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擺上來,那兩個婆子也跟著來了,為的自然是服侍王憐花用飯,王憐花吃一口,歎口氣,簡直食難下咽。


    勝泫也是吃一口,歎口氣,還不時停下筷子,望著屋頂發呆,又不時偷偷去瞧王憐花一眼。


    朱七七卻是狼吞虎咽,似乎吃得津津有味,其實,唉!天知道,無論什麽好東西,吃到她嘴裏,卻像是嚼木頭似的。


    沈浪就要被人“碎屍萬段”了,而且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想:“我真了不起,隻有我了不起,沈浪又算得什麽?他還不是一樣要栽在我手裏,我豈非該慶祝慶祝自己?”


    於是她夾了一大塊糖醋魚。怎麽是苦的?苦得令人流淚。


    她突然“啪”地放下筷子,大聲道:“沈浪呀沈浪,我既得不到你,我就要你死……我既得不到你,我也不要任何一個別的人得到你。”


    勝泫怔了怔,道:“你……你說什麽?”


    朱七七道:“什麽……沒有什麽,快吃飯,少說話。”


    勝泫道:“小侄已吃飽了。”


    朱七七道:“看你倒像個漢子,怎地吃飯卻像個大姑娘似的……哼,飯都吃不下兩碗,還像什麽男子漢。”


    勝泫臉一紅,垂首道:“小……小侄……還可以吃。”


    趕緊滿滿地盛了一碗飯,大口大口地往嘴裏扒,連菜都顧不得吃了——這飯吃下肚,委實不是滋味。


    朱七七道:“既吃不下,還往裏麵塞什麽,難道是填鴨子不成……哼!你以為飯吃得多,就是男子漢了麽?”


    勝泫張口結舌,訥訥道:“但……但這是你……你要我……”


    他自然不知道朱七七肚子裏一有氣,就喜歡出在別人身上的脾氣,當真被整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該說什麽。


    這頓飯吃得真是艱苦之至,但總算吃完了。


    勝泫喘了口氣,不住悄悄抹汗。


    朱七七又開始在屋子裏踱來踱去,神情更是焦躁,勝泫哪裏還敢去招惹她,悶聲不響,遠遠坐著發呆。


    王憐花卻又睡下了——蒙著頭而睡,他顯然不願被勝泫這樣瞧——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這樣瞧,真是受不了。


    時間,就在這種難堪的情況下溜過,莫說朱七七,就連勝泫也覺此一個時辰過得比平時一年還慢。


    朱七七推開窗子,關起窗子,已有十幾次了。


    她第十三次開起窗子,終於忍不住道:“時候到了麽?”


    勝泫道:“大概差不多了。”


    朱七七道:“那地方你可知道?”


    勝泫道:“昨夜去過一次。”


    朱七七道:“好,叫那婆子進來,咱們走。”


    勝泫怔了怔,望著床上的王憐花,道:“她……去得麽?”


    朱七七瞪眼道:“為何去不得?”


    勝泫低下頭,訥訥道:“小……小侄隻怕有些不便。”


    朱七七道:“有何不便?”


    勝泫道:“那裏人太多,又太雜,萬一有人傷著她……”


    朱七七道:“哼,他還沒嫁給你,還是我家的人,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有我在這裏,誰傷得了他?”


    勝泫臉又紅得跟紅布似的,垂首道:“是……是……”


    趕緊跑出去,將那兩個大腳婆子喚了進去——他發誓,以後無論“這位叔叔”說什麽,自己絕不迴嘴了。


    街上,自然要比昨夜更熱鬧。


    每隔十幾步,屋簷下就有個乞丐打扮的漢子站著,背後大多背著三四隻麻袋,顯見是丐幫的執事弟子。


    他們有的抱著胳膊,斜倚在人家門口,有的就蹲在路旁邊,別人不去找他們說話,他們也不找別人。


    這是丐幫的規矩。


    他們雖是為了接待武林朋友而來,但在大街上,除了要錢、討飯外,他們是絕不許和別人說話的。


    自然也有些武林中人去找他們打聽、問路,他們就朝東邊一指——丐幫大會,顯然是在東郊外。


    朱七七要勝泫帶路,所以勝泫走在前麵,中間是兩個婆子搭著王憐花,朱七七便緊跟在王憐花的軟兜後。


    街上的人,瞧見他們,都不免要多瞧幾眼,但瞧見朱七七瞪著大眼睛,滿臉想找麻煩的神氣,大家又不禁趕緊轉過頭去。


    走出了鬧區,丐幫弟子更多了。


    這時,丐幫弟子中有些人瞧見勝泫,才含笑招唿。


    但他們的笑容卻都有些勉強,目光中都有些悲戚之色,裝出來的笑容,掩飾不了他們重重的心事。


    朱七七瞧見他們的神色,便知道那左公龍絕對還沒有現身,她眼珠子一轉,趕到勝泫身旁悄聲道:“少時到了那裏,你最好莫要和我們坐在一起。”


    勝泫道:“為……為什麽?”


    朱七七瞪眼道:“隻因為我叫你這樣。”


    勝泫歎了口氣,道:“是!”


    朱七七道:“但你也莫要坐得太遠……”目光一轉,突然失聲道:“熊貓兒在那裏。”


    勝泫也瞧見他在遠處人叢中閃了閃,趕緊道:“我去招唿他。”


    朱七七厲聲道:“這種酒鬼,你招唿他則甚。”


    勝泫隻得又垂首道:“是!”


    隻見兩個丐幫弟子遠遠地走過來,左麵一人,形狀猥瑣,滿臉都是麻子,但背後卻背著六隻麻袋。


    右麵一人,年紀不大,矮矮胖胖的身材,圓圓的臉,臉上笑嘻嘻的,看來有些傻頭傻腦,但背後也是六隻麻袋。


    六袋弟子,丐幫中已不多。


    朱七七悄聲道:“這兩人你認得?”


    勝泫道:“認得,這兩人都是昔年熊幫主的嫡傳弟子,據說他們在丐幫中的名頭都不小,僅在‘丐幫三老’之下。”


    朱七七道:“叫什麽名字?”


    勝泫悄聲道:“左麵的叫‘遍地灑金錢’錢公泰,右麵的叫……叫什麽‘笑臉小福神’,姓高,名小蟲。”


    朱七七不禁笑道:“小蟲?這名字倒真奇怪。”


    這時,兩人已迎麵走來。


    錢公泰躬身道:“昨夜多謝勝公子傳訊……”


    瞧了朱七七一眼,改口道:“這位是……”


    勝泫還未說話,朱七七已搶著道:“我是他表叔。”


    錢公泰詫聲道:“哦……”


    忍不住上上下下瞧了朱七七幾眼。


    朱七七道:“你瞧我太年輕,不像是麽?”


    錢公泰躬身笑道:“哪裏哪裏。”


    朱七七道:“你們是來帶路的麽?”


    錢公泰道:“這……正是。”


    朱七七道:“好,走吧。”


    錢公泰隻得再次躬身道:“請。”


    他們本是來找勝泫的,但勝泫卻連一句話也沒說。


    勝泫隻有苦笑。


    那丐幫大會之地,本來好像是一大片稻田,此刻隆冬時分,秋收早過,田上唯有稻草和積雪而已。


    北方鄉村多產毛竹,丐幫弟子,便用碗口般粗細的毛竹子,在這片稻田上,搭起了一圈四方竹棚。


    他們顯見是匆忙行事,竹棚自然搭得簡陋得很,竹棚裏擺的也隻是些長條凳子,粗木板桌。


    但此時坐在竹棚裏的,卻大多是衣著華麗,神情昂揚的人,這景象瞧起來,多少有些不顯眼。


    四麵竹棚外,盡是丐幫弟子,有的在來迴閑蕩著,有的在閉著眼曬太陽,有的就在這冬日陽光下捉虱子。


    這些人模樣看來雖悠閑,其實一個個卻都是麵色沉重,兩百多人在一起,竟極少有人說話的。


    本非要帶路的錢公泰,被朱七七兩句話一說,隻得帶路來了,那高小蟲卻什麽話也不說,隻是傻笑。


    錢公泰將朱七七一行人帶到北麵的竹棚坐下——北麵自然是上棚,這時棚裏坐的人還不多。


    朱七七什麽人也不瞧,大搖大擺地坐下。


    錢公泰趕緊抱拳道:“三位就請在此待茶,在下還要去外麵招唿招唿。”他也覺得這位“表叔”難纏得很,趕緊就想溜了。


    朱七七卻道:“且慢。”


    錢公泰道:“閣下還有何吩咐?”


    朱七七道:“你們既在吃飯的時候請人來,怎地卻隻請別人喝茶?”


    錢公泰神情已有些哭笑不得,道:“有的有的,隻是粗菜淡酒,還得請包涵則個。”


    朱七七道:“嗯,那倒罷了。”


    勝泫趕緊賠笑道:“錢兄若有事,就請去吧。”


    一直傻笑的高小蟲突然道:“我沒事,我在這裏陪著。”錢公泰瞧了他一眼,苦笑了笑,匆匆去了。


    朱七七道:“好,你既在此陪著,先倒茶來。”


    高小蟲果然笑嘻嘻倒了三碗茶,道:“請。”


    這竹棚裏坐著的十幾個人,目光早已悄悄往這邊瞧了過來,有些人已竊竊議論,顯然是在暗中猜測。


    “這橫小子究竟是誰?”


    朱七七的眼睛,也老實不客氣地往這些人一個個瞧了過去,隻見這些人年紀都已在四十開外,衣衫質料,俱都十分華貴,神情也俱都十分持重,顯然都是在江湖中有些身份的角色。


    但這些人她卻一個也不認得。


    熊貓兒在竹棚外轉了好幾圈,瞧見朱七七與勝泫等人,眼睛一亮,人卻悄悄退走,喃喃道:“好,這小子來了……但沈浪呢……”


    他追了一夜,也沒追著沈浪。


    這時人已愈來愈多。


    熊貓兒又轉了個圈子,喃喃道:“我真是個笨蛋,何苦在這裏等,到鎮上去攔他,不是更好。”


    他是想到什麽做什麽的脾氣,心念一轉,立刻迴頭就走,一路上東張西望,還是沒瞧見沈浪。


    等他迴到街上時,街上人已少了,別人都已去到會場,隻有那些丐幫弟子,還在屋簷下。


    熊貓兒就在街口轉角處停下了,喃喃道:“沈浪若是迴來,必定會經過這裏。”


    他也抱著胳膊斜倚在別人門口,等了半晌,突見一個人拿了十枚銅錢出來,塞在他手裏。


    熊貓兒奇道:“這……這……”


    那人笑道:“煩大哥到別處站著吧,小店還要做生意。”


    熊貓兒先是一怔,又覺好笑,心裏暗道:“原來別人也將我當乞丐了。”


    瞧了瞧自己身上,那打扮果然也和乞丐差不了許多,他不禁大笑起來,將銅錢拿在手裏,道:“多謝多謝。”


    走到街對麵一個小酒攤子,道:“打十文錢燒酒。”


    給錢的那人搖頭歎氣道:“真是要飯的胚子,一有了錢,就喝酒。”


    熊貓兒是何等耳力,這些話他自然聽到了,心裏更是好笑,酒來了,他一飲而盡,突然掏出錠大銀子,往攤子上一拋道:“再來三碗。”


    給錢的那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怔了半晌,搖著頭,歎著氣走了迴去,口中猶自喃喃道:“這年頭,怪人怪事可真不少。”


    熊貓兒喝下第四碗酒,街上人更少了。


    突見一個丐幫弟子走來,在街口拍了拍巴掌,那些站在街口的丐幫弟子,便都隨他走向郊外。


    但沈浪還是沒有來。


    熊貓兒更著急了,喃喃道:“難道他不迴來了麽……不會的呀,丐幫之會,他怎能錯過……但他明明知道會期,卻又為何要走?是為的什麽急事?”


    這時街上再也瞧不見有武林朋友的影子,兩旁的店家,本都有些愁眉苦臉,此刻卻都有了笑容。


    此刻愁眉苦臉的,已是熊貓兒了。


    他又喝了碗酒,衣襟敞得更開,喃喃道:“他若不迴來,我又當如何是好?”


    朱七七不認得別人,眼睛就盯著那高小蟲。


    若是換了別人,被她如此盯著瞧,必定早已坐立不安,但這高小蟲卻仍然若無其事,仍然不住傻笑。


    朱七七忍不住道:“瞧你整日在笑,你心裏是不是開心得很?”


    高小蟲點頭笑道:“是。”


    朱七七道:“你有什麽開心的?”


    高小蟲道:“開心的事多啦……你瞧,太陽如此暖和,雪地如此好看,客人來了這麽多……這豈非都令人開心。”


    朱七七道:“下雨時你也開心麽?”


    高小蟲道:“嗯。”


    朱七七道:“下雨時你又有何開心?”


    高小蟲笑嘻嘻道:“若沒有下雨的時候,怎知道出太陽的快活……何況,雨水還可滋潤草木、稻麥,也可替人洗一洗屋頂上的積塵……”


    朱七七道:“你有沒有不開心的時候?”


    高小蟲道:“沒有……天下到處是令人開心的事,我為何要不開心。”


    朱七七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都開心?”


    高小蟲道:“嗯。”


    朱七七呆呆地瞧了他半晌,失笑道:“你倒真是個怪人。”


    她想,自己遇著的怪人,可真不少了,沈浪、熊貓兒、金無望,甚至勝泫,這些人哪一個不怪?


    但幸好,凡是怪人,倒都是蠻可愛的。


    突見竹棚中已有人站了起來,道:“喬大俠來了。”


    她眼睛一轉,果然瞧見喬五和花四姑。


    喬五四下抱了抱拳,昂然而入——他臉上難得有笑容,也不肯和人應酬,但奇怪的是,他人緣卻不錯。


    四下竹棚中,都有人站起來向他含笑抱拳招唿。


    朱七七道:“奇怪,架子這麽大的人,也會有人緣。”


    高小蟲笑道:“隻要不做壞事,隻要良心好,所作所為,俱是行俠仗義之事,架子雖大些,別人還是喜歡他的。”


    朱七七道:“你知道的事倒不少。”


    高小蟲笑嘻嘻道:“不多不多……”


    突聽竹棚外傳來“篤、篤、篤”三聲木梆響。


    高小蟲笑道:“師兄傳令集合,我也得走了。”


    朱七七擰首望去,隻見散布在四麵的丐幫弟子,此刻果然已聚在一起,排成了整齊的隊伍。


    竟是那錢公泰與高小蟲帶領著隊伍,走入竹棚間的空地,兩百多個丐幫弟子,齊地躬身道:“多謝賞光。”


    然後,便一起在這積雪的稻草上坐了下來。


    朱七七著急了,喃喃道:“大會已開始,沈浪怎地還不來?”


    熊貓兒喝下第十一碗酒了,若不是馬蹄聲傳來,他也會喝下第十二碗、十三碗,甚至第二十八碗。


    沈浪不迴來,他隻有借酒澆愁。


    但此刻已有馬蹄聲傳來。


    熊貓兒拋下酒碗,狂奔著迎了上去。


    三匹馬奔來,果然是沈浪和那酒樓主人——還有匹馬上坐的卻是曾經挨了熊貓兒一拳的大漢。


    三匹馬後,還跟著輛大車。


    熊貓兒張開雙臂,迎了過去,大唿道:“沈浪……沈兄,你再不迴來,我可要急瘋了。”


    沈浪勒韁下馬,卻道:“你們可認得麽?”


    那大漢苦著臉不說話。


    酒樓主人笑道:“若非在下還算聰明,昨夜也挨了這位兄台的老拳了。”


    熊貓兒大笑道:“小弟這廂賠罪,但沈浪卻要借給小弟去說兩句私語。”一把拉住沈浪,遠遠拉到街那一頭。


    沈浪笑道:“什麽事如此秘密?”


    熊貓兒道:“昨夜你可知我到哪裏去了?”


    沈浪笑道:“你這貓兒喝了幾杯酒後,有誰找得到你?”


    熊貓兒卻正色道:“昨夜我可聽見了件驚人之事。”


    沈浪從未見到熊貓兒如此正經地說話,也不禁動容道:“什麽事?”


    熊貓兒道:“那姓勝的公子哥兒,喝了兩杯酒後,硬要拉著我去替他做媒,我隻得和他一起去到那老平安店……”


    當下將昨夜眼見之事,聽見的話,俱都說了出來。


    沈浪變色道:“那些話你全都聽清了麽?”


    熊貓兒道:“他們當我已爛醉如泥,是以說話全不避我,哪知我酒醉人清醒,聽到他們說了幾句話後,才裝成爛醉如泥的模樣的。”


    沈浪沉吟道:“想來那人便是勝泫所說假冒的沈浪了。”


    熊貓兒道:“不錯。”


    沈浪道:“以你看來,此人可能是誰?”


    熊貓兒道:“聽此人說話的口氣……唉……”


    兩人對望了一眼,俱都歎了口氣,彼此都又知道對方心裏想著的是誰了,沈浪更不禁連連長歎道:“她怎會如此……她為何要如此?”


    熊貓兒道:“但你想她真會是朱七七麽?”


    沈浪道:“算來已有九成是她,別人不會如此說話的。”


    熊貓兒道:“但……聽來雖像,瞧來卻一點兒也不像。”


    沈浪道:“那時你已醉眼昏花,怎瞧得清?”


    熊貓兒搖頭道:“不是……我進去時還不算太遲,那人的確已有八成不像朱七七……奇怪的是聽來她又非是朱七七不可,這豈非活見鬼麽!”


    沈浪沉吟道:“她必已經過巧妙的易容。”


    熊貓兒道:“但她不會易容呀,除非……”


    沈浪道:“除非王憐花。”


    熊貓兒變色道:“你想……你想王憐花會替她易容麽?”


    沈浪一字字沉聲道:“我想那女子就是王憐花。”


    熊貓兒駭了一跳,道:“不可能……不可能……”但瞬又跌足道:“見鬼見鬼,真的可能就是他……他將朱七七易容成男子,自己卻改扮成女子,但……但……但他這樣做,豈非更是活見鬼麽?”


    沈浪道:“他必定被朱七七逼的。”


    熊貓兒動容道:“朱七七能強迫他?”


    沈浪道:“朱七七想必抓住個不尋常的機會,將王憐花製住了……她吃足了這樣的苦,此刻便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熊貓兒道:“不錯不錯,一點兒也不錯,朱七七製住了王憐花,王憐花為她易容,她……她有些恨你,於是便想報複報複。”


    沈浪歎道:“正是如此,她素來任性得很,若說世上有個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此人便必定就是朱七七。”


    熊貓兒長歎道:“此事唯有如此解釋才合理……唉,什麽複雜的事,一到你手裏,就變得簡單了,什麽事都瞞不過你。”


    沈浪沉吟道:“自昨夜到此刻你可曾有何動作?”


    熊貓兒苦笑道:“你的好處,我別的雖沒學會,但卻終於學會沉住氣了……我什麽事都等你迴來後再說。”


    沈浪道:“好。”語聲微頓,又道:“你想此事要如何處置?”


    熊貓兒緩緩便道:“我想……最好先找著那左公龍,然後,逼他說出事情的始末……嘿,我有法子讓他說出實話來。”


    沈浪默然半晌,道:“你可知昨夜我到哪裏去了?”


    熊貓兒笑道:“天知道。”


    沈浪一字字道:“我找左公龍去了。”


    熊貓兒跳了起來,道:“真的麽?”


    沈浪瞧了那酒樓主人一眼,道:“他帶我去的。”


    熊貓兒驚喜交集,道:“你找到了麽?”


    沈浪道:“找到了。”


    熊貓兒一跳八尺高,大喜道:“他此刻在哪裏?”


    沈浪又自默然半晌,道:“隨我來。”轉身向那還停著的馬車走了過去。


    熊貓兒更是歡喜,喃喃道:“這就方便了,原來這廝就在馬車裏……”


    沈浪已緩緩推開車門——


    左公龍果然在馬車裏。


    太陽將落,天色已暗了下來。


    暗淡的天光斜斜照進馬車,照在左公龍的身上,隻見他麵容扭曲,前胸插著柄匕首,直沒在胸背裏。


    熊貓兒身子一震,踉蹌後退,道:“死了,他……他已死了。”


    沈浪歎道:“不錯,我一夜奔波,隻找著他的屍身。”


    熊貓兒道:“他……他被誰殺死的?”


    沈浪道:“我若知道就好了。”


    熊貓兒道:“這柄匕首上可有標記?”


    沈浪道:“這是左公龍自己的匕首……殺他的人,能拔出他自己的匕首,由他前胸插入,而且看來左公龍並未抵抗,由此可見,他……”


    熊貓兒截口道:“他必定是左公龍的熟人,而且是在左公龍完全想不到的時候動手的……但他是誰?他會是誰呢?”


    沈浪默然無語。


    熊貓兒頓足道:“左公龍一死,事情更麻煩了,丐幫弟子,都已有了先入之見,隻要你一露臉,說不定就要拚命。”


    沈浪道:“可能……”


    熊貓兒道:“你暫時還是莫要去吧,以後……”


    沈浪道:“今日我若不去,以後更無法解釋。”


    熊貓兒道:“但……但你若去了,他們若是……”


    沈浪微微一笑,道:“無論如何,先去了再說吧。”


    熊貓兒瞧了他半晌,喃喃歎道:“奇怪奇怪,你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此時此刻,除了沈浪,天下還有誰能笑得出來。


    嚴冬酷寒,稻草積雪,縱然有人給你十兩銀子,隻怕你也不會坐上去的,但丐幫弟子坐在上麵,卻似舒服得很。


    天色雖尚未暗,已有十餘個丐幫一袋弟子,雙手高舉火把,走了過來,將那鬆枝火把,紮在竹棚柱上。


    朱七七皺眉道:“怎地大家都坐著發呆,也不說話……”


    話猶未了,“遍地灑金錢”錢公泰已長身而起。


    他麵上一片凝重之色,滿臉的麻子,被火光一映,一粒粒當真有如金錢一般,但看來卻不可笑,反而更見莊嚴。


    隻見他轉轉身子,四麵一揖,然後沉聲道:“此次敝幫勞動各位叔伯兄弟的大駕,不遠千裏而來,敝幫上下千百弟子,俱都感激萬分,隻是敝幫長者俱都不在,是以隻得由弟子代表敝幫向各位深致謝意。”說著再次行禮。


    四麵竹棚裏,群豪紛紛道:“好說好說。”


    又有人道:“丐幫三老被什麽事耽誤了?怎地還不來?”


    錢公泰慘然道:“敝幫此次奉請各位前來,除了大選幫主之外,本也為與各位謀一歡會,但是,此刻……此刻……”


    他仰天長歎一聲,接道:“此刻弟子卻要向各位報告一件噩耗。”


    群豪悚然道:“噩耗……什麽事?”


    錢公泰嘶聲道:“敝幫三位長老,都已遇害了。”


    這句話說出,當真有如巨石投水,四麵竹棚立刻全都騷動起來,群豪人人麵目變色,紛紛道:“此訊當真?”


    錢公泰慘然道:“弟子也寧願此訊乃是誤傳,但……據弟子所知,此事確是千真萬確,絲毫不假。”


    群豪自然歎息唏噓——自然除了朱七七之外。


    錢公泰黯然道:“三位長老既已仙去,敝幫幫主之位,隻有暫且虛懸,但弟子還是要請各位大駕留在此地。”


    他再次仰天一歎,接道:“敝幫雖已不能與各位歡聚痛飲,但卻要請各位目睹敝幫弟子手刃殺了三位長老的仇人。”


    群豪更是悚然大驚,紛紛道:“那是什麽人?”


    錢公泰厲聲道:“據弟子所知,此人就會來的,他……”


    突然間,竹棚外傳來一陣冷笑,道:“那人又不是呆子,難道會來送死麽?”


    錢公泰變色叱道:“什麽人?”


    叱聲之中,已有一個人自東麵竹棚外走了進來。


    火光閃動間,隻見此人彎著腰,駝著背,衣衫襤褸,麵容猥瑣,慢慢吞吞,一搖一擺地走了進來。


    朱七七急忙掩住了嘴,隻因她差點便驚唿出聲:“金不換……金不換也來了!”


    金不換走到目定口呆的錢公泰身旁,笑嘻嘻道:“兄弟‘見義勇為’金不換,各位想必聽說過。”


    群豪有的認得他,有的不認得他,不認得他的聽得此人便是當今天下的七大高手之一,又不禁騷動起來。


    “雄獅”喬五卻皺眉道:“這厭物,他來則甚?”


    花四姑輕輕笑道:“咱們等著瞧就是。”


    這時,竹棚外,在暗中,已有三條人影來了。


    錢公泰是認得金不換的,他雖在暗中皺眉,口中卻道:“金大俠……”


    金不換叱道:“什麽金大俠……別人稱我金大俠,你怎能稱我金大俠,丐幫中的後輩,怎地愈來愈不懂事了。”


    錢公泰隻有忍住氣,道:“前輩來此有何貴幹?”


    金不換怒道:“說你不懂事,你更不懂事了……丐幫中發生如此大事,我老人家怎會不來?你問得豈非多餘。”


    錢公泰變色道:“但前輩你……你並非本幫……”


    金不換大怒道:“你說什麽?你說我老人家並非丐幫門下……嘿,我老人家入丐幫時,你還未曾出世哩。”


    竹棚裏,花四姑悄悄問道:“他真是丐幫弟子麽?”


    喬五道:“這個不錯,他昔日確曾入過丐幫,但等到他成名立萬後,便從未提起,除了身上穿的還是丐幫服色外,他實已脫離丐幫了。”


    花四姑歎道:“但此刻他卻又以丐幫弟子麵目出現,不知可要玩什麽花樣了。”


    喬五冷冷道:“有我在這裏,他什麽花樣也莫想玩。”


    隻見錢公泰已垂手肅立,連聲道:“是……是……”


    原來已有人證實了金不換的話。


    金不換道:“不知者不罪,我老人家也不怪你。”


    高小蟲竟然嘻嘻笑道:“你老人家這次來,到底是為什麽呀?”


    金不換道:“我老人家要告訴你們,蛇無頭不行,本幫數千弟子,怎能一日無幫主,本幫近年日漸衰微,便是因為群龍無首,弟子們便無法無天了。”


    高小蟲道:“你老人家莫非想做幫主麽?”


    金不換怒喝道:“畜生,住口!本幫幫主之位,豈是想做便能做的麽,三位長老既已仙去,便該另選一人……”


    高小蟲笑嘻嘻地道:“如何選法呢?”


    金不換道:“無論任何武林幫派,要選幫主時,不以聲名資曆,便以武功強弱,你難道連這都不懂麽?”


    高小蟲笑道:“如此說來,也不必選了。”


    金不換怒喝道:“你說什麽?”


    高小蟲道:“若論聲望資曆,是你老人家最高;若論武功,咱們後輩又怎是你老人家的敵手……這還要選什麽?”


    朱七七暗笑道:“這高小蟲看來雖傻,其實倒真一點也不傻,金不換臉皮再厚,聽見這幾句話,隻怕也要臉紅了吧。”


    哪知金不換臉非但不紅,反而笑道:“好孩子,你說的倒也有理,若是別人也無異議,我老人家也就卻之不恭。”獨眼四下一瞪,大聲道:“誰有異議?”


    丐幫弟子望著錢公泰,錢公泰怔在那裏,高小蟲嘻嘻直笑,四麵竹棚中的武林群豪又騷動起來。


    金不換哈哈大笑道:“那我老人家……”


    突聽一人大喝道:“誰當丐幫幫主都可以,就是你金不換當不得。”


    金不換怒道:“這話是誰說的?”


    那語聲道:“我,喬五!”


    三個字說完,“雄獅”喬五那魁偉的身子,已淩空飛掠出來,但聽“唿”的一聲,火焰閃動。


    雄獅喬五已到金不換麵前。


    金不換臉色早已變了,跺足道:“你……原來你也來了。”


    喬五冷笑道:“算你運氣欠佳,又遇著我。”


    金不換道:“我和你究竟有什麽過不去,你……你……你處處都要和我作對。”


    喬五厲聲道:“天下的為非作歹之徒,都是我喬五的對頭,連你這樣的見利忘義之輩,若是都能做丐幫幫主,武林中焉有寧日。”


    金不換道:“我們丐幫的事,要你管什麽?”


    喬五大喝道:“我偏要管,你又如何?”


    金不換牙齒咬得吱吱作響,卻說不出話來。


    這時錢公泰已將高小蟲拉到一邊,悄聲埋怨道:“你方才怎能那麽說話?”


    高小蟲笑道:“我早就知道別人不會讓他登上幫主寶座的,咱們既不知該如何駁倒他,何必不讓別人出頭。”


    錢公泰歎道:“說來倒是你有理了。”


    高小蟲嘻嘻一笑,隻聽喬五已厲聲道:“金不換,喬某也並非欺負你,隻要丐幫弟子都對你心悅誠服,喬某絕不多事,但你若想以強淩弱,威脅公意,喬某卻容不得你。”


    金不換連忙道:“本幫弟子自然都對我……”


    高小蟲突然截口笑道:“若說老人家武功較強,聲名較響,咱們都沒話說,若說咱們是真心要求你老人家為幫主,那就錯了。”


    金不換怒道:“你……你……這小子竟敢吃裏爬外。”


    喬五喝道:“金不換,你廢話少說,此刻你若不趕緊遠離此地,便快快揚起袖子,來與喬某決一死戰。”


    金不換果然一卷袖子,大聲道:“姓喬的,你隻當我老人家怕了你麽?”


    竹棚中花四姑咯咯笑道:“你本來就是怕他的。”


    金不換瞧瞧四下群豪,又瞧瞧喬五,滿頭大汗涔涔而落,嘶聲道:“我……我……”


    突然間,東麵的竹棚之上,傳下了一陣陰惻惻的冷笑聲,一個也說不上像什麽聲音的語聲,慢吞吞道:“金不換,你怕什麽,丐幫的事,別人本就不能管的。”


    這語聲非但緩慢,而且像是有氣無力,聽來就仿佛此人已快死了,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似的。


    但這陰陽怪氣的語聲自兩丈多高的竹棚上傳下來,下麵幾百個人,卻又都覺得他就好像在自己耳旁說話一般。


    那笑聲更像是有個人在自己耳旁吹著冷氣,教人不得不聽得汗毛直豎,激靈靈地直打冷戰。


    每個人都不由自主抬起了頭,向上瞧。


    隻見那黯黝黝的竹棚頂上,不知何時,已多了個人,盤膝坐在那裏,眼睛尖的已看出這人是個老頭子。


    朱七七變色道:“原來是他……這不就是那日在悅賓樓上,一個人喝酒,卻用七八隻酒杯的小老人麽?”


    勝泫本已站開一邊,此刻也忍不住湊過來,悄聲道:“此人姓韓名伶,聽說是……”


    隻聽喬五已喝道:“原來是你,誰要你來多管閑事?”


    韓伶陰惻惻地笑道:“你若不多管閑事,我老人家也絕不多管閑事。”


    金不換撫掌大喜道:“正是正是……”


    喬五厲聲道:“原來你竟和金不換……”


    韓伶冷冷道:“我老人家並不認得他,隻是主持公道而已。”


    金不換笑道:“正是正是,他老人家根本就不認得我金不換,隻是瞧不慣你無事生非,是以出來伸張正義。”


    喬五大怒喝道:“你若要管閑事,喬某在此等著你。”


    他本可揭破韓伶的身份,也可揭穿韓伶的陰謀。


    金不換做了丐幫幫主,江湖上自然多少要亂一亂,這自然於快活王有利,何況像金不換這樣的人,快活王若想收買他,也是容易得很。


    但喬五卻是烈火般的脾氣,此刻脾氣發作,哪裏還管這麽多,說是在下麵等著,其實人已直掠了上去。


    韓伶大笑道:“好,居然有人願意送死。”


    花四姑也大唿道:“五哥,他的腿中劍狠毒得很,你小心了。”


    金不換拍掌大笑,群豪轟然而動……


    紛亂之中,喬五已掠上竹棚,向韓伶撲了過去。


    他雄獅之名,得來委實並非幸致,此刻身形展動處,當真有如獅撲一般,威猛淩厲,銳不可當。


    韓伶還是盤膝坐在那裏。


    喬五的鐵拳,如泰山壓頂,直擊而下。


    就在這時,隻聽韓伶森森一笑,身子突然彈了起來,長衫飄動處,青光一閃,直取喬五咽喉。


    喬五錯步擰身,“霸王卸甲”。


    哪知韓伶腿中劍“鴛鴦雙飛”,一劍之後,還有一劍,喬五身子方自擰到左邊,第二劍又已到了他咽喉。


    這第二劍雖然後發,其實先至——韓伶竟早已算好了喬五的退路,這一劍早已在那裏等著!


    這是何等辛辣,何等狠毒的劍法。


    群豪不禁俱都悚然失色。


    花四姑更不禁脫口驚唿道:“五哥……”


    喬五方自擰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


    他勢已不能再次擰身避開這一劍。


    即使他勉強擰身閃動,身子的力量,必定失去平衡,勢必要跌倒,那快如閃電般的劍光,怎容他跌倒。


    他若俯身,雖可避開這刺向咽喉的一劍,但腿中劍自上而下,就必定會由他背脊上直穿而入。


    而韓伶身在空中,他勢必也無法以攻為守。


    此刻他根本連韓伶的衣角都碰不到。


    這是令人避無可避,閃無可閃的劍法。


    這是必取人命的劍法。


    喬五既不能躲,亦不能攻,豈非隻有必死之一途。


    花四姑聲音撕裂了。


    但喬五——好喬五。


    他雙腿突然一蹬,竹棚立時裂開了個大洞。


    他身子便自洞中落了下去——劍,自然落空。


    這雖是不成文的招式,但卻是死裏逃生的絕招。


    這一招正是任何武林大師都無法傳授的,這隻是“雄獅”喬五一生經驗與智慧的精粹。


    花四姑的驚唿變成了歡唿。


    韓伶自也未想自己這一招殺手竟然落空,一怔之下,濁氣上升,他身子也不由得自洞中落了下去。


    竹棚中群豪四下奔走。


    喬五身形落地,猛然一個翻身,倒退兩丈。


    韓伶卻飄飄然落在一張桌子上,又複盤膝而坐。


    兩人麵麵相對,目光相對。


    韓伶森森笑道:“不想丐幫弟子粗製濫造的竹棚,倒救了你一命。”他說得不錯,這竹棚造得若是堅固,喬五此刻已無命了。


    喬五沉聲道:“不錯,若是比武較技,喬五已該認輸了,但此刻……”雙手一伸一縮,雙手中已各自多了件精光閃閃的兵刃。


    隻見這兵刃長僅九尺,在火把照耀下,瑩瑩發光,看來有如隻無柄的銅叉般,隻是叉身卻又彎曲如爪。


    這正是“雄獅”喬五仗以成名的“青獅爪”。


    “雄獅”喬五竟然動了兵刃,群豪心裏,都不禁泛起一陣興奮的熱潮,隻因眼前已必然有一場更驚人的惡戰。


    就在這時,喬五已虎吼著撲去。


    青光也已電掣而來!


    群豪眼中,隻見光芒交錯,宛如閃電,耳中隻聽得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叮當”聲響,兩人已各各攻出五招。


    竟沒有人瞧出他們這五招是如何出手的。


    韓伶身形淩空,宛如遊龍般夭矯盤弄,五招擊出後,他身形竟仍未下墜,第六招、第七招又自攻出。


    原來他“腿中劍”與“青獅爪”一擊之後,他便已喘過一口氣來,借力使力,竟然劍劍淩空。


    群豪雖然俱都久走江湖,但幾曾見過這詭異已到了極處的劍法,人人身不由主,俱都圍了過來。


    韓伶冷笑道:“可厭……”


    “腿中劍”在“青獅爪”上一點,身形突然有如輕煙般直升而上,竟又從那洞中躥了出去。


    喬五但覺眼前一花,已沒了韓伶的影子。


    但聞韓伶在竹棚上冷冷道:“你敢上來麽?”


    花四姑著急道:“上去不得,他必定在洞旁等著你……”


    語猶未了,喬五雙臂一振,已直拔而上。


    但他卻非自那洞中躥出去的,竟以那鋒利的“青獅爪”,將棚頂又撕下一片,借著這一扯之力,淩空一個翻身,直躥而出。


    群豪自然又齊地奔出竹棚外,仰首瞧上去。


    竹棚上青光已化為匹練,盤旋在喬五頭頂。


    這一戰自棚上打到地上,再由地上打到棚頂,打的人因是生死唿吸,間不容發,瞧的人也是驚心動魄,不覺汗流浹背。


    喬五“青獅爪一百零七抓”,抓、撕、鉤、纏、扯、絞、封……因是武林罕睹的外門功夫,令人難以抵擋。


    怎奈韓伶這“腿中劍”,更是武林中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功夫,無一招不辛辣,無一招不詭異。


    最厲害的是,他一劍跟著一劍,變招之快,簡直不可思議,教對方根本無法緩過氣來。


    數十招激戰過後,喬五已是強弩之末。


    這時,遠處黑暗中,靜伏著三條人影。


    第一人輕歎道:“好詭異的劍法。”


    第二人道:“我想來想去,也不知該如何破解。”


    第三人微微笑道:“世上焉有不能破解的武功。”


    第一人道:“但……這劍法又該如何破解?”


    第三人道:“以退為進,以虛為實。”


    第一人默然半晌,道:“呀,不錯,若以此方法,這韓伶劍劍落空,便根本尋不著借力換力之處,身子便必定要落下了。”


    第二人道:“他身子一落下,縱能再次躍起,但已慢了一步,他劍法本以迅急為主,教人緩不過氣來,隻要慢一步,那威力便發揮不出了。”


    第一人歎道:“隻可惜喬五想不出這破法……”


    第三人笑道:“但這卻不是唯一的破法。”


    第二人道:“還有什麽破法?”


    第三人道:“他還有最大的克星。”


    第二人道:“誰是他的克星?莫非就是沈兄?”


    第三人笑道:“不是我,是你。”


    第二人默然半晌,突也笑道:“不錯,我的兵刃,的確是他的克星。”


    第三人道:“所以等一下,你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第二人道:“知道了。”


    第一人撫掌笑道:“果然妙計……但沈兄又怎能斷定,左公龍是被金不換殺的?”


    第三人道:“左公龍若不是他殺的,他又怎能斷定左公龍死了,他若不能斷定左公龍死了,又怎會來奪幫主之位?”


    這時喬五已是汗透重衣,但他正是寧折毋彎的脾氣,此刻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卻仍不肯示弱,招式仍是威猛淩厲之極。


    他手中一雙“青獅爪”,仍在節節進攻。


    韓伶卻連連後退——已由東棚退至南棚。


    就連花四姑都未瞧出喬五的敗象,群豪自然更是連連為喬五喝彩助威,有人更不禁撫掌道:“好漢子,好雄獅,你瞧他自始至終,簡直沒有退過一步……”卻不知道“節節進攻”,正是喬五致命的錯誤。


    劍爪相擊,不時閃出星星火光,眩人眼目,那一連串叮當不絕的響聲,更是攝人魂魄。


    突聽韓伶咯咯笑道:“一招之內,拿命來吧。”


    笑聲中雙劍連環踢出。


    喬五“青獅爪”急迎而上。


    “叮”的一聲,劍爪再次相擊,火花四濺。


    就在這時,韓伶右掌在腰間一搭、一揚,手中突然多了柄精鋼軟劍,迎風一抖,急刺而下。


    喬五做夢也未想到他腰裏還纏著第三柄劍。


    這第三柄劍當真是致命的一劍。


    喬五雙手迎著他兩柄腿中劍,這第三柄劍刺下,喬五哪裏還能閃避,哪裏還有手招架。


    群豪駭然再次驚唿……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刹那間,突聽遠處一人叱道:“打。”


    “嗤”地,風聲破空,直打韓伶後背。


    群豪一生中當真從未聽過如此強勁的暗器破風聲,更未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厲害的暗器手法,如此強的手力。


    韓伶更是大驚失色,哪裏還顧得傷人,但聞風一響,暗器已到了他後背,他全力反手揮劍……


    又是“叮”的一響,又是一串火花。


    韓伶手腕,竟被這小小一粒暗器震得發麻。


    他驚怒之下,大喝道:“暗器傷人的鼠輩,出來。”


    黑暗中傳來一陣嘹亮的笑聲,一人道:“來了。”


    笑聲起處,人影出現,“來了”兩字說完,這人已到了棚頂上,身法的迅急,實是駭人聽聞。


    韓伶自又已盤膝而坐,黑暗中望去,雖瞧不清此人麵目,卻瞧見了他敞開的衣襟,蓬亂的頭發,大大的眼睛,有如天上的明星一般。


    朱七七失聲道:“貓兒來了。”


    勝泫喃喃道:“不想他竟有這麽俊的身法……”


    隻聽熊貓兒笑道:“喬五暫且歇歇,待我這小酒鬼,來對付這老酒鬼。”


    喬五默然半晌,仰天長歎一聲,頓足道:“好!”


    翻身掠下,花四姑已在等著他。


    黑暗中,韓伶的眼睛,像是已要爆出火花。


    熊貓兒笑道:“又是個多管閑事的來了,你還坐著幹什麽,動手吧。”


    韓伶狠瞪著他,不說話,也不動手。


    熊貓兒笑道:“你若是要等我先動手,你可就慘了……你那日在酒樓中,就該知道我是從來不肯先出手的。”


    韓伶目中的火已熄,卻變得寒冷如冰。


    地上的高小蟲突然嘻嘻笑道:“此人要勝了。”


    錢公泰道:“你怎能斷定?”


    高小蟲道:“我瞧他不肯先出手,就知他要勝了。”


    錢公泰道:“那也……”


    “未必”兩字還沒說出口,韓伶身子已如箭一般射出,青光一閃,又是直刺熊貓兒的咽喉。


    熊貓兒哈哈一笑,退後三步。


    韓伶身子淩空一轉,右足劍追擊而出。


    熊貓兒行雲流水地又後退三步,手已搭上腰間的酒葫蘆。


    韓伶兩擊不中,身子一縮,斜斜向後翻下,但劍尖輕輕一點,身子又複彈起,青光又劃出。


    此番他用的顯然又是“鴛鴦雙飛”之式,第一劍刺出時,第二劍的光芒已在衫角下閃動。


    熊貓兒大喝道:“來得好。”


    這一次他不退反進,不避反迎,腰間的酒葫蘆,已到了他手中,他右臂一振,酒葫蘆迎著劍光揮出。


    “叮、叮”兩聲,“鴛鴦雙飛劍”快如閃電,兩柄劍都擊在這葫蘆上。


    韓伶待借力變招,哪知這兩柄劍竟被這酒葫蘆黏住了——這正如兩條腿俱已被人抓在手中。


    別人兵刃若被黏住,還可撒手,但他這兵刃卻是丟不開、放不下的。


    韓伶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大驚情急之下,右手劍“斜劈華山”,哪知“叮”地,第三柄劍也被黏住。


    熊貓兒大笑道:“下去吧。”


    酒葫蘆向下一扯,韓伶整個人眼見就要被人扯了下來,要知他身形淩空,自然無力與熊貓兒相抗。


    四下群豪忍不住歡唿起來。


    哪知就在這時,韓伶左掌中突然也有寒光一閃,他手中已多了柄銀光閃閃的七寸匕首。


    匕首斜揮而下,但卻非刺向熊貓兒,竟駭然砍向他自己的雙腿——那兩柄青光耀眼的長劍。


    隻聽又是“叮、叮”兩聲,銀光過處,竟將兩柄劍一揮為二——這匕首竟是削鐵如泥的神物。


    劍一斷,韓伶頓時自由,淩空一個翻身,遠退三丈,再一閃,人影已沒入黑暗中,瞧不見了。


    四下群豪俱都怔住,熊貓兒也怔住了。


    他怔了半晌,苦笑搖頭道:“不想這廝居然還有第四柄劍。”


    這第四柄劍,卻是救命的劍。


    金不換知道大勢已去,已想溜了。


    但是他一抬腳,熊貓兒已笑嘻嘻站在他麵前。


    金不換咯咯強笑道:“熊兄好功夫!”


    熊貓兒也笑道:“好說好說。”


    金不換道:“在下與熊兄,可從來沒有什麽過不去之處。”


    熊貓兒突然仰天大笑道:“金不換,你花言巧語拍我馬屁又有什麽用?我今日若放過你,沈浪可要替你背黑鍋了。”笑聲突頓,厲喝道:“丐幫的朋友聽著,左公龍左長老,就是被他害的。”


    群豪悚然動容,丐幫弟子更是喧然大嘩。


    金不換變色唿道:“你……你……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含血噴人?”


    熊貓兒道:“我說的話,自然有證據。”


    金不換神情突又鎮定,冷笑道:“證據……拿來瞧瞧。”


    熊貓兒喝道:“你隻道你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世上絕不會有人瞧見,更不會有人拿得出證據來,是麽?”


    金不換道:“哼哼,哈哈……”


    熊貓兒狂笑道:“金不換,你可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但卻偏偏有人……”


    金不換冷笑截口道:“若要買個人證,那也容易得很。”


    熊貓兒道:“別人雖不能證明,這人卻可以的。”


    金不換道:“這是什麽人,我倒要瞧瞧。”


    熊貓兒道:“這人就是左公龍自己。”


    金不換麵色又變了,道:“你……你說什麽?”


    熊貓兒厲聲道:“你那一刀,並沒有殺死他。”


    突然向上一指,大喝道:“你且瞧瞧那是誰?”


    群豪不由自主,全都隨著他手指望去。


    隻見南麵竹棚上,緩緩站起一條人影,黑暗中雖瞧不清他麵目,但依稀仍可認出他正是左公龍。


    群豪大嘩,丐幫弟子失聲唿道:“左長老……”


    金不換宛如被巨雷轟頂,驚得怔了半晌,嘶聲唿道:“假的假的,這是假的,我那一刀明明插入他心……”突然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發了瘋似的就想逃。


    但這時他哪裏還逃得了?


    丐幫弟子已怒吼著向他撲上來。


    金不換大喝一聲,躥上竹棚頂。


    哪知左公龍的身子突然倒下,後麵卻輕煙般掠出一個人來,輕煙般擋住了金不換的去路。


    這人正是沈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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