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三楹相連的小殿,隻見屏風隔離,四周都是鑲了銅葉的大櫃,案幾上堆得高高的都是文卷,滿是墨香,這就是內閣之地了。


    如此權重,卻絲毫沒有奢華,若不是金黃氣息彌漫,真和普通世家書房差不多了。


    “我聞昔年秦製三十六郡,始皇帝每日閱讀的竹簡奏章都要以衡石量書,一石百二十斤按竹簡重量,就有三十八字,就算是三十萬字,始皇帝不可謂不勤政……現不用竹簡了,紙冊稱重更達兩百斤,這還僅僅文事。”賈詡起身捶著酸痛的腰背,很是歎息。


    丞相徐庶自文案中抬首,卻笑說:“準確來說最巔峰時四十餘郡……而後世與時進,至我朝一百零九個郡國,且今秋驛站訊盤網徹底完成,聯係方便起來,又值今上登基的第一年,各地豈不有多多奏聞,以表忠心的道理?”


    這是實在話,卻引燃了官署中氣氛,眾人直到午休,在專用食廳用餐時還在議論政務繁忙,許多老人都感慨再不複昔日士大夫悠閑,單看表情都是壓力很大,仔細聽話音卻都是得意……


    漢朝時本來是樸素的二餐製,就朝食、夕食,這是與早出晚歸的農耕作息習慣對應,所謂“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就是如此。


    但城市中用工量大,三餐製是更科學習慣,隨這幾年糧產漸複,上下資用充足,今上還是應王時就帶頭開始三餐製,上行下效,午餐也在洛陽城裏漸漸流行起來。


    餐廳製卻是葉青自唐宋學來。


    皇帝做了以下規定:“內閣佐天子,總百官,平庶政,及午,內膳至。”


    事實上不僅僅是內閣,別的官員也在。


    餐廳建立皇城南麵,離官署很近一座舊殿改建而成,宰相有單獨雅室隔離,裏麵餐桌都是按品級和年資聚在一起,年輕官員聽到關於政務繁忙的議論,再望見那些人,都麵麵相覷,有時暗笑。


    或對於男人來說,忙碌於權力本就是痛並快樂著的事情,比最好藥物還能提振精力。


    丞相徐庶和幾個內閣重臣眼下還不能去吃飯,先去麵見太後,呈遞了全國年末統計賬簿,以及這個月後勤事宜的一些調整建議。


    “司隸北麵的河東郡已出現雪情,需要調集庫存衣物,防凍防災……”


    在他們看去,隻見珠簾後朦朦朧朧的一個窈窕人影,垂簾以示內外有別,議案是宦官用金盤呈遞進去。


    何太後一身鸞服端坐,眉目端麗,眼神很專注每一行,她最近精熟了新的組織流程,看了一遍建議案覺得是小事,遂提朱筆在文首上批了已閱,就放迴到金盤上,讓宦官傳迴給外臣。


    “這份統計賬簿哀家先留著,迴頭再細看看……”


    堂下的重臣們相視一眼,都心知肚明,太後秉政很是謹慎,基本上有點大事就會請示皇帝,這份肯定是轉呈清河郡無疑。


    上月訊盤網在陳留郡的一個中繼點出現問題,導致去清河郡的軍情必須繞遠路轉遞,前後僅僅差了一個時辰就被太後感覺出來,這個女人嗬斥讓人至今記憶猶新,當夜就連下三道命令徹查該地。


    自洛陽到清河郡的最短訊盤鏈路需通過十餘個節點,陳留郡在兗州北境,這分明懷疑是曹操動了手腳,因曹家勢力在兗州依然根深蒂固,朝廷在當地新任命的太守不敢動手,自許昌連夜增派過去一百術師團,第二日後查明是大風雪埋沒了當地驛站。


    即便這樣真相明了,曹操還是解除了幾個月的閉門不出,上表中央,自請辭去兗州刺史一職。


    洛陽朝野對這件事都是耳聞,都暗讚何太後的手段厲害,門閥世家本來因皇帝長期遠離中樞而生的小心思,卻潑了涼水一樣的熄滅。


    政治手段本身不算什麽,何太後當年無兵無權,鬥爭了兩年就差點被董卓毒殺,這黑曆史洛陽人都知道。


    但門閥世家最清楚這個女人現在的權力來自於誰,沒有哪個皇帝親征不擔心後方失控,這樣嚴密的訊盤體係,配合軍事調動體係,再有徐庶趙雲等人坐鎮洛陽,一心向著皇帝的太後居中主持,現在誰還敢翻出浪花?


    而對各地方英豪來說,曾今雄主曹孟德都在一個女人麵前認栽,更讓他們心有戚戚,再明確不過地意識到——隻要應武帝存在一日,真龍的權威輻射都能鎮壓各地。


    凡屬華夏之地,大勢已經盡歸於這新生的漢第三帝國。


    洛陽的幾家民營報紙上,更是連篇累牘,深入報道驛站訊盤網升級意義:“……訊情和交通是帝國擴張的最大桎梏,原本驛站傳訊自南方最遠的交趾到洛陽需要一月,訊盤網十個時辰就至,天下自此太平矣……”


    何太後有自己的小廚,不與外臣同食,葉青登基後,規定一日3餐,隻見她說一聲“傳膳!”


    這話就重重而出,不等迴聲消失,一行穿戴齊整的太監抬著膳桌而來。


    何太後見了,心裏一動,突問:“三位太後都用了麽?”


    現在漢家有四位太後,其中就有劉備的母親,她很早就寡居,現在才算是苦盡甘來。


    “娘娘,三位娘娘都已用過了。”


    聽了這個,何太後才點首用餐,皇家用餐要擺譜,就是盤碗有個簽,上有菜名和廚師,這一是保證質量,追究方便


    餐具更是有講究,葉青吩咐“以銀器為主”,皇家喜黃金,是為了高貴,而使用銀器,有很多實際功能。


    最重要的是戒備下毒而設,過去常用毒藥,往往含有硫化物,所以銀器測毒很靈驗。


    獨自用過午餐,一般是她閱覽報紙的時間,見著這段就是蹙眉:“天下太平?此書生之氣,實有些誇張了……且不說皇帝親征艱苦,長安都還未平呢。”


    服侍的女官見她心情還算不錯,湊趣笑說:“娘娘,總歸是前所未有便捷,長安偽帝怎能和陛下相提並論呢?”


    何太後一笑,隻在心中低語:“他要的一個靶子……吸引逆賊呢。”


    這是她自己的暗中猜測,不好明說,隻轉開話題:“訊盤隻是知曉敵情,交通上還遠不方便,暫隻能以術師來快速支援,軍事上都不敷用,民事經濟上更難交流……不過另外方案已在準備,秦時除夯土直道,還實驗過一種石木軌道,並行凹槽和馬車輪精準吻合,很是方便,可惜造價太高,皇帝準備轉為鋪設鐵軌,據說十日可達幽州。”


    “啊……鐵不是更貴?”


    “你這丫頭是很久沒出宮看過了,各地鐵官坊改建高爐,鐵價跌的厲害……”


    閑敘過後,又是下午政事,皇城的一天就這樣飛快過去。


    到傍晚時間,北宮裏燈火通明,顯得有些寂寂,自皇帝走後,何太後就沒舉辦過宴會,而顯得冷清。


    玉輦在宮殿和遊廊間穿行歸來,一身鸞服的清麗女子端坐絲帳內,隻借外麵燈籠的光亮翻閱統計賬簿,眉宇不展。


    道法戰爭的消耗非常大,靈石珍貴稀缺資源,葉火雷要用到,法陣要用到,幾個月就打光了前麵四年存量,簡直觸目驚心。


    直到路過織院時,深黑色的夜色裏透出密集人氣,少女歡笑隱隱傳過來,打破了北宮幾個月來的沉寂。


    何太後有些被打擾的不悅,按下後勤物資統計,掀起帳簾問:“那麵又有何事?”


    隨駕的宦官跑去打聽了迴來,說:“今年冬天冷,宮女都發了兩套厚實的新衣裳,比往年多一套替換,有這樣都很開心。”


    隨行的女官瞧著,說:“都交口稱讚太後您的仁德呢。”


    何太後“哦”一聲,隻吩咐讓宮女早些休息,就沒多說,她修煉有成,現在已不太關注旁人的評價,自不會苛刻太多。


    這時一陣夜風吹來,一片涼涼的東西落在臉上,讓她一怔仰首。


    漫天雪花飄落下來,瑩白一片,往年溫度較高又趨於幹旱的洛陽,今歲下了第一場大雪,就這樣密集。


    “瑞雪兆豐年。”


    她靜靜歎了口氣,這是個好的兆頭,可惜無人可以分享喜悅,今年的春節多半要一個人過了。


    “但聽說黃河都凍了起來……河對麵的冀州,天氣更冷了吧?”


    清河郡·大營


    除夕夜了,而漢軍還不能迴家。


    營地裏飄著大鍋肉湯的香氣,篝火明亮映紅半天,紛繁的雪花飛舞,隨著將士放歌,一片片四麵席卷,在地麵上厚厚堆積。


    葉青特地給將士放了一天假,自後麵辛苦調來的上千頭牛羊豬都宰殺配菜,連著酒水都難得配給了些。


    一夕歡宴共食,到夜深漸漸散去,隻有哨兵和警戒術師輪值在崗位上,守著應武元年最後一個夜晚。


    漢時其實還沒除夕這個稱唿,還沒有守歲習慣,要等到南北朝時,貼春聯和掛門神也要到五代十國時期才出現,或是越****的年代越需要儀式上安全感。


    不過掛燈籠的習俗已經有了,大紅燈籠掛滿了營地裏,映在冰封的柵欄上,一枚枚利劍一樣閃動寒光。


    到夜深時,來自後世名西伯利亞荒原的寒風,在營地上唿嘯而過,吹斷了冰錐,在地麵上“啪”落下一片。


    “不——”


    葉青在帳中驚醒,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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