人時,她的心就再也硬不起來。


    蕭十一郎一直在看著她,似已看得癡了。


    風四娘白了他一眼,抿著嘴笑道:“你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


    蕭十一郎道:“這你就不懂了,一個女人最好看的時候,就是她雖然想板著臉,卻又忍不住要笑的時候,這機會我怎能錯過?”


    風四娘笑啐道:“你少來吃我的老豆腐,其實你心裏在打什麽主意,我都知道。”


    蕭十一郎道:“哦!你幾時也變成我肚子裏的蛔蟲了?”


    風四娘道:“這次你落了一場空,心裏自然不服氣,總想到我這兒撈點本迴去,是不是?”


    蕭十一郎道:“那倒也不是,隻不過……”


    他笑了笑,接著道:“你既然已有了割鹿刀,還要那柄藍玉劍幹什麽?”


    風四娘失笑道:“我早知道你這小賊在打我那柄劍的主意……好吧,看在你對我還算孝順,我就將這柄劍賞給你吧。”


    她取出劍,拋出了窗外。


    蕭十一郎雙手接住,笑道:“謝賞。”


    他拔出了劍,輕輕撫摸著,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劍,隻可惜是女人用的。”


    風四娘忽然道:“對了,你要這把女人用的劍幹什麽?”


    蕭十一郎笑道:“自然是想去送給一個女人。”


    風四娘瞪眼道:“送給誰?”


    蕭十一郎道:“送給誰我現在還不知道,隻不過我總會找個合適的女人去送給她的,你請放心好了。”


    風四娘咬著嘴唇,悠悠道:“好,可是你找到的時候,總該告訴我一聲。”


    蕭十一郎道:“好,我這就去找。”


    他剛轉過身,風四娘突又喝道:“慢著。”


    蕭十一郎慢慢地轉迴身子,道:“還有何吩咐?”


    風四娘眼波流動,取起了床上的割鹿刀,道:“你難道不想見識見識這把刀?”


    蕭十一郎道:“不想。”


    他迴答得居然如此幹脆,風四娘不禁怔了怔,道:“為什麽?”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因為……我若猜得不錯,這把刀八成是假的。”


    風四娘聳然道:“假的?你憑什麽認為這把刀會是假的?”


    蕭十一郎道:“我問你,趙無極、屠嘯天、海靈子,這三個人哪個是省油的燈?”


    風四娘冷笑道:“三個人都不是好東西。”


    蕭十一郎道:“那麽,他們為何要巴巴地將獨臂鷹王這老怪物找來,心甘情願地受他的氣,而且還將刀交給他,事成之後,也是他一個人露臉,像趙無極這樣的厲害角色,為什麽會做這種傻事?”


    風四娘道:“你說為什麽?”


    蕭十一郎道:“就因為他們要這獨臂鷹王做替死鬼,做箭垛子!”


    風四娘皺眉道:“箭垛子?”


    蕭十一郎道:“他們明知這一路上必定有很多人會來奪刀,敢來奪刀的自然都有兩下子,所以他們就將一柄假刀交給司空曙,讓大家都來奪這柄假刀,他們才好太太平平地將真刀護到地頭。”


    他歎了口氣,接道:“你想想,他們若非明知這是柄假刀,我們在那裏打得天翻地覆時,他們三人為何不過來幫手?”


    風四娘道:“這……這也許是因為他們生怕打擾了司空曙……而且他們本就是住在別處的,馬迴迴隻為司空曙一個準備了宿處。”


    蕭十一郎搖著頭笑道:“司空曙帶著的若是真刀,他們三個人能放心將他一個人留在那邊麽?”


    風四娘說不出話來了。


    她怔了半晌,突然拔出刀,大聲道:“無論你怎麽說,我也不相信這柄刀是假的!”


    刀,的確是光華奪目。


    但仔細一看,就可發覺這燦爛的刀光帶著些邪氣,就好像那些小姑娘頭上戴的鍍銀假首飾似的。


    蕭十一郎拔出了那柄“藍玉”,道:“你若不信,何妨來試試?”


    風四娘咬了咬牙,穿窗而出,一刀向劍上撩了過去。


    隻聽“鏘”的一響!


    雪亮的刀已斷成兩半!


    風四娘整個人都僵住了,手裏的半截刀也掉落在地上。假如有人說風四娘絕不會老,那麽她在這一刹那間的確像是老了幾歲。


    蕭十一郎搖著頭,喃喃道:“人人都說女人比男人聰明,可是女人為什麽總常常會上男人的當呢?”


    風四娘突又跳了起來,怒道:“你明知刀是假的,還要騙我的劍,你簡直是個賊,是個強盜。”


    蕭十一郎歎道:“我的確不該騙你,可是我認得一位姑娘,她又聰明、又漂亮、又爽直,我已有很久沒見她的麵了,所以想找件禮物送給她,也好讓她開心開心。”


    風四娘瞪大了眼睛,道:“那……那女人是誰?”


    蕭十一郎凝注著她,帶著溫暖的微笑,緩緩道:“她叫作風四娘,不知你認不認得?”


    風四娘突然覺得一陣熱意自心底湧起,所有的怒氣都已消失無蹤,全身都軟,軟軟地倚著窗戶,咬著嘴唇道:“你呀,你這個人……我認識了你,至少也得短命三十年。”


    蕭十一郎將那柄藍玉劍雙手捧過來,笑道:“你雖然沒有得到割鹿刀,卻有人送你柄藍玉劍,你豈非也應該很開心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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