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


    葉青起床後,就呆立著望著門外太平湖,過了會,深深吐了一口氣,說著:“芊芊,我今天出去走走,你就呆在家裏就是了。”


    “公子,等會!”芊芊連忙趕過來,取了兩個小元寶,又自懷裏取出金杯,一並放入葉青襟內貼身藏好,認真囑咐道:“少爺,路上莫要走過於偏僻之地,也莫要留戀煙花之地。”


    少女說完,還理順了衣衫:“早去早迴。”


    葉青咳一聲:“不帶你,是因著別的原因,你自己沒有發覺,你這些日子變得……前天不是買過一枚梳妝銀鏡麽?你一會自己瞧瞧。”


    嘎吱――木門被嚴密合上,腳步聲遠去。


    芊芊怔了片刻,滿是霧水,反鎖了門,進得了內房,翻出了一塊銀鏡,立在了梳妝台上,取代了店裏原有的銅鏡。


    鏡麵中,容顏乍看上去,和往昔無異,勉強算得清麗,和少爺故事中醜小鴨一樣的存在。


    想著是少爺吩咐,芊芊認真分辨,漸漸,發覺小臉依稚氣,眉目卻多了一絲神韻,身子還是單薄,因少許發育變得勻稱。


    鏡中少女,疑惑變成認真,認真凝出沉靜,沉靜又自眉目滲入身子,漸漸就有一種水一樣的感覺。


    芊芊不知氣韻這一詞,卻想起她過去瞧著夫人,就是這樣感覺,說不清是哪裏美,隻知道很美。


    少爺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鏡中少女頓時暈紅,沉靜無存,眼看就要打迴醜小鴨原型。


    一時不知是想保護,還是想逃避,芊芊“唰”將銀鏡一收,匆匆塞迴行囊中。


    做完這些,她鑽進被窩裏,手捂小臉,發燙還在不可避免擴大,蔓延到耳根,脖頸,乃至渾身。


    欣喜與羞惱在心中交替,十六歲的少女念著:“芊芊你真不要臉,真不要臉,壞女人……”


    葉青不知自己錯過了有趣一幕,隻在街上閑逛。


    明悟過,葉青就本著“盡人事,聽天命”態度,決定這裏待下去,同時作最好和最壞打算,直到遇見龍君,或抵達中秋十五打道迴府。


    不再前些日矛盾態度,認真選擇士子來往多地段,甚至一些青樓楚館,這是出於對龍君最喜文人的分析,自概率入手。


    但直到日暮,還是一無所獲!


    眼見夕陽落山,葉青雖不氣餒,但還是返迴了酒樓。


    此時正到了了飯點,一樓二樓都坐滿了人,葉青迴來時,夥計就認識,殷勤著引著上了三樓。


    葉青給自己和芊芊都點了菜,芊芊的自是送到房裏去,正想用著,就聽著夥計又上前:“公子,今天要不要上些酒罷?”


    葉青才十五歲,很少用酒,這時卻心血來潮,問著:“有什麽酒?”


    “本樓最有名是黃龍酒,原本不叫這名,相傳古魏朝,有一個真人常來此,日夜觀看太平湖漲落,每每喝的就是這酒。”


    “後來真人乘龍入湖,證道升仙,酒被本地人叫做黃龍酒,曆經三千年,此酒之方流傳至今。”


    葉青聽得入神,頜首:“故事不錯,給我來一壺。”


    聽到上一壺,夥計有點遲疑,望了望掌櫃,見著點頭了才準備去拿。


    在這時,對麵桌上的人一笑,是個士子,舉杯對葉青致敬,笑著:“這傳說裏哪是真人,就是本湖龍君,俗人不知罷了,至於這黃龍酒,這八百裏太平湖因龍而靈,沿湖酒店哪一家不附會?”


    “這位想必也去過附近幾家名樓,別說黃龍酒,就是龍君酒、湖宴酒都有,我一一點遍過,卻也沒有特殊,想來不過是偽品罷了!”


    才準備拿酒的夥計,聽了黑了臉,不服說著:“這位客官是讀書人,可以去翻翻縣誌,誰人不知黃龍樓千載傳承,兩次毀於戰火,但原址就在這裏,怎麽是招搖附會?”


    聽到這裏,一個老者慢條斯理說著:“這話有道理,老朽在此住了四十年,那時杜明府還剛剛主政,太平縣沒有現在繁華,城東高八層的太平樓,湖心島臨水築的君山樓,卻也不曾建得。”


    “不錯,公子外來不知,此樓雖不算很華麗,可是的確算是正宗,真正臨著原址而建!”


    睢著士子有些窘迫,夥計心滿意足,卻沒有逼迫客人的道理,於是去拿酒,並且招唿別人,化得了尷尬。


    待得到酒上來,葉青舉杯迴敬對麵士子,卻不被理會,頓時微微一笑,就自斟自飲起來。


    才飲了一口,就聽見一個沉穩聲音:“夥計,照舊。”


    “一壇黃龍酒,四色小菜,特色點心,賈先生,掌櫃特意給您留了臨湖的古魏字號廂……”


    葉青一驚,隻見秋風颯颯,映著雲霞,青氣沉靜彌漫,隱隱的水流聲自麵前滑過,宏大而幽靜。


    葉青一顫,再迴神看去,不過是穿著青衣,樣貌平凡的中年人,一點都沒有任何異相。


    心中瞬間轉過千百念,問著:“夥計,這酒多少錢?”


    “葉公子,我店向來實誠,黃龍酒取三年之釀,價值三兩雪花紋銀一壺,不過老板吩咐了,您用酒用菜住店,無需花費。”


    葉青吃了一驚,說著:“雖說老板慷慨,但一壺三兩雪花紋銀,實在太破費了,連著這菜怕要五兩罷?”


    夥計應著是,又說著:“老板說了,您著了三詩,使我樓蓬蓽生輝,這點開銷還是能供養。”


    葉青連忙辭退,要取出銀子:“平時住宿還罷了,這卻使不得。”


    正推辭時,賈姓中年人看了看葉青兩眼,卻笑著:“哦,是三詩的作者?罷了,四麵粉牆,隻有三麵,要是再作一詩,填得圓滿,我出這價。”


    而周圍的人,頓時“轟”著響應,都言說:“這位先生說的極是,再出一詩,這酒宴我們包了。”


    葉青想了想,起身一禮,說著:“罷了,那容我想想!”


    說著,就在三樓雅座間踱著步,又望著樓外。


    湖麵上白帆點點,碧水煙波浩蕩,時值日暮,夕陽照著沙洲,一行白鷺悠悠而起,與晚霞齊飛。


    這景色觸動著心境,使葉青的思路清晰,幾首名篇呈列眼前。


    選哪一首呢?


    真叫人為難。


    “兄台就是葉青,現在可是思路匱乏?不妨飲上幾杯以增文氣?”這時,原本士子哪來的敵意,明助實貶,持著酒杯奉上。


    “哈哈,多謝兄台良言。”葉青當真接過,一口飲下黃龍酒,意氣風發,對著掌櫃喊著:“筆來!”


    掌櫃連忙吩咐夥計取過筆墨紙硯。


    葉青定了定,就此磨墨,執筆,筆走龍蛇。


    眾人見了有趣,都圍上來。


    此地文風鼎盛,不見人人都會作詩,卻會吟得兩首,辨得好壞。


    後麵來遲卻隻能掂著腳尖,再後麵隻能在人群外麵嚷嚷著:“念出來聽聽!我們也品評一二。”


    人群中,剛才士子大聲念出來了:“昔人已乘黃龍去!”


    這一句附和了此樓曆史,論文氣隻算平常,第二句轉眼傳了出來:“此地空餘黃龍樓。”


    有人就皺眉,中年人神情不置可否,細細聽著。


    讓人驚訝的是,朗讀的士子一時沉默下來。


    外麵連連催促,人群中才有人代讀,卻是兩句整聯了:“黃龍一去不複返,碧水千載空悠悠。”


    這時已有些人聽出意境,知道士子為何沉默,紛紛小聲說著:“到這裏,這詩也算得不錯了!”


    人群中就有人提醒:“噓,還在寫呢,還沒寫完。”


    下麵又被大聲傳了出來:“晴川曆曆河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掌櫃心中喜不自勝,卻提出疑惑:“河陽是大河北岸,鸚鵡洲是何處?”


    隨即被人笑著:“前麵沙洲本無名字,飛鳥時有出沒,不乏鸚鵡,想必就是順手取了此名……此詩一出,這就是鸚鵡洲了。”


    有一個沉穩聲音悠然說著:“昔日大魏,有名臣黃香在此擔任太守,在此綠洲上大宴賓客,有人獻上鸚鵡,故稱鸚鵡洲,後沙洲被湖水所沒,三百年前又現出水麵,故名湮沒曆史,不想這位還記得。”


    眾人看上去,正是這賈先生,想著:“這位想來也是博學之士。”


    眾人心中所想各異,卻無人再出一聲,皆凝神聽著傳詩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湖上使人愁。”


    一片靜寂,墨跡紙幅傳了出來,字體婉轉龍蛇,大有紙上生煙雲之意。


    在葉青自己眼中,這詩冒出絲絲純白,漸而轉紅,既而轉黃,最後定格在一片淡青中。


    中年人怔怔望著這詩,此詩文氣就足以動容,再結合詩意對昔年往事的追溯,更勾起了他的悠思,不由問著:“此詩何名?”


    葉青隨手添上,口中說著:“就叫黃龍樓。”


    這時老板大喜,這就是鎮樓之寶,有此詩在,就算自己不是正統的黃龍樓,現在也是了,當下不停躬身道謝:“葉公子大詩才,以後本樓就改叫黃龍樓,這酒錢自是休提,也無需賈先生代付,還請上坐,由小店略備薄酒。”


    說到這裏,還大聲說著:“隻要本店沒有倒閉,葉公子前來,一概免費!”


    眾人都是大讚,說著:“合該如此!”


    葉青隻是笑而不語,對著中年人深深一躬:“在下謝過賈先生相助之義。”


    中年人自慨然歎息中迴過神來,意味深長注視著他,淡淡說著:“小友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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