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友德是一位四十來歲的儒者,為人嚴肅,講究禮儀。


    入席前談了些客套話,席間則寡言少語,席後聊了點儒家經典,李石便告辭離開。


    兩人同品級,各掌一衙門,原就有互相監督之責,故而不宜走得太近。


    若無意外,以後兩人也會如今天這般,隻談公事,保持距離。


    出了縣衙,袁進道:“此為真正儒者,隻言片語間可知學問深厚。”


    李石想了想,道:“修為也不差,雖不是練氣真修,但氣血之盛還強過王參軍。”


    王參軍是目前行走衙門除了李石之外修為最強的。


    迴到行走衙門,王參軍來匯報,翁敏依舊沒找到,陽慶和尚迴到青雲寺後就再也沒出來過。


    李石先去證物院看了眼,屍體無人動過,他想了想,迴書齋打坐修行一個時辰後,換常服出了行走衙門,在街上轉了一會,到了鬧市,看到有教坊的牌坊,便走了進去。


    教坊原是古時教習雅俗之舞樂的官方機構,後逐漸發展為一個城市的娛樂區。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鶯鶯燕燕,紙醉金迷,好一處溫柔銷金窟。


    李石穿越至今,也是第一次到訪教坊,當真是開了眼界。


    尤其他看見街上攬客的女子,豔紗裹體,盡展體態玲瓏,不禁感歎仙周風氣之矛盾,一方麵有男女大防,一方麵又無比開放。


    而這些在李石看來的矛盾之處,仙周人卻早已視為自然之事。


    李石看似隨意閑逛,其實是在找翁敏所在的閔月閣。


    閔月閣是教坊內諸多吃喝玩樂一體庭院中的一座,位置不錯,但今日生意不佳,李石走進去的時候,入門大廳內隻有三三兩兩幾位客人。


    李石找了個空位坐下,旁邊一個年輕客便提著酒壺過來:“這位兄台,鄙人與你搭一桌如何?”


    李石心中提起幾分警惕,麵上不動聲色:“相逢即是有緣,正好一個人喝酒無趣,兄台請坐便是。”


    那年輕客坐下後,笑道:“兄台儀表不凡,為人也爽氣——鄙人最近發了筆財,原想邀三五幾個好友來著閔月閣會一會頭牌翁敏姑娘,喝酒聽曲高樂一番,不想朋友們爽約不說,居然連翁敏姑娘都不在,原覺得好生沒趣,好在遇到了兄台,也算是緣分,若看得起鄙人,今夜的酒錢我請了,權當是認個朋友。”


    李石聽他提到翁敏,便笑道:“好說,我這人最好交朋友了。”


    年輕客聽了豪爽大笑,抱拳行禮:“鄙人王明,讀書習武不成氣候,隻能繼承家業做些營生——今日新朋友相識,務必要盡醉而歸。”


    李石也抱拳迴了一禮:“李石,在衙門裏當差。”


    “原來是為官爺,失敬失敬。”


    兩人正說著,一位打扮豔麗的胖婦人走上前來:“王相公有禮了,來了怎的不喊人知個信,婆子我好親自招待啊。”


    王明一見她便問:“翁敏姑娘哪去了,怎的不在?莫非被哪位豪客招走了不成?”


    老鴇臉色一凝,連忙用尬笑掩飾不自然:“王相公說的哪話,誰不知王相公你才是陵夷第一豪客,翁敏姑娘實在是探親去了。”轉而又道:“翁姑娘雖然不在,可還有其他姑娘,王相公帶了貴客來玩,老娘定讓你們盡興了。”


    說完,帶著兩人往裏走,來到院子側麵一雅間,拍了拍手,就有小廝領來三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唇紅齒白,濃妝豔抹,豔紗曲線曼妙,勾人心魂。


    老鴇知豪客王明是個好聽曲的,便問:“玉英呢?”


    小廝湊過來小聲答道:“出去尋人剛迴來,還在換衣裳。”


    正說間,外麵又走進來一個麵容姣好,身材圓潤的姑娘,隻是倉促間,沒有塗脂抹粉。


    老鴇一見頓時嗬斥:“好沒規矩的小蹄子,怎能素麵來見貴客,討打不成?”


    一旁的王明笑道:“我就愛聽玉英姑娘唱曲,打壞了可不行……就留下玉英姑娘吧,今日我新交了好友,好酒好菜上一桌。”


    在這裏,給錢的才是大爺,老鴇當即賠了笑臉,帶著小廝和其他三位姑娘退了出去。


    待人出去之後,一直沒有言語的玉英起身行了一禮,道:“奴家身子不適,無法唱曲,王相公見諒,我這就去找個姐們來替我。”


    王明聽她嗓門沙啞,也就沒為難她。


    過了一陣,酒菜上了桌,兩人邊吃邊聊,李石趁機問道:“王明兄常來這閔月閣,可與那翁敏姑娘相熟?”


    王明笑道:“自然,我來這閔月閣,必定是要指明翁敏姑娘相陪的。”


    “聽聞這翁敏姑娘不但長得花容月貌,擅曲藝,還精通棋藝,連上一任行走官都奉為棋友,可是真事?”


    “此話不假,正是有我那本家行走官青睞,翁敏姑娘才能在這閔月閣地位超然,像我等這樣的好色之徒,在她麵前也不敢過於放肆。”


    這王明甚是直爽,對自己好色之事也不藏著掖著。


    說到這,王明又歎道:“可惜王行走慘遭非命,這翁敏姑娘失去了依仗,以後怕是難保清白之身了。”


    就在此時,忽聽屋外隱隱有嗚咽之聲傳來,斷斷續續,令人皺眉。


    王明驚道:“好像是玉英在哭,趕緊去看看。”


    李石耳力更強,聽的明白,確實是之前的玉英姑娘,正在遭人毒打。


    兩人出門,循著聲音來到一間偏房,隻見玉英雙手被縛,一個小廝正拿著藤條在抽打她,她似想強忍著,可那小廝打的實在太狠了,疼她忍不住嗚咽抽泣,臉色已然慘白。


    李石大怒,揮手就把那小廝掀倒在一旁,大聲喝道:“爾等大膽,敢犯私刑重罪!”


    那老鴇離得近,聞聲趕來,見王明在場,加上李石器宇不凡,不敢得罪,連忙告饒:“壞了兩位相公的雅興,該死該死。”


    說著又把那個打人的小廝喊來:“你這小子,怎敢打人,還不快向兩位貴客磕頭認錯,賠罪。”


    這教坊裏的姑娘表麵光鮮亮麗,其實地位低下……李石知道,這必然不是他們第一次動私刑,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指著已經解開束縛的玉英,冷著臉道:“跟我等認什麽錯,應該向她認錯。”


    老鴇一臉幹笑,不過還是讓小廝當著李石兩人的麵向玉英認了錯。


    李石又道:“今日的事玉英姑娘不追究也就算了,日後誰要是再欺負玉英姑娘,敢再動私刑,我定要把他提到衙門裏法辦!”


    旁邊的王明附和:“我這朋友可是衙門裏做公的喲。”


    玉英外柔內剛,當即收了淚,麵對老鴇小廝不發一言,不過看李石的眼眸中倒是有了一抹異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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