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見王憐花如此說,這才知道“他”為何對此山路途如此熟悉,也終於知道這莊院中的一切是誰布置的了,這莊院想必是王憐花的別業。


    王憐花道:“我將你送來這裏,立刻趕到後麵,改扮成沈浪的模樣,又和金不換等人定下了這一石二鳥的妙計。”


    朱七七恨聲道:“金不換且不說他,李長青、冷大這兩人也會幫你來行這無恥的毒計,倒真是令人想不到。”


    王憐花微笑道:“冷大已脫力暈迷,李長青已負重傷,這兩人都老老實實躺在那裏,至於那連天雲麽……嘿嘿,隻不過是條笨牛,我隻是說服了金不換,還怕騙不倒那笨牛,還怕他不乖乖地為我做事?”


    朱七七道:“你……你這樣做事,總有一天不得好死的,活著的人就算奈何不得你,死去的鬼也要扼死你。”


    王憐花哈哈大笑道:“若是女鬼,在下倒也歡迎,若是男鬼麽……他活著時我尚且不怕,他死了後我難道還會怕他不成。”


    朱七七咬牙道:“你等著吧,總有一日……”


    王憐花截口笑道:“我等不及了,我此刻便要……”


    朱七七大駭道:“你此刻便要怎樣?”


    王憐花道:“我要怎樣,你難道會不知道?”


    朱七七是知道的,她瞧見他那雙眼睛便已知道。


    她躲入床角,顫聲道:“你……你敢?”


    王憐花笑道:“我為何不敢,我若不敢,也不會將那許多秘密告訴你了。”


    朱七七道:“我知道你這許多秘密,你還不殺我滅口?”


    王憐花大笑,道:“我名喚憐花,委實名副其實是個憐香惜玉之人,像你這樣嬌滴滴的女子,我怎舍得殺你?”


    他微笑著,又走到床邊……


    朱七七嘶聲大唿道:“滾,快滾,我寧可死,也不能讓你碰著我一根手指。”


    這時外麵似乎隱約傳來一陣唿叱撞擊之聲,但朱七七在如此情況下,她是什麽也聽不到的了。


    王憐花也隻是皺了皺眉頭,還是接口道:“你方才還與我那般親密,此刻為何又……”


    朱七七怒喝道:“狗,我殺了你。”


    她怒極之下,便待撲過去和他拚命,但手一動,那絲被便落了下去,她除了拉緊被子,還能做什麽?


    王憐花笑道:“動手呀,動手呀,為何不敢了?”


    朱七七顫聲道:“求求你,放了我……甚至殺了我吧,天下的女人那麽多,你……你為何一定要我?”


    王憐花道:“天下的男人那麽多,你為何定要沈浪?”


    朱七七道:“我……我……唉,沈浪,沈浪,來救我吧。”


    王憐花道:“沈浪不就在你麵前麽?你瞧,我不就是沈浪,那麽,你就將我當作沈浪吧。”


    語聲之中,他終於撲上床去。


    朱七七嘶喊著,掙紮著,躲避著,哀求著……


    她用盡一切氣力,怎奈她氣力尚未完全恢複,又漸漸微弱……


    王憐花喘息著,笑道:“你莫掙紮,掙紮也無用的,從今而後,你就是我的了,你若成為我的,那時……那時隻怕用鞭子也趕你不走。”


    她隻覺王憐花那雙眼睛——那雙險惡而淫猥的眼睛,已離她愈來愈近,他口中噴出的熱氣,也愈來愈近。


    終於,她躬起的身子,“噗”地倒在床上。


    終於,王憐花那火燙的唇,已找著她的……


    終於,她也無力掙紮、抵抗。


    她暈了過去。


    朱七七暈迷的這段時候,也許很長,也許很短,但這段時候縱然短暫,也已足夠發生許多事了。


    而朱七七自己在暈迷之中,這段時候是長?是短?這段時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是全不知道的。


    總之,她總要醒轉過來——她自己雖然寧願永遠莫醒來,隻因她委實不敢,也不能麵對她在暈迷中發生的事。


    但此刻,她還是醒了過來。


    她一張開眼,還是瞧見了那張臉,“沈浪”的那張臉——這張臉此刻正帶著微笑,瞧著她。


    這張臉還在她麵前,還在微笑。


    暈迷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究竟做了什麽?


    朱七七心都裂了,整個人都已瘋狂,再也顧不得一切——以眼前的情況來看,她委實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


    她拚盡全力,一躍而起,一掌往這張臉上摑了過去,奇怪的是,“他”竟未閃避,也未抵抗——這也是因為“他”已完全滿足了,挨兩下打又有何妨。


    隻聽“啪”的一響,她整個人已撲到“他”身上,瘋狂般地踢“他”,打“他”,痛哭著嘶聲道:“你這惡賊……你……你毀了我,我和你拚了……拚了……”


    突然,她一雙手卻已被人捉住。


    她一掙,未掙脫,迴首大罵道:“你們這些……”


    突然,她瞧見捉住她手掌的兩個人——捉住她左手的竟是熊貓兒,捉住她右手的,赫然竟是金無望。


    朱七七這一驚,可真仿佛見了鬼似的。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腦海中卻閃電般轉過許多念頭:“呀,他兩人竟未死?……但他兩人怎會未死,又怎會來到這裏?……莫非這又是王憐花令人扮成他兩人的模樣來騙我的?”


    她顫聲道:“你們是誰?”


    熊貓兒瞪大眼睛,駭然道:“你莫非瘋了,連我們你都已不認得?”


    朱七七嘶聲道:“你們都是假的,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再也休想騙我。”她拚命掙紮著,還是掙不脫。


    金無望道:“假的?你且瞧瞧我們是真是假?”


    熊貓兒歎道:“她神智隻怕已有些不清,否則又怎會打沈兄,沈兄如此辛苦,救了她,她卻說沈兄毀了她。”


    朱七七凝目望去,光亮之下,隻見金無望目光深沉,熊貓兒滿麵激動,這目光、這神情,豈是別人可以偽裝得出。


    再聽他兩人這語聲……不錯,這兩人確是真的,千真萬確,再也不假,但……但他們又怎會來到這裏?


    再瞧被她壓在下麵的那人——目中那充滿智慧與了解的光芒,嘴角那灑脫的,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微笑。


    不錯,這更不會假,這更假不了。


    這竟是真的沈浪。


    但……但假的又怎會突然變成真的?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朱七七又驚,又喜,又奇,道:“我……我這莫非是在做夢麽?”


    熊貓兒道:“誰說你在做夢?”


    朱七七茫然站起來,“噗”地跪下,流淚道:“我若是在做夢,就讓這夢一直做下去吧,我寧願做夢,我……我再也受不了啦……再也受不了啦。”


    沈浪這才站起,目光中充滿憐惜與同情之意,他麵上雖已被打得又紅又紫,但嘴角仍帶微笑,輕歎道:“好孩子,莫哭,你現在並非做夢,剛剛才是做夢,一個噩夢。”


    這語聲是那麽溫柔,那麽熟悉,也全沒有故作的嘶啞。


    朱七七再無猜疑,痛哭著撲到他身上,道:“是你救了我?”


    沈浪輕聲道:“隻恨我來得太遲,讓你受了許多苦。”


    朱七七痛哭著道:“你救了我,我反而打你……你辛辛苦苦救了我,換來的反是一頓痛打,我真該死……該死……”


    她突然迴手,自己用力打著自己。


    沈浪捉住了她的手,柔聲道:“這又怎能怪你。”


    朱七七道:“這要怪我……噢,沈浪……沈浪,你方才為何不抵抗,不還手,你方才為何要讓我打?”


    沈浪微笑道:“你受了那麽多苦,我就讓你打兩下出出氣,又有何妨,何況你那雙手根本就打不疼我……”


    朱七七瞧著他的臉,流淚道:“打得疼的,你瞧,你的臉,都被我打成如此模樣,而你非但全不怪我,反而……反而……”


    她又一把抱住沈浪,嘶聲道:“你對我這麽好,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我……我永遠也不能寬恕自己,永遠……永遠……永遠……”


    她忘了一切,抱著他,親著他的臉——她的眼淚沾濕了他的臉,卻不知她的吻是否能融化他臉上的疼痛。


    熊貓兒、金無望,並肩而立,瞧著這動人的一幕,兩人麵上也不知是何表情,心裏也不知是何滋味。


    沈浪微笑道:“好了,莫要再哭了,起來吧,莫要叫金兄與熊兄瞧了笑話……好孩子,聽話,快起來。”


    朱七七這才想起金無望和熊貓兒就在身旁,她站起身,心中不免有些羞澀,也有些歉疚……


    她垂著頭,不敢去瞧他們。


    隻見一雙瑩玉般的纖細玉手伸了過來,手裏捧著盞茶——白玉的手掌,淡青色的茶盞,碧綠的茶。


    一個嬌柔、清脆而嫵媚的聲音,在她耳畔說道:“姑娘,請用茶。”


    朱七七猛抬頭,便瞧見一張秋水為神玉為骨,花一般嬌豔,雲一般溫柔的麵容,她失聲道:“原來是你。”


    白飛飛嫣然一笑,道:“是我……”


    朱七七盯著她,道:“你也來了?”


    白飛飛柔順地應聲道:“是,姑娘,我也來了。”


    朱七七道:“沈……沈浪無論到哪裏,難道都要帶著你麽?”


    白飛飛垂下頭,不敢答話,蒼白的麵頰已紅了,眉宇間微現淒楚,那可憐生生的模樣,當真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朱七七道:“說呀,你怎麽不說話了?”


    白飛飛垂首道:“姑娘,我……我……”


    她雖然忍著沒有讓眼淚流下,但語聲已有些更咽。


    沈浪道:“飛飛你還是到外麵去看著他們去吧,隻要他們稍有動彈,你便出聲唿喚。”


    白飛飛道:“是。”


    這女孩子真有綿羊般的溫柔,燕子般的可愛,到現在還未忘記,向朱七七斂衽一禮,才垂首走了出去。


    朱七七瞧著她窈窕的背影,冷笑道:“飛飛……哼,叫得好親熱。”


    沈浪歎道:“她是個可憐的女孩子,你為何總是要這樣對她,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難道能將她拋下不管麽?”


    朱七七道:“她可憐,我就不可憐麽?她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難道就有許多依靠?你為何總是拋下我?”


    沈浪道:“你……你總比她……”


    朱七七跺腳道:“你總是為她說話,你總是想著她,你……你……你為何要來救我?我永遠也不要見你了。”


    沈浪道:“好,好,算我錯了,我……”


    朱七七突又撲到他身上,痛哭道:“不,你沒有錯,是我錯了,但是我吃醋……真的吃醋,我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


    熊貓兒瞧得癡了,喃喃道:“你隻知道自己吃醋,可知別人也會吃醋的麽?”


    朱七七猝然迴首,道:“你說什麽?”


    熊貓兒一驚,強笑道:“我說沈兄其實總在想著你,否則又怎會冒險前來救你。”


    朱七七破涕為笑,道:“真的?”


    熊貓兒垂首道:“自然是真的。”


    朱七七跳到他麵前,笑道:“你真好……”轉過頭,望向金無望,接道:“還有你……你們兩人都是對我最好的人,你們若是死了,我真不知要多麽傷心……噢,對了,我還忘了問你們,你們是如何脫險的?”


    金無望麵上毫無表情——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使任何情感都抑製在心中,絕不流露出來。


    他緩緩道:“你走之後,我力不敵四人,沈兄突如天神飛降,將我救走,那四人非但追趕不及,甚至根本未瞧見沈兄之麵。”


    朱七七道:“還有呢?”


    金無望道:“沒有了。”


    朱七七瞪大眼睛道:“就……就這樣簡單麽?”


    沈浪笑道:“金兄說得雖簡單,但卻極為扼要,那些無關緊要的細節,金兄是不會說的,其實也用不著說了。”


    朱七七含笑輕歎道:“他不說,我隻有去想了。”


    她輕輕闔起眼睛,緩緩道:“那時戰況必定十分激烈,金不換那廝一定在不住笑罵,金大哥頭上想必已現汗珠,眼見已將……將落敗,你便以最快的身法,一掠而來,帶著金大哥,自拳風掌影中衝了出去,金不換那些人,一定大大吃驚,但以他們的武功,又怎能攔得住你,又怎能追得上你。”


    她張開眼,嫣然笑道:“我想得可對麽?”


    沈浪笑道:“真的比親眼瞧見的還可靠。”


    朱七七道:“但後來怎麽,我可想不出了。”


    沈浪道:“我先前本不知此中詳情,是以雖將金兄救出,卻不願被那些人瞧見麵目,更不願與他們發生衝突。”


    他苦笑了笑,接道:“到後來我才知道那些人竟是為我而來,也知道展英鬆等人暴斃之事,於是我便與金兄迴頭來找他們,哪知他們竟已遠走,幸好雪地上還留有足跡,於是我便與金兄追蹤而來。”


    朱七七道:“你可瞧見我和貓兒的足跡了麽?”


    沈浪笑道:“自然瞧見了,我與金兄還猜了許久,才猜出那足跡必是你與熊兄的,這發現使得我們更是著急。”


    朱七七道:“真的?你真的為我著急了?”


    沈浪避不作答,接道:“我與金兄上山之後,足跡突然中斷,隻剩下你與熊兄的足跡,走到絕崖那兒,你足跡仍在,熊兄的卻不見了,然後你足跡在雪地上繞了兩圈,竟也不見了,卻換了另一人足跡,走上了山。”


    朱七七恨聲道:“我是被那惡賊抱上來的。”


    沈浪道:“當時我也猜出情況必是如此,但熊兄的下落卻費人猜疑,我考慮許久,終於決定先下去探看探看。”


    朱七七失聲道:“呀,你下去了,那……那豈不危險得很。”


    熊貓兒突然歎道:“不錯,那下麵確是危險得很,這個我比誰都清楚,沈兄確是不該冒那麽大的危險來救我的。”


    朱七七道:“我……我不是……不是這意思。”


    她臉也紅了,話也說不出了。


    隻因她突然想起,熊貓兒就是為了自己才跌下去的,如今他才自死裏逃生,自己怎能如此說話。


    她又羞又愧,又恨自己,眼淚不禁又流下麵頰。


    熊貓兒也不瞧她,目光直視著前方,接道:“我聽你在上麵唿喊,心裏實在著急,怎奈又無法上去救你,等到後來那塊大石擊下,若非那山崖上有尖岩擋了一擋,我險些就被打下去,但我雖未被打下,卻實也無力往上爬了,我隻能攀著一根山藤,在那裏等死,隻因我身子懸空,根本無法使力。”


    沈浪歎道:“幸好熊兄未曾使力,否則那枯藤早已斷了,唉,熊兄那時情況之危險,實有九死而無一生。”


    朱七七早已聽得淚流滿麵,咬唇垂首,道:“我……我……”


    熊貓兒截口道:“起先我但覺手指有如刀割,全身酸痛不堪,到後來我全身都已麻木,腦子也暈暈沉沉,不知有多少次,我想放開手算了,也落得個痛快,但我還不想死,隻因……隻因我……”突然歎氣咬牙,住口不語。


    朱七七再忍不住痛哭失聲,道:“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熊貓兒出神半晌,淡淡一笑,道:“那也沒什麽。”


    他說得愈平淡,朱七七愈是痛苦,嘶聲道:“其實我那時真想跳下去,陪你一起死了算了,我……全是我害了你,我真不如死了倒好,也可少受些痛苦。”


    熊貓兒突然掉轉頭,不讓別人瞧見他麵容,但他那顫抖著的身子,還是泄露了他的秘密……


    沈浪歎道:“我以繩縛腰,下到半山,便瞧見熊兄,哪知熊兄業已暈迷,但我將他抱上來後,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要我救你。”


    朱七七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沈浪道:“於是我等三人,便追蹤上山,一入此屋,便瞧見金不換與連天雲正在外麵,我三人合力製住了他們,唉……白飛飛,幸好我帶她來了,全是她發覺這扇鎖住的門,我們毀鎖而入,才發現你。”


    朱七七道:“那惡魔王憐花……”


    金無望冷冷道:“他怎逃得了!”


    熊貓兒突然迴身,大笑道:“那廝倒也乖巧,一見沈兄,便笑道:‘真的沈浪來了,假的隻有束手就縛。’他明知既打不過,也逃不了,真的束手就縛了。”


    就在這片刻之間,這熱情的少年便已恢複了平日的豪邁與灑脫,竟似已將過去發生的那些事,全都忘記。


    朱七七見他如此模樣,心下又是高興,又是感動,呆呆地望著他,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嗯,熊貓兒當真是條好漢子。


    沈浪笑道:“我見他如此,倒也不好十分難為於他,便請他與金不換等人坐在一起,他更是有問必答……”


    朱七七道:“那……我經曆的事,你全都知道了。”


    沈浪道:“知道了。”


    朱七七突然失聲道:“呀,我的……”


    她突然想起自己未曾暈迷前的模樣,但頭一低,瞧見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又穿得整整齊齊。


    她忍不住抬起頭,目光悄悄自這三個男子麵上飄過。


    沈浪笑道:“這又全虧白飛飛。”


    他又瞧破了朱七七的心意。


    朱七七的臉,晚霞般的紅了起來,恨聲道:“這惡賊,我,我呀,你可點了他的穴道?”


    沈浪笑道:“他那般模樣,我怎好出手。”


    朱七七道:“那麽,你綁住了他們?”


    沈浪含笑道:“李長青、天法大師俱是前輩英雄,金不換也是成名人物,就算王憐花,我也不便對他無禮。”


    朱七七吃驚道:“你既未點他穴道,又未綁住他,卻叫白飛飛守著他們,你……你難道存心要他們逃跑?”


    沈浪微微笑道:“我隻不過借用了金兄的‘神仙一日醉’請他們每人用了一點而已,但想來他們也是無法逃跑的了。”


    神仙一日醉的滋味,朱七七是嚐過的,她自然清楚得很,也自然放心得很,這才鬆了口氣,喃喃地道:“王憐花呀王憐花,你報應的日子已到了……”


    突然放步向外奔去。


    眾人在後相隨,哪知朱七七方自出門,便發出一聲驚唿,眾人加急趕了出去,也不覺都被驚得怔住了。


    李長青、連天雲、天法大師、金不換、冷大都還癱坐椅上,但王憐花卻已站起,已將逃了出去。


    此刻他一手抓著滿麵驚慌的白飛飛,笑道:“各位已談完了麽,好極好極。”


    熊貓兒喝道:“你……”


    王憐花不等他說話,便已截口笑道:“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各位意料,是麽?但各位雖然吃驚,也還是莫要動彈的好,否則,這位姑娘就要吃虧了。”


    沈浪居然也還能麵帶微笑,道:“放下她來。”


    王憐花大笑道:“放下她?沈兄說得倒容易,但這位姑娘此刻已是在下的護身符,在下怎能輕易放得了手?”


    沈浪道:“你放下她,我放你走,也不追趕。”


    王憐花道:“真的?”


    沈浪道:“是否真的,你自己可作決定。”


    王憐花大笑道:“好,這話若是別人說的,在下必然不信,隻因在下天性多疑,但這話是沈浪說的卻大大不同了。”


    他轉目瞧著白飛飛,接著笑道:“說實話,我真有些舍不得放你,好在我遲早還是見得著你的。”竟在白飛飛臉上親了一親,大笑著轉身而去。


    他手一鬆,白飛飛便已跌倒在地,痛哭失聲。


    眾人眼瞧著王憐花揚長而去,俱是咬牙切齒。


    朱七七頓足道:“我恨……我好恨。”


    沈浪微笑道:“你也莫要氣憤,我既能捉住他一次,便能捉住兩次。”


    朱七七道:“但願……”


    突然驚唿道:“哎呀,不好,我那耳環他可曾還給你?”


    沈浪道:“什麽耳環?”


    朱七七道:“那耳環乃是我提金銀的信物,被他騙去的,他憑那對耳環,立刻便可提取百萬金銀,這一下他更可作惡了。”


    說話間,她便要放足追去。


    但沈浪卻一把拉住了她,朱七七著急道:“莫非你,你真的要眼看他走?”


    沈浪道:“莫非你要我們做食言背信之徒?”


    朱七七怔了半晌,歎了口氣,突又指著白飛飛道:“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也不會放了他。沈浪,我真不懂你怎會如此輕易放了那十惡不赦的……”


    沈浪冷冷道:“莫非你能眼見她死在王憐花手中……”


    他麵上第一次斂去了笑容,朱七七隻有咬著嘴唇,空自生氣,卻終是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金無望皺眉道:“神仙一日醉,藥力萬無一失,這廝怎能逃走的,我當真不懂。”


    白飛飛痛哭著道:“這全要怪我……全要怪我。”


    金無望道:“怪你?”


    白飛飛道:“方才他本好好坐在那裏,卻突然呻吟起來,像是十分痛苦,我聽得不忍,便問他這是為了什麽,他說他……他……”


    金無望道:“他怎樣?”


    白飛飛流淚道:“他說他自幼便有此病,一發便痛苦不止,我就問他可有什麽法子止痛,他便求我替他取出那桌子下暗屜中一個小箱子裏的一瓶止痛藥……”


    朱七七失色道:“你……你答應了他?”


    白飛飛頷首道:“我見他實在太過痛苦,便……便隻好答應了他,哪知他服藥之後過了半晌,竟突然一躍而起。”


    金無望跌足道:“我早該想到,這廝連江左司徒秘製的迷藥都有解方,又怎會無藥破解這‘神仙一日醉’?”


    白飛飛伏地痛哭道:“但我那時的確不知道,我……我隻是瞧他可憐,我……”


    朱七七臉都氣紅了,道:“你……你倒好心得很。”


    白飛飛道:“姑娘,求求你原諒我,我……”


    朱七七跳了起來,道:“原諒你?就為了你那該死的好心,我們便不得不眼見這惡賊逃走,眼見他不知要做多少害人的事……”


    沈浪歎道:“這也怪不了她,她本性柔弱仁慈,瞧不得別人受苦……”


    朱七七嘶聲大唿道:“這還不能怪她,這難道怪我?你可知道王憐花害得我多麽慘……多麽慘,你可知道我寧可砍斷我自己的雙手雙足來出這口氣,你……你……你可曾為我想一想……”竟也整個人撲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


    眾人瞧著這兩個伏地痛哭的女子,都不覺為之失措。


    突然間,風吹入窗,一股烈焰,隨風卷了進來。


    熊貓兒失色道:“不好,火。”


    沈浪道:“快衝出去。”


    金不換顫聲大唿道:“你們要逃,可不能將我們留在這裏,你們……”


    金無望怒叱道:“畜生,懦夫。”反手一掌,摑在他臉上,但卻終於抱起了他,又挾起了連天雲。


    連天雲嘶聲道:“放手,我死也不要你救。”


    金無望冷冷道:“我偏要救你,你能怎樣?”


    連天雲果然不能怎樣,隻有閉起了嘴。


    沈浪雙手卻抱起冷大、李長青、天法大師,笑道:“熊兄,你……”


    熊貓兒苦笑道:“我知道。”


    他隻有抱起白飛飛與朱七七,但朱七七卻摔脫了他,道:“我自己走,你放心,我還不想死。”


    隻見那火焰燒得好快,就在這刹那時間,整個窗戶都已被火燃著,眾人已被煙熏得嗆出了眼淚。


    沈浪沉聲道:“沉住氣,跟我來。”


    縮腹吸氣,突然一腳飛出,這一腳竟生生將窗邊的牆,踢崩了一角,他身子一閃已衝了出去。


    火焰來勢雖兇猛,但沈浪、金無望、熊貓兒,卻無一不是武林中頂尖兒的絕頂高手,朱七七跟在他們身後,自然省力不少。


    這幾人竟自火焰中衝了出去——窗外便是個小小的院落,院中雖也有火,但易燃之物究竟不多,火勢終於小些。


    幾個人一口氣衝到院牆外,方才駐足,抬頭望見那衝天火勢,低頭望見自己被火星燒焦的衣襟,都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熊貓兒歎道:“王憐花好毒……好毒的王憐花。”


    沈浪道:“火勢如此兇猛,倒真不知他是用什麽東西起的火……唉!此人之機智毒辣,當真是天下少有。”


    突然一陣淒厲的唿聲,隱約自火海中傳出,這唿聲雖然隔得遙遠,十分微弱,但其中所含的驚恐、絕望、淒厲,卻令人聽得毛骨悚然。


    熊貓兒高聲道:“有什麽人還在火窟中?”


    朱七七恨聲道:“我知道,那也是王憐花的手下,方才……”


    她以最簡單的幾句話敘出了王憐花如何用計,如何將那大漢關在地窟中,然後咬牙恨聲接道:“他對自己的門下都這樣狠毒,他簡直不是個人。”


    沈浪突然道:“你們稍候,我去救他。”


    朱七七道:“你去救他,你可知他也是……”


    沈浪沉聲道:“不管他是什麽人,至少他總是個人,隻要是人,我便不能眼見他被活活燒死。”他說得斬釘截鐵,絕無猶疑。


    說話間他已撕下身上的衣服,在雪地上浸了兩浸。


    火窟附近冰雪已融,那衣服頓時濕了,沈浪便將這件濕了的衣裳,一半披在頭上,一半卷成布棍,不等別人開口,已投身烈焰之中。


    沈浪竟然身懷“束濕成棍”的內家絕頂功夫,但見衣棍到處,火舌四裂——但瞬即分而複合,他身影也瞬即消失在火焰之中。


    朱七七急得連連跳腳,流淚道:“這人真是個瘋子,竟……竟不顧自己性命,隻為了去救王憐花那惡賊手下的一個走狗,他真是……”


    金無望冷冷道:“他真是我金無望平生所見第一條男子漢、大丈夫,金無望今生能得此人為友,當真死亦無憾。”


    熊貓兒大聲道:“我熊貓兒至今才算佩服了他。”


    李長青、天法大師、連天雲、冷大也不禁齊地為之動容。


    李長青歎道:“不想沈浪為人,竟如此俠義。”


    金不換冷冷笑道:“這也沒什麽了不起,沈浪這小子,最會做作,他這也不過是做給咱們看的,好教咱們……”


    連天雲怒道:“放屁,如此舍生忘死,豈能作假?”


    天法大師歎道:“何者為真?何者為假?他此舉縱是沽名釣譽,但他肯如此不顧性命地去做,也可算難得的了。”


    金不換冷笑一聲,道:“他……”


    朱七七突然轉身,怒喝道:“你再說一個字,我現在就宰了你。”


    金不換果然乖乖閉起了嘴,半個字也不敢說了,對付這種人,朱七七的法子當真比什麽都有效。


    李長青歎道:“但願吉人天相,沈公子莫要……”


    熊貓兒大喝道:“嘿!這區區一把火,又怎燒得死沈浪。”


    熊貓兒口中雖說得硬,心裏卻還是為沈浪擔心的——此時此刻,又有誰不在為沈浪擔心。


    隻見火焰愈來愈大,愈來愈猛。


    但沈浪卻還未出來,甚至連他的聲音都聽不到。


    朱七七顫聲道:“莫非他……他……”


    熊貓兒道:“你放心,他立刻就出來了。”


    朱七七道:“不錯,他立刻就會出來的……立刻……”


    於是又過了半晌。


    火勢更大,更猛。


    朱七七道:“你……你看他……會不會……”


    熊貓兒道:“不會,像他這樣的人,怎會身遭不測?”


    朱七七道:“不錯……不會的……不會的……”


    一陣風吹來,揚來了一股火焰,一股熱氣。


    眾人不由得向後退了幾步。


    朱七七道:“好……好大的火,我們在……在這裏都受不了,他……他……”


    熊貓兒道:“我們雖受不了,但他可不同,憑他的本事就算到了十八層地獄,也照樣可以闖得出,我放心得很,哈哈……放心得很。”


    他竟放聲大笑起來,但那笑聲之中,可全無半點開心的意思,那笑聲簡直比哭聲還要令人難受。


    朱七七亦自笑道:“不錯,他這樣的人,連鬼見了都要害怕……”她雖也在笑,可是眼淚早已不覺流下了麵頰。


    放眼望去,眼前什麽都看不到了,隻有火……火……


    衝天的火勢,已將蒼穹燒得血紅。


    朱七七道:“他……他……他……”


    她再也說不出第二個字來,轉首去瞧熊貓兒。


    熊貓兒鐵青著臉,閉緊了嘴,那些安慰別人、也安慰自己的話,他也實難再說得出口來。


    金無望雙拳緊握,指甲俱都嵌入肉裏。


    朱七七瞧瞧他,瞧瞧熊貓兒,終於大哭起來。


    白飛飛更早已泣不成聲。


    這樣的大火,若說還有人能活著從裏麵出來,有誰相信?沈浪雖強,究竟不是鐵打的金剛呀。


    何況,縱是鐵打的金剛,也要被火燒化了。


    猛烈的火勢,必難持久。


    這山莊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巔,與樹林間還隔著一大片地,後麵便是山岩,是以火勢並未連綿。


    突聽李長青道:“呀,火小了。”


    朱七七嘶聲道:“不錯,火小了……他可以出來了。”


    她雖然明知任何人也無法在火焰中逗留這麽久,雖然明知沈浪已無生望,但口中卻絕不肯說出絕望的話。


    強烈的火勢,終至尾聲。


    眾人瞪著眼睛瞧,眼睛都瞧疼了。


    沈浪呢?瞧不見,連影子都瞧不見。


    人人心中,都早已絕望了,再也沒有一個人還認為沈浪能出來,隻是誰也不敢提起一個字。


    金無望突然大聲道:“有所不為,寧死不為,有所必為,雖死無懼,古之義俠也不過如此,沈浪,你……你且受金無望一拜。”


    他冷漠的麵容上,竟已有了淚痕。


    他竟真的跪了下去。


    這冷如冰山的人,竟會流淚,竟會跪倒——他自己實也不信自己這一生中還會為人流淚,為人下跪。


    熊貓兒道:“你何必如此,他還不見得真的……”突然“噗”地跪下,熱淚奪眶而出——他要哭,便放聲痛哭,絕不會無聲流淚,這殺了頭也不流一滴眼淚的男兒漢,便真的放聲痛哭起來,這哭聲中所包含著的是何等巨大的悲痛,這悲痛中又包含著何等深厚的敬愛。


    李長青喃喃道:“沈浪呀沈浪,你今日能得這兩人為你流淚……你……你縱死也算無憾了,你死得總算不差。”


    天法大師道:“義士之死,重於泰山。”


    這兩人雖本對沈浪不滿,此刻竟也不覺熱淚盈眶。


    連天雲已淚流滿麵,大聲道:“沈浪,連天雲若是早知你是這樣的人,打破頭也要交你這個朋友,隻恨……隻恨連天雲昔日錯看了你。”


    隻有冷大,仍咬緊牙關,不說話,但嘴角卻已咬得沁出了鮮血——每一滴鮮血中所含的悲痛,都勝過千言萬語。


    白飛飛泣不成聲,道:“沈……”


    她用盡氣力,才說出一個字。


    她方自說出一個字,朱七七已痛哭著嘶聲喝道:“你哭什麽?沈浪就是被你害死的,你還哭什麽?若不是你,王憐花怎會逃走,怎會起火?若不起火,沈浪又怎會……怎會……”


    白飛飛顫聲道:“不錯……是……是我……我……我也不想活了!”突然掙紮著爬起,向那猶未完全熄滅的火窟中奔去。


    但她方自奔出兩步,已被金無望與熊貓兒夾住,她又怎能掙得?她唯有痛哭,哭出的不但有淚,還有血。


    朱七七癡癡自語道:“好,你不想活了……我難道還想活麽……”


    突然展動身形,奔向火窟。


    她身形較之白飛飛何止快了十倍,才拉住白飛飛的金無望與熊貓兒,哪裏還能拉得住她。


    等到兩人奔出時,朱七七身子早已投入火窟之中。


    火勢雖已衰微,但餘焰仍足燎人,若有人決心要死,在這火焰中尋死,委實不知有多麽容易。


    金無望失色道:“七七,迴來。”


    熊貓兒更是麵色慘變,唿道:“七七,你死不得,死不得!”


    唿聲雖響,但再響的唿聲,卻也攔不住決心要死的人。


    朱七七簡直連頭都未迴,便縱體入火!


    眨眼間,她衣裳、頭發都已被燃著。


    她竟一頭向那猶自燒得通紅的框木撞了過去。


    熊貓兒嘶聲大唿道:“七……”


    突然間,一條人影飛也似的躍了出來,恰巧擋住了朱七七——朱七七一頭竟撞入這人懷裏。


    這人是誰?除了沈浪還有誰。


    隻見他肩頭扛著條大漢,這大漢滿身濕淋淋的,像是方自水中撈起,沈浪麵上,也滿是汗珠。


    這衝天的大火,竟真的燒不死沈浪。


    眾人這一驚,一喜,俱是非同小可。


    朱七七退步,抬頭,又抬頭,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終於縱體入懷,放聲大哭起來。


    沈浪拖住她一掠而出,眾人俱都圍了上去。


    白飛飛又哭又笑,道:“沈相公……你……”


    金無望手足顫抖,道:“你……可……好?”


    熊貓兒仰天大唿道:“老天……噢,老天……”


    沈浪微微笑道:“各位莫非都當我死了?”


    熊貓兒道:“奇跡,簡直是奇跡。”


    朱七七卻捶打著沈浪的胸膛,流著淚笑道:“你沒有死……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死。”


    沈浪道:“雖未被燒死,卻快被你打死了。”


    朱七七“嚶嚀”一聲,嬌嗔著笑道:“你還說俏皮話,你可知人家為你多麽著急,你若真的死了,我……我……”淚痕未幹初笑,笑容未斂,眼淚又流下麵頰。


    沈浪麵上也不禁現出感動之色,喃喃道:“幸好我早出來一步……”


    金不換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大聲道:“沈相公,你可知道方才要為你死的,可不隻朱七七一個人,那位白姑娘,可也是要為……”


    眼角瞥見金無望冰冷的目光,再也不敢往下說了。


    沈浪道:“在下累得各位擔心,抱歉抱歉。”


    朱七七道:“隻就抱歉就算了麽?”


    沈浪笑道:“你還要我怎樣?”


    朱七七眼波流轉,輕輕道:“我要你……”


    附在沈浪耳畔,又說了幾個字,眾人都已聽不見了。


    這驚喜與激動平靜之後,金無望道:“那般大火,你……你怎脫身的,這端的令人想不透。”


    沈浪笑道:“我尋著地窟,救起此人,火勢已十分猖狂,我已無法闖出,心念一轉,便想到了那間救命的屋子。”


    朱七七奇道:“什麽屋子能救命?”


    沈浪笑道:“就是困住你的那間屋子,我早已瞧出那四壁乃是精鋼所製,烈火也難傷及,當下便躲了進去。”他說得倒也輕鬆,但眾人卻也知道當時情況之嚴重。


    熊貓兒歎道:“除了沈浪外,若是換了別人,隻怕早已被燒死了。”


    金無望道:“不錯,在那般危急情況中,四麵大火,若是換了別人,早已慌得不知所措,哪裏還能想到這一招。”


    熊貓兒笑道:“若換了我……嘿,我根本就未瞧出那屋子四壁是什麽,到時縱不驚慌,可也不會躲將進去。”


    金無望歎道:“因此可見,所謂奇跡,大多也都是要依靠自身的智慧與力量,絕非僥幸取巧可以得來的。”


    沈浪笑道:“但在那間鐵屋子裏,罪可也不好受……四麵大火之中,那鐵屋當真有如煨在火爐上的鐵一般。”


    朱七七“撲哧”笑道:“那你莫非就是鍋裏的鴨子了。”


    沈浪大笑道:“不錯,當時我那模樣倒當真有幾分和掛爐烤鴨相似,又有些像是太上老君煉丹爐中的孫悟空,房門一關,這位老兄就再也喘不過氣來,到後來索性暈了過去,倒也受了些活罪。”


    眾人雖都不禁失笑,但想到那鐵房中的焦熱、悶氣,又不禁暗中感歎,真不知沈浪是如何挨過來的。


    隻見沈浪雖是滿頭大汗,卻仍神采奕奕。


    朱七七笑道:“倒也虧得你,還未被煉成火眼金睛。”隻要沈浪不死,她能把所有的不幸忘掉,一時之間,但聽她嘰嘰呱呱,又說又笑,全聽不到別人的聲音,就連熊貓兒都實在插不進口去。


    那大漢終於醒了過來,四望一眼,目光便眨也不眨,直瞧著沈浪,生像沈浪臉上長滿了花似的。


    沈浪微笑道:“如何?”


    那大漢嗄聲道:“我在等著瞧。”


    沈浪笑道:“瞧什麽?”


    那大漢道:“瞧你要將我怎樣?”


    沈浪失笑道:“你說我要拿你怎樣?”


    那大漢厲聲道:“你雖救了我的性命,但我卻絲毫也不感激你,你若想要我說出什麽來,那你卻是做夢。”


    朱七七、熊貓兒,麵上都已現出怒容,齊聲叱道:“你這不知好歹的畜生,你……”


    那大漢道:“我就是不知好歹,隨便你要拿我怎麽樣都無妨,你方才雖然救了我的性命,但此刻不妨再殺了我。”


    沈浪微微一笑,揮手道:“你走吧。”


    那大漢怔了一怔,道:“走……你要我走?”


    沈浪道:“不錯。”


    那大漢滿麵驚詫,道:“你……你不逼我說……”


    沈浪笑道:“我為何要逼你?”


    那大漢道:“那……那你為……為何要救我?”


    沈浪道:“我之所以救你性命,隻不過是為了要救你性命而已,全沒有別的原因。”


    那大漢更驚奇,道:“就……就隻這麽簡單。”


    沈浪笑道:“本就簡單得很。”


    那大漢不信,又不得不信,站起來,走了兩步,瞧見果然沒有人攔他——他反而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了。


    沈浪笑道:“你為何還不走?”


    那大漢道:“施恩不望報的事,我雖未見過,倒也聽過,但像這樣全不為半點原因,便冒了生死危險去救人,而且是素不相識,甚至是對頭的人……這樣的事我卻連聽都未曾聽過。”


    朱七七笑道:“但如今你卻親眼瞧見了,便有些奇怪是麽?告訴你,這位沈相公的行事,奇怪之處還多著哩。”


    那大漢道:“我的確有些奇怪,我……我……”突然跪下,垂著頭道:“我不想走了。”


    沈浪道:“快快請起。”


    那大漢道:“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鳥棲暗林,人擇明主,我楊大力雖是條莽漢,但這幾句話卻還懂的。”他喘了口氣,接道:“我楊大力瞎眼活了幾十年,直到今日遇著沈相公,才算睜開眼睛。我楊大力跟著王憐花,隻道世上就隻有人吃人、人騙人,直到今日,才知道世上也有些光明磊落的人,專做光明磊落的事。”


    朱七七笑道:“你說了半天,到底要怎麽?”


    楊大力道:“我隻求沈相公收容我,從此我就算是沈相公的奴才,但從此我也就可以睜開眼睛,挺起胸膛做人了。”


    沈浪笑道:“這……這……”


    楊大力道:“無論相公怎麽說,我都跟定相公了。”


    朱七七望著沈浪笑道:“你就答應他吧。”


    沈浪道:“這……這……也罷,你就站起來吧。”


    楊大力大喜道:“多謝相公。”


    他徐徐站起,笑道:“小人昨日是王憐花的奴才,隻知對王憐花忠心,今日成了沈相公的奴才,相公無論要問什麽,小人知無不言。”


    沈浪笑道:“我若問你,豈非成了……”


    楊大力道:“相公縱不問,小人也要說的。”


    他微一尋思,道:“王憐花的母親,便是昔日雲夢仙子的妹妹,他父親是誰,卻沒有人知道;王憐花的一身本事,全是向他母親學的,但他母親的武功是哪裏學來的,可也沒有人知道了,小人隻知道有許多武林早已經失傳的功夫,他母子兩人全會。”


    朱七七恍然道:“呀!不錯,紫煞手……那日在古墓中,被紫煞手害死的幾個人,想必就是王憐花的手腳。”


    楊大力也不管她說什麽,隻是接道:“這座房子,不過是他母子的密窟之一,據小人所知,他母子約摸總有五六十處類似的密窟,遍布江南江北。”


    熊貓兒動容道:“五六十處,此人好大的野心。”


    楊大力道:“他母子兩人究竟有何野心,小人也不知道,隻知道他們的確搜羅了許多成名的人物收作部下。”


    他瞧了朱七七一眼,道:“方才和我一起去拷問你的,那頭上蒙了一塊布的青衫人,就也是武林中一位成名人物。”


    朱七七急問道:“他是誰?”


    楊大力道:“他好像叫作……叫作什麽金魚……”


    朱七七變色道:“可是‘無鱗金魚’白宋三。”


    楊大力拍掌道:“不錯,就是他,聽說此人總是行走高貴人家,受人奉養,就好像金魚似的……金魚不也總是被高貴人家養著的麽?至於那‘無鱗’兩個字,就是他身法滑溜,就像是沒有鱗的魚,誰也抓不著,就拿今日來說,他豈非就早已溜了。”


    朱七七怒聲道:“難怪王憐花想到打我的主意,難怪他不敢以真麵目見我……”


    熊貓兒道:“他認得你?”


    朱七七道:“他也是被我家老頭子養著的武師之一,對我家什麽事都熟悉得很……其實他對江南一帶的豪富人家,每一家都熟悉得很,王憐花之所以收買他,想必就是要從他身上,來打那些富戶的主意。”


    熊貓兒道:“不想此人竟如此處心積慮。”


    金無望卻瞧著李長青,冷冷道:“這些話你可聽到了麽?”


    李長青笑道:“我雖未聽見這些話,但瞧見沈相公之為人行事,也足夠了,我弟兄昔日,當真是錯怪了他。”


    沈浪笑道:“往事再也休提,今日麽,今日在下卻當真對三位前輩多有失禮,但望三位莫要恨我才好。”


    此時此刻,還有誰會怪罪於他?


    李長青道:“展英鬆等人暴斃之事,委實令人難以了解,此刻冷三猶自在看守著他們的屍體,不知沈相公可否去瞧個究竟?”


    連天雲怒道:“反正是王憐花下的手,還瞧什麽?”


    李長青笑道:“話雖如此,但……但世界上竟會有那樣的毒藥,我委實難以相信,想來此中必定還有些隱秘。”


    沈浪道:“前輩說得不錯,此中定有隱秘,但瞧那屍身,也未見能瞧出端倪,要揭破隱秘,需得自根本著手。”


    李長青道:“但……但不知沈相公要從何著手?”


    沈浪道:“這……不瞞前輩,在下此刻委實尚無一定之計劃,唯有見機行事,是以‘仁義莊’,在下一時間隻怕是無法分身前去了。”


    李長青笑道:“江湖大亂眼見又將起風波,放眼江湖能赴此難,能挑起這副重擔的,除了沈相公,實無他人,沈相公之辛勞,老朽自可想見,但願沈相公此去,能有所斬獲,老朽兄弟在‘仁義莊’中靜候佳音。”


    他轉目望向金無望,口中雖未說話,但意思自然是要金無望快快解了他體內“神仙一日醉”的藥力。


    這意思金無望自然知道,但“神仙一日醉”他雖能使用,卻不能解。李長青的意思,他也隻有裝作不知。


    李長青幹咳一聲,道:“今日老朽就此別過,但……”


    沈浪隻得苦笑道:“神仙一日醉,一日自解,但未到一日時,在下與金兄,都……唉!但請前輩多多恕罪。”


    李長青怔了一怔,道:“這……”


    熊貓兒瞧了瞧朱七七,瞧了瞧沈浪,突然笑道:“在下反正無事,不如由在下相送兩位前輩迴返‘仁義莊’,也免得兩位前輩久等不便。”


    沈浪喜道:“如此最好……大力可攜扶天法大師與冷兄下山,然後便在天法大師處,等候於我,就此也可自大師處得到些教訓。”


    楊大力心中雖想跟著沈浪,但口中隻有發聲道:“是。”


    天法一直默然不語,此刻方自沉聲道:“沈浪,貧僧敬的隻是你仁義心懷,以及你武功絕技,你我昔日恩怨,雖可一筆勾銷,但我與花蕊仙的事,你也莫管。”


    沈浪躬身道:“是。”


    天法道:“隻是,你也可放心,貧僧絕不乘人於危,花蕊仙武功未複之前,我天法絕不會動她半根手指。”


    沈浪道:“多謝大師。”


    金不換突然冷冷道:“我呢?誰送我?”


    金無望冷冷道:“我來送你。”


    金不換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道:“你……你……李兄,李老前輩,你們可不能丟下我不管呀,你們……”語聲突頓,隻是金無望已卸下了他的下巴。


    李長青瞧了他一眼,搖頭苦歎,終未言語。


    於是熊貓兒扶起李、連,楊大力扶起天法、冷大。


    朱七七突然掠到熊貓兒麵前,道:“你……你就此走了麽?”


    熊貓兒扭轉頭,不敢瞧她,口中卻笑道:“走了……已該走了。”


    朱七七垂首道:“你……你……我……”


    熊貓兒仰天大笑道:“今日別過,後會有期……沈兄,救命之恩,貓兒不敢言謝,日後……日後……”笑聲語聲突然齊頓,扶著李、連兩人,頭也不迴地大步走下山去。


    朱七七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貓兒……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語聲未了,泣下數行。


    金無望道:“這貓兒,倒是條好男兒。”


    沈浪歎道:“能被你稱讚的人,自是好的……”


    朱七七突然頓足道:“咱們為何還不走?這裏莫非還有什麽值得留戀之處?”


    沈浪道:“我留在這裏,一來隻因還要在火場中搜尋搜尋,再者……金兄也可乘此時候,在這裏處置了金不換。”


    朱七七道:“如何處置?”


    沈浪道:“如何處置,全由金兄了。”


    金無望恨聲道:“如此惡徒,我恨不得將之碎屍萬段!”跺了跺腳,一把抓起金不換,自山岩後飛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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