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督副手按察使範善,這時掃視一眼眾人,向某人使了一個眼色,一個官員無奈,隻得出來:“帝都太遠……南廉山太近,此間利害,不可不察。”


    眾官員麵麵相覷,都不作聲,有的就點頭附和……與諸侯鼎立不同,州府不是總督一人的州府,誰身家性命不值錢?


    範善過去因曾點選葉青舉人這一層關係,這幾年裏很受到連累排斥,最近一下炙手可熱起來,原因自是不必多說。


    嚴慎元看得心冷,舉起茶杯喝了口,掃一眼秦烈。


    秦烈按了按劍柄,話說這世界由於道法顯聖,對一般兵器並不在意,故將軍才可配劍議事,這時鐵青著臉掃視一眼眾人!


    自己成功,是在張存世辭職後頂替了軍督之位,成軍中第二人,但他心中清楚這位置是靠誰才能坐穩,此際不敢對恩主稍有遲疑,兩眼一盯眾人,凜凜說著:“各位,你們可是大蔡的臣子,此時南廉伯未封應侯,妄自入州,就有作亂嫌疑,諸位這副,是想事賊?”


    這話一落,殿中寂無人聲,風卷著寒氣撲進,人人都心裏一顫,連嚴慎元心裏一驚,他要的是支持,而不是走向反麵,秦烈這話一出,連總督自己都無法扭轉了,心裏暗想:“這個匹夫!”


    眾人靜默,武將和上司交換目光,卻跟著紛紛喝嚷起來:“打了再說,不能丟了朝廷的臉麵!”


    “不就是退了宮衛軍麽?一箭未發就嚇退,誰知道裏麵多少貓膩……我等在草原上和魏王都幹過,對四十萬陰兵都能頂,就算稍遜半籌也是兵力和靈石不濟,難道重兵還守不住啟陽這座堅城!”


    說什麽鬼話呢……


    俞帆心中嗤笑了聲,掃一眼幾個親附俞家的本地出身的官員,暗裏示意他們不要參合。


    更多文臣和家君不似俞帆這樣征戰多年,不通軍事,聽得又遲疑起來。


    “諸位將軍的話過於誇張不實了……”


    “意思卻不無道理……我們是大蔡的臣子,自不能由得有人亂法。”


    “再說,朝廷已有決意,郡王會下派州府……”


    眾說紛紜之際,嚴慎元在上首沉思,四平八穩。


    秦烈觀察總督風波不動的臉色,心中遲疑起來,一咬牙說:“大人,葉青雖受封洞天真君,但朝廷的封侯可還沒到位,這急著伸手,以後各州人人效仿先例,朝廷的臉麵和權威何在?”


    “這個惡例,不能開!至少不能在我們應州最先開!”


    嚴慎元微微頷首,依舊不說話。


    秦烈卻心中覺得明白了,得到鼓舞,轉視眾人:“且就算封侯,據聞也是與州府並行雙規,朝廷並無把治權交給一人的意思……大敵當前,還是以穩為大局,不能生出亂相。”


    這話說的很是堂皇,也有些道理,不少聞到了天庭和朝廷氣息,知道些內情的重臣,都在細想。


    “轟”一道驚雷響動,電光映照下,眾人臉色都是雪白……為身家族運長遠考慮,不可不察。


    “嗬嗬……”


    卻見上首的總督大人開口了,語氣緩和:“都是服從抗擊外域大局,這葉青真的封侯,並且朝廷有旨意,由侯領州,我等暫居其下服從調遣又如何?”


    一句冠冕堂皇的場麵話過後,嚴慎元神色轉成肅穆:“但現在,此人名分未定,裹挾名義,就能無視我州城?如此悖逆,朝廷規矩又何在!”


    大事成矣……


    秦烈心中大定,緊接著跟上說著:“大人所言正是!朝廷號令天下州郡,而諸侯亦不得不俯首,這正是鼎器之重,不可不肅,這葉青視此兒戲,豈是應州之福?”


    語氣越發激昂,口水都噴到了對麵人的臉上。


    眾人麵麵相覷,知道戲肉來了,這番話裏恐怕有玄機……要看秦烈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要是諸位退讓,以此人刻薄寡恩,對付郡望豪族的手段,諸位家業,甚至性命,還能保全乎?”


    “為應州生民計,為諸位身家財產計,為製衡未來應侯計!”秦烈大聲疾唿,一手錘在幾案,‘嘭’的響動中目光霍霍:“這次,就算此人得了應侯之位,也要讓他知道我們的風骨。”


    風骨?


    俞帆臉色變得詭異,什麽滋味都有,這其實是說到了諸人心裏,就算是最後不得不迎接葉青,也要讓葉青明白這批人是“民心所在”。


    但是這口氣,這作派,這錘在幾案的作風,以及其軍人的出身,又使不少人厭惡,這從各人微妙的表情可以看出。


    而且,葉青可不是“善體民心”的人,這家夥殺伐決斷,怕是結果要血風腥雨才行。


    正尋思著,隻見秦烈話音剛落,場上就一片嗡嗡之聲,果不其然,有人附和說:“確實,不顯出州府之力,葉青隻會視我等為砧板上的魚腩……”


    “得保持製衡……”


    “稍而抑之,諒此人不敢公而擊州。”


    俞帆皺眉,見眾人聽得秦烈這話,都顯出些興趣。


    “不是吧?”


    俞帆再瞅一眼上麵總督意動的神色,頓時心中發涼,自下土洛陽那次,再度體會到了無奈的感覺。


    “要打不敢大打,要合又不幹脆迎接,這種鼠尾二端,怎不讓人看輕?”


    少頃,就借著眾人意向,總督立起身踱了兩步,抬眼望望窗外,歎息一聲,說:“我等忠於朝廷,為朝廷效死,是理所當然之事,豈有放棄職守之理?”


    “所謂名正才能言順,葉青用心險惡,真入了州府,應侯下來,別說官爵分開,怕是兩府並軌都不可得……屆時,諸位在侯府裏麵,有幾個能取得現在這身家地位?”


    這話,真正擊中了在場所有人的靶心,氣氛沉寂下來。


    俞帆心忖若非自家一年前就準備了後路,現在得被這老吏裹挾進去……投入這場漩渦,成土脈和青脈兩方角力的祭品。


    散會之際,嚴慎元留下秦烈,盯著這個大將看了片刻,緩緩說著:“你剛才的主意很好,不過,怎在側廳時沒有說。”


    秦烈心中砰然直跳,背上滲出絲冷汗,麵色思索狀:“下官也是剛剛想著,卻換葉青的立場,發覺他其實忌憚著一點——怕和朝廷直接衝突。”


    “一旦衝突爆發,不論有理沒理,都難逃篡權名聲,就算青脈保著他,但封侯的事情也可一拖再拖……未提前想著,稟告大人,實是末將之過,還請大人恕罪。”


    不管是不是真,至少此將現在表態了,嚴慎元緩和些神色,上下打量著這個帶劍的將軍。


    其實現在關鍵,就是朝廷和葉青力量的對撞,州城本身力量上已弱勢,唯有利用這種當成籌碼,才能獲取些利益。


    當然威懾隻有在未真正釋放時才有效,真逼迫太過一拍兩散,葉青沒有好處,自己也沒有好處……朝廷說不定還會斥責擅自挑釁


    雖道理不錯,但由此人口中說出,就讓人驚詫了,這時一陣冷風從縫隙中襲進來,嚴慎元不禁打了個寒顫,思量下,就頷首說著:“你能想到這點,我就放心了。”


    “是!”秦烈恭謹低首,眼中閃動冰冷寒芒。


    “這次出戰抵抗,精銳盡數帶上,不要折損太多,做做樣子就可……”嚴慎元叮囑,言下之意誰都聽得出來,北魏四萬宮衛軍都不敵撤退了,誰也不信幾萬州軍會是葉青對手。


    “但術師團要留些,我會下令俞帆留做預備隊,不許出城——提防此人逃去或是通敵。”


    說最後一句時,嚴慎元目光在秦烈頭頂停留一會,似在判斷他的可信,少頃才交給他蓋印的軍令手書,揮手說:“你去吧。”


    “末將遵命。”


    秦烈捧著軍事授命一步一步後退,就要到門口時,聽到總督聲音在裏麵幽幽傳出:“記住,以後別隨便換以敵人的角度,這很危險。”


    “……是,大人,謹受教。”


    踏出總督府,秦烈在一眾親信部將的扶持下翻身上馬,迴首望了總督府一眼,不知何故就感覺到暮氣沉沉,傾樓在濃黑的雨幕下宛若傾頹之勢。


    “嗬……立場?”他目光閃爍了下,一鞭就策在赤龍馬上:“我們走,去軍營集兵!”


    城中最近戰備嚴格,大營裏鼓聲響起後,很快人喧馬嘶,數萬隊伍自各營房湧出,按秩序排入出城的對列,投入莫測的風雨黑幕之中。


    一道雪白的訊光在中軍亮起


    啟陽城的一處府邸,俞帆剛踏步入內,幾個有點眼生偏將迎接上來,他霍停住腳步,手握在劍柄上,盯著前麵帶路的戚良:“他們是誰?”


    戚良臉色也不太好看,暗中傳音說:“總督派來的人,估計是監視。”


    這幾將雖未真人,也是練氣四層實力,寸步不離跟著俞帆,隻說:“葉真君和俞郡守有舊怨,故此總督大人要我們保證俞郡守的安全。”


    “我堂堂真人修為,要你們幾個煉氣層保護?老匹夫表麵要立貞潔牌坊,實際是怕死到誰都不信任,連表麵功夫都不要做了麽?”


    俞帆暗自冷笑,也不理會,隻心中思量著城中詭異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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